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一场大战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寂静的墓园中,白发苍苍的老人摇着轮椅,穿行在林立的墓碑之间。
那些鱼头人身的怪物早在黄之王发令之后便已经撤军。气势汹汹地来了,又气势汹汹地走了,只剩下遍地的尸骸还在证明着那些鱼头怪物的存在。
那些鱼头怪物本就是黄之王用来测试人族战力的方式,古离直到最后才明白。或许是人族的战力让那个黄之王感到满意,所以黄之王才会在最后关头现出真身。
或许在鬼神看来这是一种褒奖,但是对于人族来说,这是无法承受的。
虽然不知道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黄之王跌落云端。但仅仅是那片刻的现身也是人类难以抵挡的。幸存的士卒足有三成当场异化为鬼怪,而这些鬼怪所造成的杀伤更是不逊于那些鱼头怪物。
不过还好,身为他的弟子的祖龙在关键的时候听到了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天地为局,苍生为子。或许这就是鬼神的谋略吧。
至少人族又一次活了下来。
但是代价太高昂了。
强撑着身体,白发老人从轮椅上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对着那数不清的墓碑深施一礼。
你们,都是好样的。
很快我也要来陪你们了。
关于寿命的问题,在战争过后,那个黑肤的男人曾经来过一趟。那一位不知如何称呼的鬼神并没有给出什么灵丹妙药,而是给了祖龙一套生活计划,说只要按着那套计划过,祖龙还能多撑十年。
但是到了古离这里,那个黑肤的男人却没有给出任何东西。
“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你自己应该已经很清楚了。除非你不想做人了,不然还是准备后事吧。”
这是那个黑肤的男人给古离的说法。
古离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会值得鬼神来欺骗。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他一直都很清楚。
不过……十年吗?
够了,已经足够了。祖龙能多撑十年,也就足够那些小辈们成长起来了。
既然有了机会,自己也就不用去做那些危险的举动了。古离很清楚,不管是化身妖魔还是化身鬼怪,即使精神再强韧,也免不了会变的疯癫。如果有的选择,古离完全不想出此下策。
现在祖龙多了十年光阴,那一切就都好说了。寝陵的工程也可以改掉了——那本就是古离为了预防自己与祖龙化身妖魔的手段。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里就是镇压他们两个的最后之所。
而现在,一切都已经抵定,古离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轮椅轻车熟路地停下。看着眼前的那一块无字石碑,古离从轮椅上站起身,对着那块石碑缓缓跪倒。
“师父,我来看你了。”
“师父,这次我带了点酒来。”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轮椅上取下一个酒瓮,“知道你不喜欢喝酒,不过这次也来点,有好事要说。”
端起酒瓮,古离将一些酒液洒在无字石碑之前,自己又抿了一口。
放下酒瓮,古离看着无字石碑,呼出一口气。
“师父,天下太平了。”
“师父,你知道吗?你说的其实不对。”古离怔怔的看着无字石碑,“你说人族要兼爱,要团结起来,要非攻,不能互相战争。你说这样人族才有对抗妖魔鬼怪的能力。但是我觉得不对。”
“师父,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来得及问你。”白发老人抿了一口酒,“妖魔本来是人,鬼怪本来也是人。是,窥视了鬼神之后他们变成了妖魔和鬼怪。但是就算没有窥视到鬼神,人就真的有那么好吗?”
“就像这酒一样。”白发老人提起酒瓮,“到底是美酒醉人,还是借酒装疯?”
“不过师父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人,是需要教化的。”
“教化人族比让人族团结起来还难……”古离叹了口气,“谁都有自己的想法,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我用了自己的方法。”白发的老人张开双臂比划着,“我把天下打下来了。”
“人们愚昧,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教化。”白发老人哈哈大笑,“人们不服教化,就打到他们接受教化。天下统一了,天下就太平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天下太平了。”
白发老人轻轻拭去眼角的水迹。
“师父,是我赢了。”
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白发老人背靠着无字石碑,坐在地上。
抬起手,古离从怀中摸出一根陈旧的烟杆,熟练地将烟叶填入烟锅中,点燃了烟叶,深吸一口。
久违的烟雾呛得他直咳嗽,老迈的双手也将烟杆抖落在地。但他还是颤颤巍巍的捡起烟杆,叼在嘴边。
“师父,你知道吗?”
白发老人喷出一股烟雾。
“我快死了。”
“这种事本来不想跟你说的。”
白发老人靠着墓碑,叼着烟杆,喃喃自语。
“师父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吧?”白发老人喷云吐雾,“那时候我跟你说身上的伤是摔的,其实都是在街上跟人打架打出来的。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是因为觉得跟家里的话,报喜不报忧。”
“但是这次不一样。”白发老人面带笑容,“我是老死的。”
“师父,当年的事我从来没怨过你。”古离茫然的看着眼前林立的墓碑,“不过师父你选的那条路太难了。你说我们可以等,总有一天会实现的。但是师父你不知道,等不起的。”
“不过现在好了。祖龙能多撑十年。有他压着,不管是南边还是北边都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
“师父,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轻时候的事我也早看开了。”白发老人吐出一股烟雾,“我一个奴隶出身,确实配不上她。所以也没什么。”
“师父。”
白发老人怔怔的看着天空。
“我想回家。”
“古离先师!”有身穿黑衣的男人跑了过来,“红翎急报!塞北有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啊……
白发老人莫名的想起那个足有十尺高的盔甲大汉。
是你啊……地龙吗?
塞北……看来你也什么都知道啊。
自己可以安心休息了。
倚着无字石碑,白发老人缓缓闭上了双眼。
陈旧的烟杆跌落在地。
师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