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敬知道，这个点儿的老姜一般能在福利院的职工休息室里找到。等他跟津岛郁江走到休息室里的时候，电视里正放着广告。

与小时候那个看着总有股精悍气息的大汉不同，现在的老姜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像个斯文人。这会儿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电视上的广告，曹敬没出声，扫了一眼电视机。他住的仓库可没这么奢侈的家电，还好曹敬也不喜欢看电视，对他来说有书读就行了。

不过老姜不这么觉得，每次他回福利院，都要接受一番政治教育。“阅读报纸和看电视新闻是培养政治素养的基本”，老姜总是这么教训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难当大用，作为一个新时代的男子汉，就要关注国家大事、天下大事，时刻保持对社会变化的敏感性”。

在老姜的要求下，曹敬买了一个收音机，每天晚上偶尔听听新闻，不过他更喜欢睡前听音乐电台，而且对喜欢安静的曹敬来说，收音机很多时候实在是有点吵闹，打搅他看书的兴致。

电视里正在放的广告就连曹敬这种边缘人都听过很多遍，一个面目黝黑，牙齿洁白的中年男人对观众露出微笑，他漫步在一片美丽的云霞下。太阳跃出远方的海平线，将天空染成瑰丽的蜂蜜色。

【从小山村到亚洲最美的海岸，我在人生的旅途上用了三十五年。你也可以。】

人影在沙滩上逐渐远去，镜头拉远，显示出辉煌灿烂的海水和错落有致的建筑群，远处依稀可见海滨浴场和游艇从水上开过。

随着主人公的淡出，画面上浮现出一个金色的LOGO，盛亨地产，这家公司的海报曹敬在路边广告牌上经常看见。他听说南海那边房价高企，现在有的楼盘已经涨到了一平7000的恐怖高价，实在是让他心惊胆战。曹敬的人生规划里有买房一项，但从目前看来，房价还是一个难以负担的玩意。

不过还好，沧江市房价还算平稳，只是南海地产业繁荣发达，经济领先，靠地产生意已经出了不少有钱人，现在是全亚太著名的经济样板，连带南海地区的战略级进化者，声名卓著的拍纳侬东将军也活跃于公众视野。

“你在看拍纳侬东将军？”曹敬把一盒烟放在老姜腿上，后者抽出一根衔在嘴里，让曹敬弯下腰点燃，不置可否地咳嗽了两声。

“老头子不是说他以前认识很多战略级么，那大概跟拍纳侬东也认识吧。”津岛郁江把自己塞进一张沙发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老姜啊。这两年有没有去相亲？再焕发一下自己的青春嘛。”

“滚你妈的蛋。”老姜弹弹烟灰，吐出一句，“我才五十岁出头，还很年轻嘛。不过嘛，我以前确实见过拍纳侬东，我只是觉得他给这个盛亨房产集团打广告这件事有点奇怪而已。”

“盛亨地产可能和拍纳侬东本人有关？法人代表是谁？”曹敬一边给老姜按摩肩膀一边问。

“盛亨……”老姜欲言又止，“我大概能猜到是哪里的。拍纳侬东本人出身很低，走到今天也是一步步靠自身实力打拼上来，不过站队这个事情风险很大。我以前认识他的时候，他的性格很好，毕竟是军队出身，带着行伍风采。在国家重点扶植的几个战略级进化者里面，算是人品相当不错的。”

“你们又在聊国家大事啦。”津岛郁江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跟猫咪一样蜷缩起来，“老姜你知道一家姓苏的么？”

“国家大事，匹夫有责。郁江你既然是学历史的，那么这些东西也需要了解，现在我们身边发生的事，以后可能都是要进史书的……姓苏的？”老姜顿了一下，“我知道的，那就只有一家姓苏的，是共和国最早的战略级之一，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代了，是罕见的稳定遗传家系。”

进化者为什么能够成为进化者，20世纪中叶曾经有不少学说出场，其中最被认可的一种理论就是基因遗传上的变异。但是这种理论套到现实中来却有很大缺陷。有很多能力强大的进化者，其后代却没有表现出能力特征；而一些新生的进化者，父母看上去又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六七十年代的时候，秉承优生优育的思想，组织上给不少重要进化者牵了红线，想的是进化者搭配进化者，生下的后代中，诞生优秀进化者的概率也会更大。不过结果不尽人意。

在那个年代，只有极少数进化者配对，真的诞生了同样拥有能力的后代，当时被称为“稳定遗传家系”。老姜说，这家姓苏的就是稳定遗传家系，组织上恨不得让他们生得越多越好，不但不受计划生育法的限制，还生得越多越受奖励，但那对进化者本人很讨厌这种被当做生殖工具一样的态度，组织上也不好强迫。

“听说国外好像在研究人工胚胎技术。”曹敬给自己倒了杯水，“如果有这种技术，那以后岂不是想有多少进化者就有多少？”

“你想得倒美。”老姜嗤之以鼻，“进化者是这么好出的？你大学是不是白念了？有潜质又不代表真的能够成为进化者，无论怎样优秀的先天条件，没有刻苦的锻炼，以及坚强的心志，怎么能成大器？你看你，如果当年再多用心一点，怎么会需要成天挂个狗链子？”

津岛郁江偷偷瞄了瞄曹敬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在那边苦笑。

一般人提起这件事，曹敬哪怕面上不发作，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但老姜每次训他的时候他却不感觉难受，反而有些暖洋洋的。因为他知道，老姜相信他真的能成为优秀进化者，只是认为他还不够努力。而且老姜一直都把他当做儿子般的亲人看，无论他是不是进化者，成功或失败，老姜对他的态度都从未改变。

他一直相信曹敬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一个了不起的人。曹敬觉得老姜对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期待的。

“我过段时间再去看看考证要读什么书好了。”曹敬若无其事地说，“我这几天遇到吴晓峰，他说我还是很有希望的。”

吴晓峰没说过这句话。

老姜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转过头问：“吴晓峰？你在哪里遇见他的？”

看他态度如此严肃，曹敬不敢怠慢，他简略地说了一下近几天遇到的事情，老姜的眉毛越皱越紧，最后几乎锁成了一个川字。说完后，老姜半晌没说话，连津岛郁江都不敢插嘴，默默坐直了身子。

“你的伸缩警棍一直带在身上吧。”老姜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熄，站起身来，“还记得怎么用么？”

“一直在练。”曹敬挺直腰。

“老二跟着你么？他跟我学过武，功力还不错。”

“没……二哥最近自己也忙得脱不开身。”

老姜低声骂了一句，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他看了看津岛郁江，又看了看曹敬，摇头道：“跟我来。”

两人惴惴不安地跟着老姜走到他自己的卧室门口，看他开门进去，在床底下拖出一个木匣子。这个匣子让曹敬表情绷紧了。

“我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保卫工作，我可以说，你们把进化者之间的战斗想得太简单了。”老姜用钥匙打开木匣子上的锁，里面是白色的泡沫塑料，中间躺着一个用棉布包裹的东西，边上还有四个黑色弹夹，“更何况对面是有备而来，吴晓峰这狗东西还想用你当做他的鱼饵……有一把枪，让你们至少有反抗的能力。”

“记得怎么用么？”老姜站起身，问面色苍白的二人，“口诀背一遍。”

曹敬咽了口口水，耳边响起津岛郁江磕磕巴巴的背诵声，赶紧自己也背了一遍。

“郁江，这把枪你拿来防身。”老姜严肃地把棉布包裹着的手枪递给她，“等事情过了，再把这枪还给我。”

曹敬和津岛郁江都没问诸如“这把枪是哪儿来的”之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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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和勇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厂房仓库的大门。

要找到目标人物是最难的，整个计划的重心就是找到那个关键人物，那个教育局办公室的职员，名叫曹敬的工作者。之前消息已经泄露出去，如果本地警方反应足够快的话，恐怕那个小文员已经反应过来了。

唯一让他疑惑的，就是那个小文员巧合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搂着女人在楼下走过的男人，和他对视了一瞬间。他记得曹敬的脸，拥有超卓记忆力的梅和勇从不会忘记别人的脸。这或许是一种巧合，毕竟他就住在两条街之外。

从最坏的角度估计，那栋住宅已经不能再用了。但梅和勇准备把那所住宅当做一个鱼饵。

信息不足，梅和勇沉吟着。之前从内线传来的情报让组织内部锁定了这个名为曹敬的人，他是最好的目标，但若目标已经警觉……那就只有看动作快不快了。

他在便利店里买了一盒糖果，顺便问了问前几天发生在附近的一起凶杀案。柜台后面满脸雀斑的女性售货员耸耸肩膀，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梅和勇盯着她宽松的龙纹T恤看了两眼，被一个白眼瞪了回去。

梅和勇大步向仓库走去，等他走远后，售货员打了个电话。

两条街之外，一个戴着墨镜的花衬衣男子骑上摩托车，向仓库的方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