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典史唯恐节外生枝,不敢再南京城逗留,准备直接回昆山。
回去时却不用再走江东门码头了,直接从芙蓉湖出发即可。
小仓山之所以从昔日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摇身一变成为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全靠去年冬天的两大交通工程。
一是修了条贯通石城门和干河沿前街的状元路,让从石城门去北城,或从清凉门往南的百姓,不必再绕过小仓山,直接从状元路穿行即可。
二是重挖干涸百年的玉林河河道,引金川河水经玉林河入芙蓉池。这样船只从芙蓉池出发,就可以直接出城入长江,比原先出城坐船便利许多。
唐友德又按照赵昊的吩咐,将芙蓉池拓宽为湖,在湖上修筑栈桥、设立码头,果然很快便招揽到船舶以此航线起点。
人们在此下马上船,十分便利。小仓山又有妩媚的湖光山色,半年不到便人气暴涨,酒家青楼茶馆客栈如雨后春笋冒起。比当初何止增值了百倍?
……
当熊典史和徐邦瑞一行,来到位于芙蓉湖西岸的私家码头上,便见除了余甲长,还有几个人等在那里。
其中就有上次在昆山见过一面的赵家大爷赵守业。
余甲长向他介绍另外几个,分别是方掌柜,李司吏和一个叫焦竑的年轻人。
赵守业有东西要捎给弟弟和侄子,方掌柜托他给儿女送信,还有味极鲜新制的各种酱料调料。
那个姓焦的书生,却是受李贽邀请,去昆山教书的,正好搭船同行。
至于李九天,纯粹凑个热闹。
最后,赵家大爷将那个被赵昊嫌弃的金丝楠马桶,郑重的交到了熊典史手里,嘱咐他一定要转交给他家大老爷。
赵二爷的难言之隐,全靠它了。
熊典史赶紧小心的接过来,抱着马桶朝余甲长再度道谢,又和众人挥手作别。
船夫便荡起船桨,官船缓缓驶离了小仓山。
……
返程时顺风顺水,熊典史又担心夜长梦多,不准靠岸逗留。
结果比来时节省一半时间,就回到了苏州。
到了苏州府地面,熊典史和王班头等人,这下感觉自在多了。
至少在这里,那挂在船头的‘昆山县衙旗’终于好使了。也不用再担心,有人会拦截刁难他们了。
两人正在船头闲聊,便见徐邦瑞从舱室里出来。
自从上船后,徐邦瑞就一直在舱室中陪着徐邦宁,一手负责弟弟的吃喝拉撒,让熊典史等人十分感动,都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好哥哥。
“徐老爷终于出来透透气了。”熊典史笑着跟他打招呼。
徐邦瑞客气的笑笑,问道:“熊大人,咱们多久到昆山?”
“绕过护城河,顺娄江而下就到,还能赶上吃午饭呢。”熊典史笑答。
“本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熊大人通融。”徐邦瑞朝他拱拱手。
“怎么讲?”熊典史沉声问道。
“我想在进城前,能先见一面赵公子。”徐邦瑞轻声道:“不知是否方便?”
昆山县众官差离开魏国公府时,都是拿了丰厚的盘缠的。拿钱不办事儿,那跟徐家人还有什么区别?
熊典史便笑着点头道:“成,我给徐老爷问问。”
其实他也打算先请示一下公子,徐邦宁该如何处置。
说着,他便喊住一条去西山拉石头的船。
老船夫马上点头哈腰,热情笑道:“哎呦,这不是四老爷吗?有阵子没见了。”
“出了趟公差,”熊典史随口答一句,又问道:“江上现在谁负责?”
“是华副巡检。”老船夫忙答道:“巧了,就在后头那条船上。”
熊典史手搭凉棚,顺着老船夫所指望去,果然看到一艘插着‘昆山巡检司’旗号的哨船。
华谦也看到了熊典史的船,命人停船等他们靠过来。
“熊老哥哎,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在秦淮河乐不思蜀了呢。”华谦笑嘻嘻的跳到他们船上。
“还乐不思蜀呢,差点没苦死。”熊典史翻翻白眼,要不是最后遇到余甲长,他们怕是已经满大街要饭了。
“知道公子何在吗?”寒暄之后,熊典史小声问道。
“去西山了。”华谦答道:“今儿刚去的,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谢了,回见吧。”熊典史直接把华谦丢回了哨船上,命人拨转船头。
“这家伙。”华谦看着远去的官船,不解的嘟囔道:“不先回去跟大老爷复命,却去跟衙内报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官船调头行驶一段,从护城河入了胥江,朝着西山驶去。
熊典史告诉徐邦瑞得下午才到,邀请他一起吃午饭。
徐邦瑞却婉言谢绝,让人端着餐盘回去舱室,和弟弟一起吃了。
“真是好人呐。”熊典史和王班头又是一阵感叹。“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捏?”
说完两人便自顾自吃起饭来。
那厢间,徐邦瑞让人将饭菜放在桌上,然后斥退了左右。
舱室中,只剩下被绑在椅子上的徐邦宁,和坐在他对面的徐邦瑞兄弟俩。
“弟弟,该吃饭了。”徐邦瑞的声音依然温柔,丝毫不因没了外人而改变。
“你少来这套,要折磨我尽管来。”徐邦宁恶狠狠的瞪着徐邦瑞。
这一路上他都提心吊胆,担心大哥会利用两人独处折磨自己,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徐邦瑞并没有。依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还跟他一起回忆,两人年少时的那些快乐时光。
“你要我说多少遍?”徐邦瑞轻轻吹着勺中的肉粥,然后送到他嘴边道:“为兄谢谢你还来不及呢。不是你蠢到姥姥家去,为兄这辈子怎么有机会翻身呢?”
“呃……”徐邦宁被气得吐血,咬牙拒吃。
“所以我不会折磨你的,不然跟你有什么区别?”
“呸,你还高尚了!”徐邦宁啐一口,只觉这厮说话句句诛心。
“其实我一点也不高尚,只是不像你那么蠢而已。这是人家昆山县的船上,就是装,我也会装出个好哥哥的样儿来的。”
徐邦瑞微笑着将勺子硬塞到他口中,烫的徐邦宁呲牙咧嘴。
“毕竟将来要继承国公之位的是我和我儿,总得让人家看看,徐家不光是你这种败类。”
“老子不是你的道具,我会拆穿你这个伪君子的!”徐邦宁大声说完,又被大哥塞了一勺滚烫的肉粥,烫的他差点灵魂出窍。
“我承认,我不是真君子,可我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吗?”徐邦瑞淡淡笑着,用帕子给弟弟擦着烫出来的燎泡道:
“我会是比父亲更优秀的魏国公,而你,就等待赵公子的审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