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们立刻仓皇撤退。
他们只是一群抢劫的,又不是什么死士,欺负一下弱小当然可以,但真遇上硬茬子是不会死磕的。
“这里有个活口!”
一名水手看着下面的河水说道。
“钩上来!”
黄镇阴沉着脸说道。
黄英还在匆忙给他包扎伤口,他的肩膀挨了一枚霰弹,虽然不致命但也伤得不轻,而且船上的六名水手中有一个被火绳枪子弹直接击中前胸已经咽气,剩下的有两个挨了霰弹。其中一个还被打进了肺里,以这时候的医疗水平这个人不死也废了,还有一个挨了箭,真正完好的就黄英和两个水手。
杨信同样也挨了一颗霰弹。
不过这东西威力有限,而且正好打在他胸骨上,结果就是给他放了点血而已。
杨信钩上那活口。
说是活口,其实也快不行了。
“黄某与张瘸子素来相安,每年对你们也未曾失了礼,今日何故突然犯我?”
黄镇说道。
很显然他认识这伙水匪。
不过这也很正常,像他这种常年跑这条路的,和水匪之间不可能没有点联系,恐怕以前合作都有过,正因为如此,黄镇才吃了这么大亏,他根本就没想过水匪会劫他。
那水匪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一个水手低下头,紧接着露出一脸怒色……
“是刘七,刘七跟他们说,咱们在京师发了一笔大财,船上至少五百两银子!”
他说道。
杨信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黄英。
“就是昨天那泼皮!”
黄英说道。
杨信明了了,那泼皮回去找了这些水匪,故意说他们有五百两,他这样的人肯定不只一种职业,敲诈勒索坑蒙拐骗,给官府当密探,基本上什么都干,其中肯定包括给水匪们当暗桩,帮他们确定抢劫目标,否则水匪哪知道哪艘船最有价值,既然他说有五百两,那水匪们肯定相信。
“玛的,我去弄死他!”
杨信恨恨地说。
“去找苗二,给他五两银子,他会带路的,我们在天津等你!”
黄镇说道。
紧接着他向水手示意了一下。
那水手毫不客气地割断那水匪的喉咙,然后一脚踹进海河,因为是涨潮,所有尸体都被推到芦苇荡边,被芦苇挡在那里就像垃圾般漂浮着。水里一共八具死尸,再加上船上死的水手,五百两银子的假消息就让九条人命没了,这时候杨信才真切感受到,什么是人命如草芥。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黄镇。
“都是些在官府没名没姓的,死多少都没人管!”
黄镇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这就意味着不需要擦屁股,然后他又看了看黄英,两人都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后者只是将一把雁翎刀递给他,恍如送男人出征的斯巴达王后般。杨信接过刀撑着小舢板立刻离开,而黄镇的船直奔天津,他们得先去找大夫治伤,至于船上的私盐扔了就行,不可能为六十两银子的货,耽误了四个伤员的命,先把伤治好回头再过来装一船就行。
盐在这里又不值钱。
杨信凭借超强的记忆,很快找到了苗二的破棚子,后者正在腌咸鱼,听他一说立刻就义愤填膺了。
“杨兄弟,我早就想弄死这个狗日的了!”
他说道。
当然,他义愤填膺的主要原因是有银子可赚。
“带路二两,事成三两!”
杨信说道。
“自己兄弟,没说的!”
苗二眉开眼笑地说。
他不怕杨信事后赖账,黄镇贩私盐又不是不来了。
“这是你女儿?”
杨信看着那小女孩说。
后者并不害怕,反而好奇地看着他。
“捡的,大前年大潮,冲了不知道多少家,她也不知是谁家的,被潮水冲到这里,连我那女人都是那时候捡的,如今养着也是赔钱货,正想着找个人家卖了当童养媳!”
苗二说道。
杨信没有再多问,两人紧接着就动身。
“这些水匪都是哪儿来的?”
他问道。
“就是些打鱼的,也有些没根脚的流民,平日打鱼,偶尔也贩盐,遇上合适的买卖就干上一票,抢完了散开各回各家,官府也不管,巡检老爷一样收张瘸子的孝敬,这种地方靠着海,死了就喂鱼,没什么人在意。”
苗二一边撑船一边说。
“咱们这是去哪儿?”
杨信问。
“丰财场,不远,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咱们这片盐区属丰财场管着,刘七家在丰财场,他大哥还在胡副使手下当差。”
苗二说道。
“这里有多少盐场?”
杨信问。
“这边是丰财场,这附近还有厚财,兴国,富国三场,往北,往南这整个沿海二十座,从北边昌黎一带一直排到沧州,巡盐御史驻京城,长芦盐运司衙门驻沧州。天津这边的归北司,分司驻天津,管十一场,南司在静海,管九场,每个场都是盐课司大使主管,过去管官仓的盐,如今就管着收盐课银子,丰财场大使就驻葛沽。”
苗二说道。
他说葛沽杨信就了然了。
葛沽。
“这里倒是鱼米之乡!”
杨信意外地说。
和这一带之前他看到的不是盐田就是芦苇荡不同,葛沽已经开始大量种植水稻,要知道这一带因为海潮的影响,甚至喝水都不是那么容易。这一带的地下水高氟,就是脆骨病那东西,喝水只能去河里挑,虽然海河一涨潮就变汪洋,但落潮后就是一片烂泥塘了。所以挑水只能在涨潮时候趁着比重大的咸水把比重轻的淡水顶到表层,踩着跳板一样的东西从潮面上刮淡水喝。这还算好的,甚至一些不靠海河的沿海地方,都得在冬天囤积海冰,夏天冰化了流到旁边挖出的泥坑里面……
就喝这种水。
海冰其实也是咸的,只是比海水稍好点,至于雨水那属于高档货招待客人的。
这里能种水稻真不容易。
“朝廷在这里组织军户搞了多次营田,每一次都不长久,眼前这些是前几年一个姓徐的大官私人在这里搞起来的,他买了几千亩荒地在这里试种稻,这些都是徐家的,不过他们家也教别人种。”
苗二说道。
“徐光启?”
杨信说道。
“我就知道是姓徐,那个就是他的外甥,!”
苗二说道。
说话间他用手指着稻田中。
一个穿青衫戴黑色大帽的年轻男子,正在田垄上走着巡视稻田。
徐光启是肯定了。
杨信记得他的确在葛沽一带试种水稻成功的,而且还发展成了后来这一带的特产小站稻,不得不说大明朝不是没人才,徐光启虽然拜雅威,但他在科技农业方面的成就足以让他名垂青史。不过徐光启也没有能力解决晚明的危局,他又不能收税,大明朝目前最重要的既不是什么新式军队也不是新的科学技术,大明朝需要的只是一帮如狼似虎的税吏,能够把各种税都收上来……
呃,那样就没法贩私盐了!
话说杨信这时候才记起,自己目前的身份,也正是蛀空大明朝的蛀虫之一。
当然,只是小虫子。
苍蝇都不算。
“刘七!”
突然苗二说道。
杨信抬起头向他手指方向望去。
刘七正被两个手下架着,从一艘小船上走下来,很显然这是刚去看完大夫回来的,他边走还边和路上经过的一个人说着话,看上去中气十足,昨天那一下子没对他造成太大伤害,早知道摔死他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杨信带着后悔随手拔出了刀。
“你要做甚?”
旁边苗二用惊悚的目光看着他说道。
“砍人啊!”
杨信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
“这是大庭广众啊,你不能就这样动手,你得先谋划一下才行,这里可是有海防大营几千兵马的!”
苗二崩溃一样说道。
“呃,不用那么麻烦!”
杨信说道。
说完他随手推开了苗二。
后者见势不妙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避免被牵扯进去。
也就在这时候,那边的刘七也看见了杨信,他多少有些懵逼地站在那里,杨信紧接着向他露出一副灿烂笑容,刘七瞬间清醒,一把推开两个手下,不顾自己其实是伤员的事实,掉头向后亡命狂奔。而那两个手下还懵逼呢,全速冲刺的杨信转眼就到了他们面前,这两人吓得左右一分,惊叫着抱头扑倒在地,杨信从他们中间径直冲过去。
刘七本能般一回头,杨信距离他已经不足二十米。
这家伙吓得尖叫一声。
他毫不犹豫地转头冲进稻田,在泥水中狂奔……
“陈公子救命啊!”
他尖叫着冲向徐光启的外甥。
后者愕然地看着他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七就一头扑在了他脚下,紧接着后面杨信也到了,陈公子本能般拔出佩剑。杨信抬脚踩在刘七后背,抓住他的头发向上一拽,就在刘七脑袋仰起同时,把雁翎刀塞进了他脖子下面……
“这位公子,此贼勾结水匪刚刚劫了我们的船,我们死了一个兄弟伤了五个,在下是来给兄弟们报仇的。”
杨信抬起头说道。
陈公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刘七是什么人,他看了看杨信胸前的血迹和霰弹打出的破洞,紧接着用右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杨信一点头。
他手中雁翎刀狠狠一拉,刘七脖子上的鲜血骤然迸射。
陈公子倒是胆子够大,哪怕被溅了一身血,依旧饶有兴趣地看着杨信。
杨信拽着刘七的头发,踩着这家伙的后背,一边放血一边面带笑容地看着陈公子。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