狂风犯恶,卷起大道尘沙,冲天如龙蛇起舞。
胡杨枝丫左右摇摆,那天光黯黯,车轮压过土块的轧轧声如大地呢喃。
大道上车马颇多,顶着复氇的白铜饰牛车走得最慢,里间多坐妇人。
“驾~!”
佩戴兵刃、轻装骑马的江湖人则是一路飞奔。
偶听快马项缨下清脆铃铛响,不用抬眼,准是哪家初入江湖的女侠。
这许马以缨在朝堂上需三品以上才可佩戴,江湖人才不理这些规矩。
刀快剑快,便是规矩。
衡山华山两派人马走不了太快,他们雇上一架马车,狂奔急行非把孙振达颠死不可。
人救了下来,登嵩山前死掉可大大不美。
赵荣打马跟在马车之后,更熟路的华山派在前开路。
“喂!”
“那位少侠。”
“找我的?”
“不是找你,找你旁边那位。”
向大年忙道,“师兄,又是找你的。”
他说话时,听见一阵铃铛响,赵荣不由抬起头,左侧大道上慢行了数匹好马,速度与他们接近。
说话人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面色微黄,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赵荣微提缰绳。
“这位女侠,有何见教?”
那年轻女子问,“前面可是阳城。”
“颍水东合五渡水,朝南可望箕山,自然是阳城。”
赵荣才说完,向大年朝那女子道:“既是问路,为何不问我?”
向大年走在外侧,赵荣却在里边。
女侠给了他一个‘你没有自知之明’的眼神,极为直白地说道:“你又不是英俊潇洒的少侠。”
“哈哈哈~!”
周围人哄笑一声,向大年郁闷地转过头。
“再说我也不是问路的,”女子看向赵荣,“暮色四合,你们入阳城可要找落脚地?”
“我是城西郭家人,可以让你们借宿一宿。”
“为何让我们借宿?”赵荣反问道。
年轻女子稍有停顿,又颇为直接:“看少侠顺眼,想认识认识。”
赵荣笑了笑,朝她道声谢。
“师长已有安排,谢姑娘好意。”
女子微叹一口气,“罢了。”
“阳城虽距登封极近,可近来也颇多厮杀,西北露宿更安全。”
她说完一甩马鞭,抢在前边离开。
周围七八骑也打马跟上,溅出尘烟阵阵。
“中原之地的江湖女子豪放不羁,见到喜欢的情缘便大胆攀谈,若是互有好感事就成了。”
凌兆恒幽幽道:“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师兄是个硬心肠。”
“郑州大道才踏几日?就伤了数位中原姑娘的心,啧啧啧.”
“我潇湘大地的无情少年郎啊.”
“别离易,相见难,叫我怎将他留身旁?倒是得为中原姑娘奏一曲梧叶儿了.”
李未锦则道:“其实大师兄可以牺牲一下,今晚入住这女侠家里,我们也能改善伙食,明天上嵩山才精神。”
向大年却建议把这些事告诉全子举。
赵荣没与他们闲聊,只朝南善时嘱咐一句,叫他照顾好高师叔。
又想着方才那女子的话。
行在前方的华山弟子时而好奇回望。
昨晚跪到半夜,今天可老实不少。
岳灵珊小声问:“衡山派的师兄们是不是很喜欢吃腌菜?”
陆大有:“小师妹从哪里得出来的?”
“那位古怪的南师兄,总是抱着一个奇怪的腌菜坛子,”岳灵珊已经很克制了,若是以往,定然憋不住笑。
前夜夜黑没瞧清楚,昨夜又歇在客店。
此时上了大路,怎么看怎么奇怪。
令狐冲放慢马速,不多时与赵荣并肩。
“赵师弟,那坛子装的是什么?”
“令狐师兄有所不知,”赵荣换作一脸凄凉色,“那是嵩山高克新师叔的骨灰,我们一路从衡阳将他带上嵩山。”
令狐冲先是吃惊,跟着摇头露出一丝伤感。
‘衡州府一地竟然如此混乱,赵师弟真是不容易。’
‘高师叔乃十三太保,武功卓绝,不知是被那位魔教高手所杀。’
‘如今孙师叔被废,我五岳剑派损失两位前辈。’
顷刻间心有戚戚。
赵荣知他不明内情,此时真情流露。
“明日我们登嵩山,令狐兄可要送高师叔一程?”
“正该如此。”
他答应得极快,拱了拱手后朝岳灵珊那边去。
岂能再拿腌菜之类的话侮辱高师叔。
华山弟子的议论声自然钻入岳不群与宁中则耳中。
岳不群皱眉,满腔心事憋在心中。
宁中则本也不打算说什么,可朝马车后方的少年与衡山弟子瞧一眼后。
忽然小声对岳不群道:
“师兄,一个肩膀难挑千斤担。”
“若他们多明白一些道理,兴许就不必费心督促。”
以往听到夫人这话,岳掌门定不会放心里去。
可.
脑海中,少年在院井中果断弃剑的画面真叫他欣赏至极。
衡山弟子定然是知道内情的。
岳不群朝夫人“嗯”了一声,目光又在回身看孙振达马车的瞬间掠过劳德诺,又飞过衡山弟子中抱骨灰坛的南善时。
一时间,心中多有计较.
颍水过阳城,进城前两派人马来到河边让马儿饮水。
此城不大,却极为古老。
能追溯到古时先民,帝舜封禹于阳城建立夏朝。
但对生活在此的人来说,那也没什么特殊的。
一路行到城北,露宿在两家相邻野店。
晚间孙师叔醒来,他本不愿吃喝,但得知到了登封脚下,便喝了点米水。
一切都很正常。
本以为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半夜,
客房内的孙振达忽然面布青筋,满面狰狞。
“报仇!”
“报仇!”
“呃~!”
他连续呼喊,又惨叫一声,这动静将岳掌门、宁中则、莫大先生全部吸引进去。
本以为是有人来杀孙振达,没想到房中只他一人。
“孙师弟身受重伤,莫要再动气”
“今日太晚不便登山,明日定能见到左盟主。”
之前探望,孙振达从不与他们攀谈。
可等莫大先生安慰完,这位嵩山高手忽然开口说起魔教的事。
烛火下,他二目空洞。
厚厚的嘴唇苍白无比,血色从他眼中流下。
“那人一身内力远超于我,却还有一身强悍横练功夫,他两腕双臂如铁,练了双锁功。”
“身上有股青盐泡地骨皮的味道,双爪劲力极大,我的左臂是被他撕掉的,想必是魔教的拔钉功。”
“这指法是金刚铁指,我的双眼便是被他用铁指抠出来的.”
孙振达絮絮叨叨地讲述,宁女侠在听,莫大先生与岳掌门都皱起眉头。
突然,
“什么人!”
这一声大叫,不知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许多弟子被惊醒。
这时,隔壁的客店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不好!
三人面色一变,朝外急冲出去。
与宁中则交换一个眼神,岳不群去而复返,急奔到孙振达屋后。
“哪里走!”
岳不群追向一名黑衣人,夜色凄冷,两人运剑如飞,滚滚杀意漫卷城北。
“砰~!”
双掌相交,内力拼斗在一起。
紫霞功初时若有如无,绵如云霞,然而蓄劲极韧,到后来云霞璀璨,铺天盖地,变得势不可当。
岳不群脸上紫光大盛,那黑衣人目藏惊色,自知不敌,赶忙撤掌。
黑夜如水帘,那黑衣人向后腾翻,几个脚步连点便消失在帘幕之后。
岳不群本能以掌力将其拖住,但考虑到内力损耗,明日又要登嵩山,便不敢再追。
他双目冷意四射,看向孙振达的客房方向。
隔壁野店。
赵荣起初确在酣睡,但孙振达在呼喊时,他便已睁眼醒来。
又听另外一人大喊,他赶忙叫醒同门。
这时,一队黑衣人趁夜色杀来!
两派弟子一起迎敌。
一名黑衣高手找准了赵荣,他不敢显露,因此束手束脚,被打得险象环生。
其余衡山弟子也是如此,大家没敢多用快剑。
“师弟,我来助你!”
令狐冲大喊一声,他三剑猛攻,突然就地翻滚,摆脱一名黑衣人。
三步冲到赵荣身前,与他一道对攻蒙面高手。
赵荣压力大减。
“令狐兄,你攻挂酒葫芦那路!”
黑衣人目光一怔,显然不知道酒葫芦是哪一路。
令狐冲急智上来,应道:
“荣兄,你攻挂剑另一路。”
黑衣人被他们的话所扰,心中想着‘什么叫挂剑另一路’。
是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还是阴阳两仪?
他微微愣神。
令狐冲一招苍松迎客直奔左路,黑衣人连续挡剑,心中防着右路。
赵荣忽然一个换手,回风落雁剑却再攻左路。
令狐冲趁机一脚扫飞落叶,赵荣的长剑穿叶而过,直接刺破黑衣人腋下,将他衣衫割破。
这一下何止放水,直接放海了。
但凡他用几分真本领,对方早就一命呜呼。
黑衣人歇劈剑阻断赵荣长剑,一个翻身躲开令狐冲剑招,又听到莫大和宁中则过来的动静,不敢恋战。
宁女侠本想追击,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可有人受伤?”
“师娘,”陆大有叫道,“我们无碍,梁发师兄却中了一剑!”
令狐冲起先用奇怪的眼光看向赵荣。
甚至,这目光还有一丝怀疑。
但听到陆大有话后,赶忙跑了上去。
梁发胸口染红,血液透衫而出。莫大先生上前点穴止血,宁女侠满眼怒意生生压下,她憋着一口气,瞧着梁发,又满眼心疼之色。
“好在没伤到要害,”莫大先生松了口气,又叫人给他上药。
梁发咬着牙齿,艰难地朝一旁的程明义拱手。
“多谢.谢师兄救”
程明义摇头,轻拍肩膀叫他别说话。
方才若不是程明义回剑来救,梁发已经死了。
这一幕,对华山弟子触动很大。
宁中则闻声道:“江湖凶险,平日叫你们多学几分本事,你们多有懈怠。”
“要命之时,可次次有人能救?”
她一瞧衡山弟子,个个状态都很好。
赵荣本以为左盟主是来试探自己的,可瞧这架势,恐怕是在给华山衡山两派一个下马威。
梁发被抬入房间静养。
岳掌门过来看了一眼,而后与莫大一道去了孙振达那边。
令狐冲心下怀疑,又见师弟受伤险死,于是找上赵荣。
“令狐兄,适才多亏你相助,”赵荣抱拳道。
没想到.
令狐冲忽然拉着他的衣袖,朝野店外走了两步,又朝岳灵珊那边道:
“我与赵师弟四下看看,提防黑衣人再来。”
“好~”
他们离野店更远,赵荣慢慢皱眉,不知道他的用意。
“师弟,你为何要放跑那个黑衣人。”
赵荣略感惊奇,“何以见得?”
令狐冲满目审视,没回他的话,反而说道:“这些黑衣人奔着杀人来的,若不是程师弟出手,梁发师弟已经死了。”
“魔教杀了高师叔,又在颍川城外废了孙师叔,如今夜袭两派同门.”
“想必也是魔教所为。”
“我们好不容易创造杀他的机会,师弟为何放跑这魔教高手。”
赵荣摇头,重复那四字:“何以见得?”
令狐冲哼了一声,“最后那一剑若是我出,定能伤他。”
“师弟功力高过我,怎可能只破衣衫?”
“我们没交手,令狐兄怎知功力不及我?”
赵荣问出此言,令狐冲在林中踱了几步,随后果断说道:
“在华山练剑时,师父从来只用基础剑法与我交手,我也没能力去学养吾剑法。”
“但师父那晚与师弟试招,用的却是养吾剑。”
“我心里吃惊得很,”令狐冲盯着他脸,“不晓得你这般年岁怎得这样厉害,却又佩服。”
“师父的眼力,我怎可不信?”
“所以.”
“师弟为何放跑魔教?!难道.你.”
他话音没落,忽然眼中大骇!
月光下,眼前少年陡然一身冷意,双目寒芒湛湛,宛如出鞘利剑!
这是他从未在赵荣身上感受过的。
与本身沉静风雅的气质大大不幅,沸腾杀意,似从潇湘大地传至中原!
“令狐兄,你知道的太多了。”
“那今夜”
“就只能将令狐兄埋在此地。”
“放心,我会在你坟头上倒酒,好叫你黄泉路上不寂寞。”
一听到酒,令狐冲脸上的冷峭抖动一下。
“师弟果真懂我。”
“令狐冲虽不怕死,但我不能死,免得你又去害我两派同门!”
他一点不傻,话说完转身就要跑。
从师父试招时他便知打不过,此刻揭破秘密,岂能送死。
令狐冲这才转身,忽听耳边哗啦一声响。
像是一道人影飞掠而过,
他抬头寻路,一道人影已经挡在他回野店的路上。
这等轻功,着实叫他大吃一惊!
恍惚间还以为来了位魔教高手拦路,定睛一看,不是那少年还是谁。
令狐冲仔仔细细看了数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师娘登玉女峰时,轻功恐怕还不及这等鬼魅。’
‘听说衡山的轻功与剑法相合,也是奇幻无比’‘呸呸,他哪里是什么衡山弟子,莫大师伯也被骗了,应该是魔教什么长老才是。’
‘我五岳剑派要遭大难了,今日我怕是难逃一死。’
‘师父师娘,徒儿未曾报答养育之恩,实在不孝。’
‘小师妹,令狐冲再也不能为你抓萤火虫了.’
他心思百转千回,想到此节,当是愁云空暮,佳人何处,梦魂俱远。
满心凄楚啊.
“令狐兄,要去哪里?”
处于生平绝望之时,又听少年声音,他登时拔出长剑:
“师弟武功确实高明,我远远不及,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令狐冲死前还有疑问,不知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又是魔教哪路长老?”
“我?”
赵荣假装冷酷,冷冷一笑,脑筋转得奇快,“那自然是南方不败。”
他胡诌一个名号,以为令狐冲能识破看穿,哪有魔教贼人敢用这名号的。
没承想,令狐冲却陷入沉思,想着南方不败与东方不败的关系。
能与天下第一齐名,敢用这个名号,又如此厉害的人,恐怕只能是东方不败的徒弟。
‘东方不败是天下第一,我死在他徒弟手上,也不算给华山派丢脸。’
他正沉思,忽听那少年哈哈大笑。
本是一身杀气的赵荣,这一笑将杀气败个精光,又变成了衡山赵师弟。
令狐冲又不是笨人,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但见赵荣大笑的样子,他还是一脸疑惑。
又带着郁闷之色,
“这”
“荣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哟,令狐兄,”赵荣朝他的剑指了指,“都拔剑要打要杀,怎么又喊荣兄,我不是魔教长老吗?”
令狐冲赶忙收剑,着急道,
“师弟这般人天下罕见,却别拿我寻开心了,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荣这才正色,问道:“令狐兄可是信守承诺之人?”
“大丈夫一诺千金。”
“那今晚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赵荣稍露无奈,“被你看破我是绝难想到的,还是那种难以预料的理由。”
“方才我有些心乱,一时没拿定主意,与令狐兄开了个玩笑,多有失礼。”
赵荣朝他拱了拱手。
令狐冲洒脱一笑,毫不在意。
“若师弟的缘由合情合理,我自当保守秘密。”
“那些人并非魔教,我放跑他,也是为了衡山派与华山派着想。”
赵荣见他更为疑惑,又道,“你若不信,可以向岳师叔求证。”
昨日才跪,现在怎敢去问师父。
令狐冲摇头,“可否说得更为详尽。”
“可以,”赵荣道,“需得等到五岳盟会之后。”
“到时我请你喝酒,边喝边聊。”
本来还犹豫的令狐冲顿时笑了,“荣兄高人行事,令狐冲也只得遵从了。”
“今夜之事,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令狐冲反应极快,又顺着赵荣之前的话问:“我师父师娘,可是知道此中缘由?”
“那是自然,”赵荣打趣道,“是不是挺伤心的。”
“但这恐怕不能全然怪他们。”
“我师父对我说,若你成熟稳重一些,两位师叔岂会瞒你,整日喝酒作乐,他们当然觉得你靠不住。”
“万一哪天酒后吐真言,岂不坏大事?”
令狐冲闻言,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师弟,咱俩的年岁好像反了过来。”
“你在说我老是吧。”
令狐冲纵有急智,也跟不上赵荣的跳脱思维。
他却越笑越高兴,觉得眼前少年真是一个妙人。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
“令狐兄,我劝你一件事。”
“请讲,”令狐冲闻言肃穆,以为赵荣有良言相告。
“把你小师妹看紧一点,”赵荣朝他坏笑,“你也瞧见了,我一路情缘,侠女们总想请我过府一叙。”
“万一你家小师妹也喜欢上我,你又挺伤心。”
令狐冲顿生紧张,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转而.他又想.
‘赵师弟武功高,人俊俏,与小师妹年纪相仿,又懂琴箫。我只会喝酒,处处不及.’
‘若小师妹喜欢赵师弟,师父师娘定然欢喜,恐怕要立刻找莫大师伯做媒,让赵师弟做乘龙快婿。’
一念至此,已经愁眉不展。
“你瞧瞧,伤心上了吧。”
“她只是我的妹妹”
令狐冲倔强的话语在赵荣一记白眼中失了底气。
“令狐兄别担心,防火防盗防师弟,现在还来得及。”
令狐冲苦笑一下,“荣兄总是妙语连珠。”
赵荣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笑容,
“其实,我也有个钟灵毓秀的小师妹。”
……
回到野店之前,他们俩确实在周围绕了个小圈,自然没发觉‘魔教’黑衣人。
“左师兄实在太过分了!”
返回屋内的宁女侠满腔怒火。
岳不群道:“孙振达制造动静,便是引我们过去,好让其他人对弟子们动手。”
“他想杀人,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左冷禅要将我们当傻子吗?”宁中则愤然道,“明日便要见面,他作为五岳盟主,老脸朝哪搁?”
“左冷禅岂会在意这些”
岳不群忧心道:“这恐怕只是开始。”
宁女侠冷静下来,劝道:“师兄,我华山派势单力孤,既然莫大师兄透露善意,我们该与衡山派守望相助。”
见岳不群没有强撑,顺着她的话点头时,宁中则松了一口气。
又道:
“这些衡山弟子确实不凡。”
“冲儿若能学那孩子五成,我就高兴欣慰了。”
而后又朝岳不群埋汰道:“师兄每年都下山收徒,怎不晓得朝衡州府跑一跑。”
明明是说笑之言,
叫宁中则没想到的是,岳掌门竟露出愁苦后悔之色。
……
天大亮,他们从阳城出发,不到两个时辰就到登封。
受伤的梁发不宜走动,又不敢留他一人,便与孙师叔躺在一辆马车内。
少林寺与嵩山派都在嵩山,但一个在少室山,一个在太室山。
两派隔着三十余里。
入了登封,马迁驿站,下到太室山下,嵩山早在眼前拔地而起。
这嵩山派就坐落在胜观峰上,远望壁立千仞,峭崖垂立,只觉气象森严。
岸帻坐高峰,聊用祛尘俗。云气荡宽胸,岚光送远目。
所谓嵩高惟岳,峻极于天,便指如此。
嵩阳形胜,古有槊旗孤朵。
这南观为峤,烟峦四匝,未至晌午,两派人马停在南面。
在胜观脚下候了片刻,却无嵩山弟子相迎。
莫大先生与岳掌门不想再等,与宁女侠一道走在前方。
身后是赵荣与令狐冲。
他俩如护卫一般守在南善时身边,保护高师叔的坛子。
南善时虽是‘嵩山高足’却第一次登嵩山,没体会到桑梓之情,反叫他近乡情怯。
死者为大,高师叔又是十三太保,自然走在孙师叔前面。
程明义与劳德诺抬着门板上的孙振达紧随其后,华山弟子与衡山弟子分作两排。
落在最后是陆大有,他与凌兆恒抬着另外一张门板,上面自然是受伤梁发。
“陆猴儿,我这样上去是不是不好。”
梁发哪有心情赏景,有点心慌地询问。
陆大有道:“没什么不好的,孙师叔也这样上去的。”
“不过,就是我和凌师兄累得很。”
“听说越死人越沉,师兄可要坚持住。”
“呸,你嘴里可有好话!”梁发骂了一句,被陆大有一开玩笑,他心情舒畅不少。
凌兆恒道:“梁师兄不用觉得烦闷。”
“待会曲子一响,你的心情就好了。”
梁发和陆大有都一愣,什么?什么曲子?
没等他们问.
柴金石与沈波已经掏出了家伙。
嘟嘟嘟~~!
凄凉而高亢的唢呐声,瞬间回荡胜观峰上,响彻嵩山!
梁发伤口一痛,感觉自己的小魂儿一飘,差点被送走。
衡山弟子镇定无比,全在高喊:
“魔教该死,送高师叔回山!”
“魔教该死,送高师叔回山!”
华山弟子总不能傻站着,也跟上衡山弟子的节奏,有样学样,一块高喊起来。
令狐冲、赵荣也在大喊。
捧着骨灰坛的南善时心惊肉跳,他颤颤巍巍走得极慢,生怕脚下一个不稳将高师叔摔在地上。
沈波与柴金石当真是唢呐高手,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嘹亮却不欢快,雄壮又透悲情。
一曲唢呐,如一把钥匙,打开心灵中的情感大门。
此情乃悲,于是悲伤逆流成河。
沈波吹的是什么?
是高师叔的故乡,重回故地本该喜,可人生何处常伴喜,喜到深处便是悲。
柴金石吹的是什么?
是那一年嵩山上的杏花微雨,是摆在杏花树下的一壶美酒,是高师叔在杏花下奔跑,又呼唤着身后的师妹。
“寄花寄酒喜新开,左把花枝右把杯。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
“噹~~!”
向大年击锣,为高师叔招魂引路。
躺在门板上的孙振达眼珠没了,耳朵却不聋。
眼瞎这几日,他的听力更为敏锐了。
音律最能触动人,尤在伤心时。
他如何听不出沈波、柴金石的感情,如何听不出那年的杏花微雨?
故人,故人在哪?!
江湖一别,故人终难见。
我又如何再见故人
“高师弟!”
孙振达悲从中来,痛呼一声,再没有什么御路登峰,再没有什么嵩阳形胜。
两派弟子呼喊“魔教该死,送高师叔回山!”的声音刺激到他,
孙振达由悲而怒,也吼出自己的心声:
“魔教害我,定要报仇!”
……
胜观峰上,忽然冲下来三十多名嵩山弟子。
老远他们就在大喊:
“大胆!谁在太室山唱丧!”
“何人吹的唢呐!”
“停下!”
等他们靠近时,怒斥声又戛然而止了。
“魔教害我,定要报仇!”
“魔教害我,定要报仇!”
“……”
这声音,实在熟悉!
是孙师叔!
嵩山弟子变了脸色,怎么孙师叔也着了魔一样在喊?
他们瞧见了躺在门板上的孙振达,一个个都僵硬了。
这.这.这拦还是不拦?
莫大先生与岳掌门开道,嵩山弟子全部让开道路,又高喊“师叔”。
慢慢地,
在赵荣刻意引导下,华山与衡山派的调子已经变成。
孙师叔喊一句,他们接一句。
听上去就像是孙振达带路,起头喊号子,领着大家一道上嵩山。
嵩山派门规森严,弟子如何敢僭越。
虽得到费彬师叔的指示,却不敢正面拦孙振达。
抱骨灰的抱骨灰,扛门板的扛门板,吹唢呐的吹唢呐.衡山华山两派人马就这么上了胜观峰。
兴许是动静太大,嵩山山门被惊动了。
巍峨宏大、剑戟森严的山门前,一队队人马快步冲出!
嵩山弟子,十三太保走在前方。
泰山弟子,恒山弟子跟随在后。
下方站不过来,山门高墙上还站了一大堆人,将下方上来的两派人马层层围住。
周围吵闹声不断。
嵩山太保们皱着眉头,想要呵斥,但华山与衡山派弟子见好就收。
除了孙振达之外,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没给太保们发作机会。
赵荣、莫大先生、岳不群,宁女侠等人朝上方望去。
只见众弟子忽然让开道路,就连嵩山太保也分站两边!
首先走出来的是一位威风凌凌的红脸道人,正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
他旁边立着一位老师太,一脸慈悲。
瞧见那骨灰坛后,登时双手合十,平静地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正中间走来那人与旁边两位大大不同,赵荣抬眼瞧见.
那魁梧男人额头宽广,颧骨高耸,面相霸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当真锐利无比,叫人不敢忤视。
他的目光一瞬扫过,赵荣与他有了瞬间交流,跟着微微垂下目光,不去犯险。
莫大先生、岳掌门,宁女侠三人见了他,也各自朝他拱手。
“左盟主安好。”
此人正是左冷禅。
“哈哈哈!”
忽然间,一声长笑震动山野,叫五岳一众弟子的耳膜嗡嗡作响!
“莫大先生,岳掌门,宁女侠,”
“别来无恙啊。”
左冷禅说这话时,目光看向莫大先生。
莫大先生不与他对视,复道声“别来无恙。”
孙振达听到左冷禅的声音,登时从仇恨入魔状态中清醒。
“左师兄~!”
他大喊一声。
紧跟着,处于黑暗之中的孙振达听到脚步声靠近。
“左师兄,为我报仇!”
“师弟,”
左冷禅的眼眶微微合拢,带着霸道的眼神扫过岳不群等人,“告诉我,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魔教害我,定要报仇!”
“师弟奔波中原,代我五岳剑派受过”
“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左冷禅看向四派掌门,“今日各派掌门皆在此处,谁也不能对师弟所受视若无睹,我五岳剑派自然会齐心合力为师弟报仇!”
“哈哈哈,好!!”
孙振达大叫一声好,跟着身体一震。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自断经脉,痛快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