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小事,何苦如此,让他们滚了就是。”徐厚生磕磕绊绊的把话说完。
那李老海也没强求什么,只是又用方言说了两句,跪在地上的那安克宝如逢大赦,又是磕了几个头,起身鼠窜而去,连头都不敢回。
“这澳门地方,老汉我也来过几次,徐公子不嫌弃,老汉我做个向导吧!”李老海慢悠悠地说道。
大家好呆在船上相处了这么久,徐厚生立刻喜笑颜开地说道:“李叔来做向导,这样最好。”
按照这时候的尊卑规矩,贵贱不同,称呼也不同,以徐厚生这样的身份,最多叫李老海一句“李师傅”,“老李”才是正常,不过徐厚生自小对煤铁之事感兴趣,徐珍珍为了笼络匠人们,都是让徐厚生对匠人们做长辈称呼,等到徐珍珍嫁入赵家,赵进这边在尊卑和礼数上也很不讲究,敬老爱幼倒是遵守。
久而久之,这徐厚生也就养成了个习惯,见到年纪大的总是称呼叔伯,客气些总是没差的,而且徐厚生经历世事有限,一直被人保护成长,没见过什么人心诡谲,待人一直很真诚。
也就是这称呼和真诚,让徐厚生上船之后,让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错,或许李老海就是因为这个才这么热心,当然,这保人也不是白当的。
看到徐厚生这么高兴,李老海笑着点点头,聂黑和余鸥对视一眼,都是不做声的跟在了身后。
澳门的确不大,甚至还比不得萧县县城,不过海贸港口的进项可是金山银海,将这里打造的繁华无比。
地方虽小,大明人士来到这里却有很多可以看的,比如说十字大街两侧的佛郎机建筑,规制样子明显和大明不同,底楼下面是门廊,粉刷雪白的墙壁,西式花纹的装饰,还有木制的百叶窗,里面时不时的传出动听的六弦琴声,不过来客最先看到的是十字大街路口处的大十字架。
因为就这么几条街道,所以也舍得下工本修路,路面很是平整,路上佛郎机人、大明人士还有黑人以及东南亚的土著,还有这等殖民地的特色——混血儿。
在这个地方,各位徐州来客的确是目瞪口呆了,白人其实还好,大家都见过路易主仆,可这黑人大伙都是第一次见,徐厚生在那里喃喃说道“昆仑奴,这就是昆仑奴”。
很快的大家发现还不止这些,按照李老海的解说,这边还有来自天竺的土人,看着和东南亚的土著差不多肤色,身材却相对高大,眉眼也是不同,而且大伙还看到了不少大明面孔,身材却矮小异常的人物,这些人往往都是下人仆役打扮,为佛郎机人和大明人士奔走不停。
“这就是倭人。”李老海解释说道。
“倭寇?”徐厚生惊讶问道。
“这算什么倭寇,不过是在倭国过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又有不少信这番教的,这里和吕宋还有南洋,都有不少倭人做事。”李老海轻描淡写的解释。
澳门的白人也就是一千几百,可也能看出贵贱不同,也有穿锦衣的贵族骑马,尽管衣着装饰和佩剑不同于大明,可也有不同的气派,富贵女眷坐着双人抬的轿子,带着面纱,身后还有奴仆打着伞。
“这个倒是和咱们的火铳一样。”有人低声念叨着说道,能看到几个士兵模样的佛郎机人谈笑着走过,可能是刚从执勤那边回来,扛着火铳和木叉,脏污的军服敞着怀。
大家立刻把注意力转到了这几名士兵身上,盯着那火铳看个不停,大家心里对洋人路易他们还不怎么信任,看到这佛郎机士兵的火器和赵字营的差不多,这才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比咱们家丁差远了。”有人念叨着说道,聂黑也在点头,随即注意到李老海正在认真的倾听,连忙给同伴们是个眼色,让大家慎言。
正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一声惨叫,大家看过去,却发现是一个醉鬼水手被沿街门前的仆役用藤条给抽了出去。
街上除了正常的行人之外,还有一景,到处都是乱晃甚至乱趟的水手,水手的来历民族也是五花八门,黄白黑褐都能见到,喝醉的居多,跌跌撞撞的不少,更多的人则是躺在街边,他们从不在一地久留,在海上经历生死,自然下船之后就肆无忌惮的放浪形骸,所以沿街各家门前都有看守在,若有水手靠近,毫不客气的用棍棒赶远些。
浮光掠影的看完这些,李老海却先去一家商馆,聊了几句之后,就有两名伙计出来殷勤招待,他们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有什么询问的再跟过来。
“洋面上的海主龙头,在澳门都有相熟的铺面,或者就是他们自家产业,想必这个就和李家相关了。”余鸥对这个倒是明白。
虽说这异域风情让大家看的目不暇接,可徐厚生还记得自己来这边的目的,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之后就询问那里能买到火炮,李老海只是把伙计喊过来问了问,伙计立刻领着众人去了港口那边的一个店面,这让大伙颇多感慨,此处真不是大明王土,大明私铸火炮的地方不少,可能这么光明正大买卖的却没有。
店铺里没什么掌柜伙计,却有几个和余鸥有类似气质的人物,众人进去的时候,店里的人都是待理不理的,还是那伙计说了几句,又盯着李老海看了一会,态度这才变得殷勤客气了不少。
“火炮不难,有两种,便宜些的就是咱们大明自造的,这个你要等些时日,要是舍得花银子,本店会去港里问问番人那边,从他们的海船上卸下来几门炮,洋船上的火炮可是比咱们大明的好用,打的远,打的准,炸膛的还少。”来的都是客,店里还是颇为殷勤的。
“能找到会铸炮的师傅吗?”这才是徐厚生一行人来的目的,店铺里几人很奇怪看了看,这才开口说道:“香山县就有铸炮的师傅,想要好的,去佛山那边,什么人请不到。”
徐厚生迟疑了下,一想这店铺光明正大的为火炮生意拉纤,自己也不必藏着掖着,当即开口说道:“这番人的铸炮师傅有吗?就是给他们番人铸炮的那些工匠?”
这话问出来,店铺里的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又看了看李老海那边,这才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真是弄不到。”
说完这句,那接话的人咳嗽了声又是说道:“买洋人的火炮不难,这些洋船上见钱眼开的人不少,价钱给足,从船上拆下几门就是,可要找这洋人铸炮的工匠,那真是不容易了……”
话说的很迟疑,说完这句,又是看看那李老海,这才闷声说道:“李叔领过来的人,那也不是外人,这位客官,谁都知道这澳门洋人有自己的铸炮厂,谁都知道里面出的货色好,可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谁家能从里面倒腾出来过东西,洋人自己盯的也很紧,我们做这门生意,谁不想发这个财,可折腾这么久,也没个法子,客官你新来的,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
徐厚生脑子转的不慢,他倒是明白店里人的意思,以为他们要通过铸炮厂的工匠那边从里面倒腾出更好的火炮。
“澳门有铸炮厂?”徐厚生可不知道这个,他只是以为澳门这边洋人更多些,却没想到从店铺里得知了消息。
他这一问,店铺里的人也是糊涂了,索性不多说话,态度也有些冷淡:“客官要不要火炮,不要的话,也别耽误小店做生意。”
徐厚生略一沉吟,就肯定地说道:“要,只要洋人船上的火炮,不知道这边有几种?”
这问话又让店铺里的几个人惊讶,这位客官连火炮有几种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大模大样的要买,还要打铸炮厂的主意,他们又是看向那李老海,这位独臂汉子他们不认识,可刚才伙计们的介绍却不是白说的,有这人在,这富家年轻公子倒也不是不能信。
“船上的炮那就多了,大大小小的十几种,不过太大的那种,比咱们红衣大炮都大的,船上是不敢卖的,但一斤、三斤、六斤、十二斤的这几种还是有的,运气好的话,十八斤的也能倒腾到。”
看着徐厚生在那里点头,店铺里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却是有些遇到肥羊的意思,不过再看看面无表情的聂黑和余鸥等人,还有一直淡然的李老海,大家又是晃晃头,还是不要惹祸上身的好。
“客官,有些话要先说着,这洋人的斤两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一斤可比咱们轻不少,到交货的时候,你可别以为小的们蒙骗。”
“这个我知道,洋人那边一斤差不多是咱们这里八两到九两。”
徐厚生的回答让店铺里的人惊讶非常,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公子哥,居然还明白这个换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