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雯不确定此刻眼前的黑暗到底是那个孩子制造出来的幻觉,还是自己已经在对方的攻击中失明。首先做的是深呼吸,这时她就想起父亲以前教自己格斗术和爪刀时跟自己说的话:保持呼吸节奏稳定是成熟战士的标志。
她一直牢记这句话,拼命让自己看上去更老练些。想来父亲早已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想要变得成熟、独立,远离这个家。
她深呼吸。
现在,她通过最差的方式理解了对方的攻击手段:次声波。敌人通过打响指(某种自我暗示?对真正“行为”的掩饰?),瞬间制造一道低频冲击,直击她最脆弱的感觉器官。
她理解了为什么监控录像里看见的那些人会被夺走意识,在近距离被特殊频率的高强度次声波震撼,能够在一瞬间震荡脑部神经。对方显然经过长期训练,对距离和强度的把握恰到好处。她的枕骨处有一股奇怪的钝意,好像脑后有一块木头。而且耳朵里有一种奇怪的噪音,像是电视机信号不好,雪花屏幕那样的白噪音。
眼前的黑暗散去了一些,骆雯意识到自己正侧躺在地上。陶如月创造出来的黑暗正在迅速消退,好象是被那一击次声波打散。她不知道那个坐在车后座上的沉默女孩是怎样想的,她能否继续支援,但骆雯也从未将一切都寄托在一个病弱的,刚从植物人状态中醒来的孩子身上。
好在被次声波击中时,自己并非没有防备。在和这些蓝衣人的战斗中,她与张小茗迅速交流了意见。对付进化者的策略是每一个秘书的必修课,针对于这类进化者与正常人类的协同作战,可以通过观察、调查其同伴来进行信息收集和反制措施。相当部分的作战型进化者不具备指向性技能,这也意味着他的那些队友身上会有一定的防御措施。
在交火的极短时间里,骆雯和张小茗在被击毙的蓝衣人身上找到了非常不显眼的防护措施:一个近似于头箍的狭长暗色金属环,紧紧地卡在耳后。
她听见一声男性的嘶嚎,然后意识到那个进化者受伤了。
一柄短叉把蓝衣人指挥官的右手手掌贯穿,但张小茗也被对方握住手腕。骆雯被击倒后,张小茗从侧面隐蔽地持叉突刺,在昏暗的黑暗中攻击对方无防护的面部,但对方在黑暗中准确地做出了防备动作,以徒手硬接那柄短叉的代价抓住了张小茗。秘书发劲旋绞短叉的同时,对方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上,把她击倒在地。张小茗手中尚未击发的手枪落地,被一脚远远踢开。
两败俱伤的惨烈场面。
骆雯吃力地握住自己的爪刀,身体还是不太听使唤,神经系统还没有从冲击中完全回复。对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握住张小茗的手腕,一脚踢向她的头,这击被张小茗蜷身护住。双方体型差距太大,哪怕倒在地上的秘书已经做出了防御动作,骆雯还是看见她的胳膊扭成了怪异的角度,张小茗脸色青白,竭力转动短叉扩大伤口,但她握叉的那只手腕被紧紧攥住,难以发力。
没有言语交流,进化者凶狠地继续蹴踏。无法闪躲,张小茗竭力护住躯干。
这一次,骆雯清楚地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
张小茗也是进化者!骆雯突然想起来,这个苏易城的秘书之前被“祝福”污染后幸存,是被当作珍贵病例的人工催化的进化者。她还记得在公馆里见到张小茗大病初愈时的模样,她记得张小茗具备了声带控制能力,能够模仿他人的声音……这或许能作为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敌人如果以次声波为攻击手段,那张小茗或许也能做到类似的事。先示之以弱,等这个家伙放松警惕,觉得她们都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时候,张小茗再以这份力量突如其来地反击,就能一举制敌。
蓝衣人的指挥官又是一脚势大力沉的猛踹,张小茗痛哼一声,瘦小的身体被整个踢开,滚到了墙角,她张开嘴,咳出几点血沫。
骆雯调整呼吸,心不停地往下沉。
张小茗的能力真的能用于作战吗?新觉醒的进化者,有时需要数月的时间才能自如运用自己的力量。而所有已发现的进化能力中,也只有一小部分足以作为战斗技术使用。张小茗的技能在别的场合或许能收到奇效,但在面对面的至近距离,真的能作为一张底牌翻开吗?
进化者站在原地,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扭动了几下。他有些笨拙地用左手往腰间摸去,骆雯知道,对方正要取出手枪。左手不是对方射击的惯用手,但打躺在地上的固定靶,这点差异没有意义。
张小茗吃力地抬起头,她眼睛的余光在看之前被踢开的手枪,离得很远。
幽蓝色的弧光闪烁,模糊的影子在张小茗身边一闪而逝,骆雯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她记得这张脸,这个身影。在新年的早上,沧江市的某个小巷里,一个年轻女人被发现死在墙根。她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还没有被移动过。现场被封锁得很好,鉴证科的人认为最好等她到了再移动尸体。死因是失血过多,中了三枪,腹部,大腿和脖颈。
那个倒在沧江市的秘书站在张小茗身边,静静地看着骆雯。骆雯的记忆里,这个年轻的同僚与她并没有太多交集,她只记得自己曾经与她一同接受训练,但更多的印象就变得暧昧模糊。直到曹敬给她讲那个故事之前,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具尸体前怔怔良久,被自己也不明白的氛围牢牢攫住。
在曹敬给她讲完那个故事后,骆雯拼命地回想,想要想起有关那个叫马莉的秘书的一切。但所做的一切都像在敲打厚重的封死门扉,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也没有。甚至她希望那个故事只是曹敬为了报复她的无礼而编纂的谎言,她希望曹敬在骗她。自己与那个女人只不过是萍水之缘,点头之交。只不过是同一个职务的前任和继任。她会为马莉感到悲伤、惋惜,但不至于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现在,骆雯突然领悟了一切,她看见了马莉的脸,想起了一切。
我一生唯一的珍宝,孤独地死在了那个夜晚。
进化者举起手枪。马莉的片段站在一旁,凝视着在地上挣扎的骆雯。
爪刀探了出去,骆雯嚎叫着切断进化者的脚筋。血液从脚踝处喷溅而出,裤脚一瞬间被染成深色,枪声响起,进化者的身体沉重地倒下。
痛楚从心脏生发,骆雯感觉到黑稠的恨意把自己一口咬碎。这股从内部爆发的剧痛遮盖了一切,被次声波击打的副作用,那些麻痹和钝痛一瞬间被这股痛楚贯穿,被覆盖、吞没了。这股积蓄在头脑底部的怨毒仇恨操控着她的双手双脚,好像身体自己动了起来,让她扑到了那个进化者的身上。
已死之人的残光沉默地凝视着她。
这个人并不是杀死马莉的凶手,骆雯知道这一点,但她现在只需要,也只能够把自己喷涌而出的憎恨倾倒在某一个人身上。
蓝衣人喘息着举起手枪,顶住骆雯的腹部试图抠动扳机,但他的手指没有回应。骆雯的爪刀在他扣下扳机前已经撕开了他的肘弯,筋腱被锐利的短刃扯断。他只觉到扑在他身上的是一头受伤的野豹,刀刃挥舞的速度甚至比痛觉来得更快,他的双手在一次呼吸后就失去了活动能力,然后是从下颚贯穿的一刀。
湿重的呼吸平缓、强劲地吸入血腥的空气,骆雯缓缓转动手腕,令贯入对方下颚的短刃一点点扯碎舌头。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用自己的爪刀亲手把一个人撕开。她固执地盯着蓝衣人的眼睛,痛苦、憎恨、绝望,她看见对方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
深红色的鲜血把两人的身体都浸湿了,爪刀的攻击方式让它放血效率极高。骆雯感觉到自己的刀锋与对方的牙齿磕碰在一起,便抽出刀刃,再从喉咙埋入。
十几秒后,骆雯松开刀柄,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变成了紫色。因为握刀太用力,指甲根里都渗出血来。她抬起满是污血的脸,看向站在墙边的马莉的影子。她不太确定有没有在那个影子的脸上看到表情,但或许是微笑吧。她愿意相信那是某种笑容。
张小茗爬过来,在尸体上摸索片刻,摘下一个细小的通讯器,自己戴上。她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全体待命,攻击取消。”
骆雯看着她,然后抬起手里的爪刀,抵在张小茗的脖子上。秘书与秘书之间对视了一会儿,张小茗摘下通讯器,道:“他们在大门外,你的朋友的车那里派了一个人,带着麻醉弹。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
“你到底代表了谁的意思。”骆雯把刀往前压了一点,“苏易城已经是叛国者。而你是他的秘书。”
张小茗说:“而你应该在保护曹敬,你是他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