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江流水入海,在文人墨客眼中,是一篇绝妙诗词文章;在音乐家眼中,是一阕绝妙天籁纶音。在李虎丘的眼里,便成了一套连绵不绝、借力打力、无懈可击的拳术。这流水中正是包涵了阴阳相通又相斥变化无穷的无上武学至理。需知道,阴阳相通之变正是上天赋与人间之最大恩惠,武道大师们可据其感悟星辰之变化升沉,急流入海之连绵盘旋,日月交替之周而复始。所以,在武道最深奥的妙谛中,只有令自然万物无穷的阴阳造化,才是天地间最了不起的武学大宗师。
尚楠的拳法已有变化万千的气象,他天赋惊人,武道境界高过虎丘何止一筹,但他在虎丘面前除了是兄弟,更是武道上半个徒弟。他在虎丘的提点下,观水流领悟武道刚柔虚实变化之道练习拳法正渐入佳境。他比划出的招数巧妙连贯,进退自如,李虎丘一时技痒,跳过来给他喂招。
二人交手,尚楠每一拳的力道都倍于虎丘,招数变化也更胜一筹,他每击出十余招,李虎丘才能还击一招半式。但就是这一招半式,往往便似最复杂的数学题唯一的答案,尚楠十几招的变化尽数被截断而无功而返。仿佛高山流水天花烂坠的节奏在音符转换时被单调的音节打断。尚楠知道任他如何变化也不可能脱离虎哥的计算,于是他招数一变,化繁就简,一力降十会。
李虎丘随机而变,从尚楠简单的招数中找到他发力的根源,用精巧的手法引着尚楠拳拳出尽力。这道理就仿佛男高音发出黄钟大吕般的嘹亢歌声时,一旁有人循着音律变化,已低音巧妙伴和,一个嘶声竭力,一个游刃有余,结局会如何?尚楠不是聂啸林孔文龙之辈,如此斗了一会儿便只剩下大口喘气了。李虎丘忽然哈哈一笑,跳出圈外,尚楠不攻自破一屁股坐到甲板上。
李虎丘的心之神道已能从简单的事情中发现复杂的人间至理,又能从纷繁的事件中理出最简单的头绪。
李虎丘境界不如尚楠,一拳一脚的力道都与之相去甚远。但他的心之神道开始修习无上瑜伽双修秘术后进益极快,并先后面对聂啸林和孔文龙的重压挤迫,如今已越发接近道境。他与尚楠交手就好比下棋。尚楠有多子之利,棋力与虎丘比却是天差地别,只要子力没有多到可以忽略棋力的地步,他便没什么胜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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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楚文彪打来电话告诉李虎丘郭全忠已无恙,李虎丘说那就好。楚文彪犹豫了片刻后又说:“你在甬城好像不太低调?”李虎丘大言不惭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楚文彪难得的叹口气,隐晦的语气说:“那件事连今上都知道了,有些事情可能很复杂,你要想消消停停的在国内呆着,还是低调一些好。”李虎丘知道他是指打方学敏两巴掌那件事,当时没多想,却不料会招来今上的关注。虎丘满不在乎的说:“一时手快而已,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怎么还上达天听了?”楚文彪也拿他没法儿,“总之你小子还是低调些。”
世人多半有一张面具,平时看不到它,到了必要时,就会将这张面具戴起来。有人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悲哀,有人是为了隐藏愤怒,有人迫不得已不得不笑脸迎人,有人是为了令人怕他,也有人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恐惧。大多数人都有几张不同的脸,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将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因为人们已发觉,脸上的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无论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这种人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男人的本色!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真的就好像是一出戏了。所以,李虎丘对楚文彪的话只做耳旁风,同样的情形再发生一次,他照样会把方学敏打的满地找牙。楚文彪无奈之余也不免有几分敬佩。就像当日董兆丰所言,这个世界已太纷乱多姿,一颗不媚俗的心是何其珍贵?
李虎丘挂断电话,沉思不语。小妮娜弄了一盆海虾摆上船首。东阳立即凑过来,手伸出一半儿被妮娜狠狠打了一记,啪的一声,十分响亮。这种小母熊打小公熊的游戏只能局限于他们俩之间玩儿,随便一巴掌少说几百斤力道,别人哪里消受得起。妮娜说:“你就知道吃,没看见虎哥在想事情?”李虎丘笑眯眯说:“你们先吃,我还要琢磨点事情。”燕东阳看着虎哥脸上熟悉的表情,叨咕道:“又在那儿算计谁呢?”李虎丘照他脖颈来了一脖溜儿,“吃也堵不住你的嘴,把虎哥当什么人了?”
尚楠坐在木棉花号的锚头上观水一整夜,这会儿忽然站起身,一个鱼跃跳入漩涡中。东阳探头看了一眼,发什么神经呢?叨咕道:“今儿有点怪怪的,一个个都不太正常。”李虎丘难得的附和一句:“是啊,是他妈有点不正常。”燕东阳一愣,问道:“虎哥,怎么,楚总说什么了?”李虎丘笑眯眯说:“现在说什么还为时太早,但愿是我疑心生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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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马春暖果然闹腾开了,陈天浩兄弟一脸愁云惨雾来找李虎丘。
“大龙头,要不您还是跟那位姑奶奶见一面吧。”陈天豪说,“按您吩咐的,我已经满足了她所有要求,她的东西也都给她找回来了,可她却说您一天不露面她就在我们那住一天,一年不露面她就住一年。”
李虎丘玩笑说:“怎么?她很能吃?”陈天浩苦笑道:“大龙头说笑了,这位马二姑娘就是再能吃,我们家养她万八千个也还养的起,问题是她太能说也太爱多管闲事,大龙头是晓得的,我那里还要做些海上分销的生意,被她一天到晚在那搅和着,船都靠不了岸咯。”船靠不了岸是水上黑话,意思是货过不来。陈天豪补充道:“她现在是申城电视台的记者,一天到晚挎个相机到处照相。”
李虎丘道:“那就让她照,货进不来就先不要搞了,正当生意还不够你们忙吗?”
陈天浩说:“其实这位马二姑娘人倒是蛮好,说起话来一套套的,我老婆喜欢的不得了,她这阵子总跟我讲,这么好的女孩子,大龙头就是不想跟她好,至少也该当面说清楚,这么避而不见似乎有点,有点不够……”
“有点不够个汉子?”李虎丘笑道:“原来是嫂子的枕头风把你给吹来了。”陈天浩道:“她身子弱,我总怕她太操心。”
李虎丘道:“要不你们给她找一酒店包一间套房让她住去?”陈天浩道:“这招我们试过了,马小姐说她哪也不去。”
情之一物,无论是发生还是结束,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主。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既可以让天真娇憨的萧落雁变的成熟知性,也可以让理性傲慢的马春暖变的感性纠缠。李虎丘想她这么做需要多大的勇气?有些事明知道见不如不见,但形势比人强,不见她便一直在那里。见了又会怎样呢?李虎丘终于决定还是见一面。
岸上传来女子的喊声,声音有点耳熟,叫的是贼王的大名。陈天浩面色一变,忙说:“不是我们带来的,大龙头还没给准话,我们怎么会自作主张?”李虎丘苦笑道:“我明白,你家嫂子说的对,我这么一直回避她的确不够个汉子。”
马春暖被东阳接上船。陈天浩兄弟知机的告辞离开。船首只有虎丘和春暖四目相顾。
李虎丘满面堆欢:“原来是马二姑,您怎么来了?”马春暖黛眉微蹙:“李虎丘你别来劲!”李虎丘让妮娜搬把椅子来招呼马春暖坐下,赔笑道:“咱们两家是世交,你管李援朝叫大哥,我当然要尊您一声姑姑。”
春暖忽然想到某个著名故事里的某位著名姑姑,不禁莞尔一笑说好吧,“姑姑就姑姑吧,既然你自己也认可我是你长辈,为什么对我避而不见?”
京城四秀各争擅场,马春暖长的不如何问鱼出尘,惊艳逊色于谢抚云,也没有萧落雁出落的精致如仙。但她身上另有一种特质是其她三姐妹都不具备的,她有一双深邃如海的眼,冷静如冰的气质。不经常笑的人一旦露出笑容,常常会带给别人忽然的视觉感受,或者惊艳,或者温暖。李虎丘在一瞬间有些疏神,因为面前女子的笑容让她想起了记忆深处某段温馨的画面。这笑容竟是这么的温暖而自然。他的心没来由的软了,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回避有点过分且多余。由衷赞道:“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勇气找到这儿来。”
马春暖自豪的说:“我从来想做就做,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勇气,就如同诗人没有了情感,剑客没有了剑魂,多美的句子都是无病呻吟,多高超的剑法也都只是徒具其形。”李虎丘笑嘻嘻道:“说的真好。”马春暖静静注视着他,忽然轻启朱唇道:“李虎丘,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