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个游戏玩出了血压升高的效果,这是孙立恩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事实上,血压升高也不光是因为游戏,或者说,不光是因为他正在玩的这个……破游戏。其他队员们的怒火也让孙立恩血压上升了许多。升压效果明显的就像是被人按在地上泵了十几毫升的去甲肾上腺素似的。
其他愉快接受了挑战的医疗队队员们现在一个个火冒三丈。找不到急需药物的事儿已经很让人上头了,而更让人上头的事情还在后面。
吕志民主任生气的要死,他直接在电话里把孙立恩痛骂了一顿,“做这个游戏的人脑子有坑吧?你这都上哪儿交的朋友?”
“额……是……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患者家属。”孙立恩实在是不好直说人家是用二十只猴子换来的大家受难。只能很含糊的说道,“我也是觉着大家可以用这个游戏打发打发时间嘛……”
“这玩意我是玩不下去了。”吕志民主任直接道,“要不然你让他们现在改游戏,要不然这游戏就别让我们玩了——吃两根香蕉把病人吃出高血钾,这种游戏还玩个屁啊?!”
事实上,这个游戏的槽点还远不止这么一点。但对医生来说,最不能接受的游戏内容主要有两点。
药物不全,以及患者情况完全不符合常理。
把这两点反馈意见发送给了刘保国之后,孙立恩忐忑不安的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收了人家的猴子,按理来说还是得把事情办好。谁知道……能碰上这么不靠谱的破事儿呢。
正常人吃两根香蕉血钾就飙到6.4mmol/L?那香蕉尝起来肯定得是又苦又咸的吧?
一边在心里腹诽着刘保国这么靠谱的人居然做出来的游戏这么离谱,孙立恩一边继续开始了他的“工作”。按照宋文的要求,孙立恩得开始总结一下这次带队支援云鹤的经验和教训。争取在结束隔离之后,把这些经验教训和其他领队的总结内容一起上交,然后在四院的会议上形成一个制度化文件。
“咱们四院从成立到现在,参加这种级别的活动还是第一次。”宋文在微信上说道,“这一次去云鹤,中间暴露了很多问题。这么宝贵的经验教训,肯定是要多总结一下的。”
孙立恩其实对宋文的这个说法有些不屑,自己总结经验能有啥用?四院是能从现在开始,每天都保证医院里的传染病防治资源足够用上一整年,还是能提前开设几个实验室,随时跟踪研究全球可能造成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病原体?
说白了,这些事情虽然有必要,但根本就不是一家三甲医院应该干,而且还能干的了的。不管是从投入的资源上,还是从所需要的时间上来说,“总结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经验教训”,这都应该是国家机关干的事儿。
刚刚从云鹤下来的孙立恩现在完全就是个懒怠性子。这种文书工作他可不想去干——打电话联系联系猴子也就算了,在红区浪了两个月出来还要写报告,这也太折磨人了。于是,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之后,他直接就把心里的“困惑”告诉给了宋文。
宋院长只要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的要求很离谱之后……应该是不会继续坚持要求写总结了吧?
结果……宋文发来了一个满头都是问号的肥猫困惑表情包。随后她说道,“这事儿确实是国家机关的分内工作。可我们也是国家机关的组成部分啊。”
对……对哦!
孙立恩恍然大悟,公立医院是各级卫生部门直接指导管理的,这不就是国家机关的一部分嘛!
明明没国家机关的待遇,但却要承担起国家机关的责任。孙立恩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叹气道,“好吧……那我现在就写。”
……
……
……
如果有的选的话,孙立恩其实并不想回忆自己在云鹤的那两个月的经历。他更希望把这些记忆全都框选起来然后删掉。
超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对一无所知的陌生病原体的天然恐惧、早期缺乏防疫资源的担忧、患者不断死亡但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急迫感觉……回忆起在云鹤两个月的工作生活,压力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N95口罩就是第一印象。
云鹤人民很了不起,全国上下齐心协力的支援也很能让人心里暖洋洋的。但这些“闪光点”并不能改变孙立恩在云鹤记忆的总体色调。
他在这座英雄的城市里见到了太多令人心碎的结果,以至于孙立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心软了。
以前在四院工作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见过病人离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悲痛欲绝,抱头痛哭的患者家属。但那个时候,孙立恩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为他们感到难过,然后就重新投入到了新的工作中去。
但是这一次……好像情况不太一样。
在隔着电话,隔着屏幕,看到那些家属悲痛欲绝的样子的时候。孙立恩感觉到的心理情感冲击比以往更加强烈。好几次他都得赶紧离开现场,才不至于哭出来。
不敢哭出来,倒不是因为这样会增加感染风险,而是因为这样会导致防护眼镜上起雾,从而导致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在护目镜内起雾之后,医生们要么得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盲操,要么就得离开红区,进入更衣室重新换一套防护服——然后再换个护目镜。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屏幕上敲下了第一行字。
“应当配备足够使用的护目镜防雾产品。”
要写成可以交到会议上的经验教训,那至少得先有个提纲才行。孙立恩决定先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把自己觉得有必要的内容都记录下来。回头再把这些想到的重点都给串起来。
其实不光是医疗队,整个国内的卫生健康系统中,女性医务人员都占到了很大的比例。但在医疗队抵达云鹤之后,孙立恩才发现……医疗队携带的防疫物资之中有很多都不太适合女性使用。
比如过大的防护服、乳胶手套和鞋套。比如压根就没有人想到要带的女性生理卫生用品。
当女性在整个医疗体系中占到八成以上人数的时候,通用的防护设备仍然主要以男性尺码为主,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合适。当然,孙立恩也能理解这些制造厂商这么干的原因——以男性尺码为主,女性穿着虽然不合身,但绝大部分的装备仍然是可以被安全使用的。
如果以女性尺码为主,剩下两成的男性医生就肯定会经常性面临压根穿不上的窘境。布鲁恩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绝大多数的防护服对他来说都太小了一点。以至于医疗队专门把所有的加大防护服都特意挑出来储备好,就为了给布鲁恩用。
“应当倡导为女性医务人员生产和储备合适的个人防护设备。”这又是一条经验。
孙立恩写的这些经验教训,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抱怨。在云鹤的这两个月,他有太多东西想要抱怨了。
“应当常态化训练医务人员穿脱防护服。”
“建议对所有临床医务工作人员强制进行定期院感操作培训。”
“应当定期对所有医务工作人员定期进行颅脑MRI检查……”写到这里,孙立恩忽然一愣。
他找回手机,然后对着手机沉默了很久,随后给张智甫发了个微信。
“张老师,您有丹阳祁院长的联系方式么?我有些话想要跟他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