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蛋,田襄子在官府卷宗上可以说是坏事做绝,实际上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软弱的四肢杀不了人,能杀人的是他那颗睿智的头脑,这样聪慧的人为什么就要往死路上奔?年届八十也不肯有片刻的放松。
傻子很纯粹,吃饱了睡就是,无忧无虑,人,尤其是聪明人,想的多了,疑虑也就越多,未知的也就越多,傻子不会考虑月亮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聪明人会,每当他抬头星空的时候,总是禁不住会想星星到底是什么?它真的是天上的神仙府邸吗?
眼前的田襄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自称悟透了人间的至理,现在只需要寻找一条登天的捷径,就可以由凡人而至天仙,说这些话的时候,云烨已经发现他处在一种癫狂的情绪里不可自拔,这是一个疯子,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疯子,他又有着极强的自我控制力,所以平日里看不出蹊跷。
“老夫自束发就学以来认识的第一个字就是仙字,多年以来皓首穷经,翻遍历代祖师所著典章,观大意看小节寻章摘句,字字推敲,最后终于找出了白玉京,那是一个白玉的世界,飞天起舞,武士执戈,闻仙乐而自舞蹈,仙鹤衔芝,白龟献瑞,地有琼浆泉涌,天有仙子散花,恭贺老夫三千寿。”
散乱的思维,没有逻辑的话语,虚无的语音,灼人的眼神,这一切都证实这位田襄子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云烨把咬了一口的桃子捡起来继续啃,他需要找个东西来堵住嘴,要不然他会立刻落荒而逃。
“汝等随老夫骥尾,登云梯,披天风,摘星辰,朝饮仙露,暮餐晚霞,仙籍留名,朝在昆仑观雪,夜听东海涛声,得大自在。”田襄子已经陷入自己制造的幻境不可自拔,抚摸着身边的熙童娓娓动听的诱骗他。身高八尺有余的熙童如同一只小猫蜷伏在他的身后,任由那只枯干的爪子抚摸他的脊背。
云烨非常后悔前来见田襄子,他以为作为首领,田襄子一定是一位睿智的人,在各取所需共赢的条件下,两个人会达成共识,一个去满世界旅游,一个留在长安看他们写的世界游记,多么完美啊,他想破头都不会想到,两个人的会面会是如此的诡异,自己要和和一个疯子讲条件?
“想不到老先生修为已经高深到如此地步,云烨深为叹服,小子能为老先生的登仙大计略尽绵薄之力不胜荣幸,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熙童兄有此仙缘,真是羡煞旁人。”
激动过后,田襄子的眼睛逐渐清明,他陷入自己的幻境不是一次两次,全靠强大的意志力返回现实,熙童明显没有他的这份本事,犹自激动的不能自已。
“我听熙童说云侯你准备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白玉京的事相告与老夫,可有此事?”
“的确如此,现在极北的天空还是黑暗一片,只有等到三月末,才是行动之时,老先生先前派人出发的太早了,那里危机重重,想要生还,比登天还难。”在田襄子意识清明的时候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老夫也认为他们不可能生还,不过为大业献身,也是他们的无上荣光,这次老夫准备亲自前去,云侯以为如何?”
“仙缘,仙缘,相见才是有缘,是老先生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强求不来,老先生亲自走一趟,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您的身体,能否经受得住那里的严寒。”云烨恨不得这家伙马上就死,嘴里必须劝解一下,该有的姿态不能少。
“有云侯的指点想来不会有问题,只是云侯向往人间功业,对升仙一途避之不及,要不然你我一同寻找仙门,共同登天岂不快哉。”
这句话把云烨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被他裹挟着去了北极,这才是真正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家师临终前一再告诫小子不得迷恋仙道,再说了,小子看了家师的惨状,实在是不敢对仙道心存奢望,唯有预祝先生马到成功,他日天现五彩之时,小子必定焚香祷告,为田襄子贺。”
“哈哈哈……”一阵声嘶力竭的笑声从田襄子胸腔里迸发出来,快意之极。
“这世间多的是蝇营狗苟之辈,为人世间百十年的富贵所惑,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云侯舍大道而趋小利,何其愚也,也罢,仙缘强求不来,你深入宝山空手而归,可悲,可叹。”
田襄子用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看云烨,似乎看到了人世间最愚蠢的人。云烨虽然被鄙视,表现的宠辱不惊,这在田襄子看来是他已经被人间的些许富贵彻底的迷惑了,再无一丝上进心。
云烨从怀里掏出前些天写的北极攻略,双手捧给田襄子,人家怎么说也是即将成仙的人,准备用八十岁的老命替他开拓北极,完全值得他尊敬。
田襄子亲自从云烨手里接过薄薄的小册子,翻开以后,仔细的阅读,少顷,阅读完毕,闭上双目,在脑子里盘算片刻,睁开眼睛问云烨:“百万斤的巨鱼真的存在?”
“当年任公子投巨锚与海,以牛为饵,一年不得鱼,得吞舟鱼,饱食千里,先生博览群书,怎会不知此节,为何会问起这件事,您去北海,当然会遇到吞舟之鱼,白熊不可怕,您有高手护卫自然不惧,只是那吞舟之鱼实在非人力可以降服的,见之远避为上策。”
“《庄子》老夫自然是读过,以前以为那只是一种比喻,没料到吞舟之鱼真的存在。老夫此去生死难料,如此大好头颅,多少人想要得去,想尽办法而不可得,如今最大的可能居然是喂鱼,实在是妙不可言。”
田襄子实在是一代枭雄,隋末吃人的魔王朱粲,就是他的一位弟子,朱粲死后他就此失踪,天下人恨其不死,准备吃他的肉,拿他的皮当被子盖的不是一个两个,这里的李靖大概就是其中的一位。数十年的努力追索,却毫无头绪,他依然愉快的活在人世间。
“云侯馈赠,老夫牢记于心,隐门也备了一些薄礼,还望云侯笑纳。”说完拍拍手,一个光头大汉抱着一个铁箱子放在云烨的面前,落地之时声音沉闷,份量不轻啊!
礼物送完,田襄子似乎力量也用完了,两个壮汉从树后面转出来,抬着一袭软轿,熙童把田襄子抱进软轿,对云烨鞠了一躬,就离开了,壮汉走的很快,只一瞬间,就消失在河边的树林里。
程处默和老辅兵从河边的亭子里走出来,来到云烨和田襄子交谈的地方,云烨没有动身,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态,慢条斯理的咬着嘴里的桃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程处默也坐在云烨身边,从盘子里拿一个梨子扔给老辅兵,自己也抓一个咔嚓咔嚓的咬了起来,他知道云烨的怪癖,只要陷进沉思,就对外面的事情失去了感知,他能做的,就是在一边陪着,等他醒过来。
云家的护卫一个个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每个人都是刀出鞘,弓上弦,随时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因为云烨由始到终都没有发出攻击的命令,现在田襄子他们已经离去了,自然没有了埋伏的必要,纷纷现身。
云烨从沉思里醒过来,从嘴里掏出桃核,桃子早就吃完了,他在没知觉的咬桃核,牙都快要咯掉了。
一匹快马从河岸边蹿了出来,李靖全身劲装打扮,背上斜插着一把连鞘长剑,来到跟前,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抽出剑,一剑就把云烨对面的矮几斩成两段。
挥手就把周围的护卫撵走,见席子上只剩下云烨和吃果子的程处默,他知道赶不走程处默,就压低了声音对云烨说:“你知道今天你放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可怕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你红婶婶为什么会成为那副样子,就因为在这个魔头手上吃了大亏,老夫穷搜天下二十年,今日是离他最近的一次,小子,你会为你今天放走他的行为后悔终生。”
云烨笑着对李靖说:“李伯伯,你放心,他最好的归宿就是丧身北极荒原,你说得没错,这个人很可怕,因为他是疯子,所有梦想长生不老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变态,您听不懂什么叫变态,您只需要知道刚才我也很想杀他,只是因为有万不得已的原因才放他一马,只是您掀开席子就明白了。”
程处默听到云烨这么说,掀开了脚下的席子,只见在席子下面有一个坑,唐俭和许敬宗蜷缩在坑底昏迷不醒。身边布满了硫磺,火油,干柴之类的引火之物,一条沾了油的麻布条,一直连接到熙童坐的地方。
李靖看到这些,恨恨的掷剑于地,对云烨说:“这老贼号称算无遗策,这次我们栽了。”
“都怪小子先前没有告诉李伯伯,否则以李伯伯的能力,他就算是神仙这会也难逃一死。”云烨必须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要不然,李靖忽然变卦不去书院讲课了,云烨这才会哭死,至于田襄子会不会死,什么时候死,关云烨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