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顿时有些沉默,除了周坎外,其他将领和高级军官们也在默默思索。也不知过了多久,高行周提出了一个意见:抽调六千名战兵及部分补充兵力,调往黎城方向。这个意见看上去等于赞成防守黎城,当即引起激烈争论。
“不可!在没有确实探查到敌军行踪之前,此举等若自损实力。万一敌军没有偷袭黎城的计划,岂不是白白浪费宝贵的兵力?”
“作战不可首鼠两端,两边都想顾及,结果只能是两边都顾及不到……”
“如今石峪韩军正是丧胆之时,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等敌军缓过气来,或是李嗣昭、周德威向石峪增援,战局又会陷入僵局,咱们消灭韩军骑兵主力的战果就白白浪费了……”
“就算敌军真的偷袭黎城,以黎城的兵力,本来就有三千人驻守,再调那么多人过去,无异于浪费……”
质疑声四起,周坎也疑惑的看向高行周。
高行周道:“咱们适才已经有所判断,敌军扎营于石峪,很有可能是要偷袭黎城,某偏向这一判断!可是诸位也说了,以咱们的兵力,在主攻石峪和支援黎城之间,很难两全其美,既然如此,干脆舍弃一边……”
作为立下大功的赵在礼来说,当然不愿舍弃围攻石峪的绝佳良机,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换来的巨大战果,当即反驳:“就算敌军真的偷袭黎城,咱们增援黎城也成功了,可对战局又能起到什么大用?要知道,决定胜负的关键还是在石峪!只有消灭李嗣源的韩军,才能震慑李嗣昭和周德威,才能更好地屏蔽潞州安全,将来反攻晋阳也会容易许多,这是根本!”
“不,战局的关键既不在黎城,也不在石峪!”高行周眼神炯炯,朗声道:“守住黎城,只是防住了敌军的偷袭,算不得什么,打下石峪,同样只是暂时解除敌军对潞州的威胁,对咱们燕军的战略大局并没有太大改善。因为敌军依然可以源源不断的通过晋阳从北面继续威胁潞州,咱们燕军依然处于腹背受敌之势!”
高行周说到这里,心里的想法已经逐渐清晰,说得也更加流畅:“……想要从根本上改变咱们燕军的劣势,就必须彻底消除敌军从北面的威胁,让咱们可以专心在高平用兵。某刚才就在想,敌军可以从浊漳河谷出黎城,为何咱们不能从黎城入浊漳河谷呢?某的想法是,集结重兵,从黎城入浊漳河谷,若是敌军果真由此偷袭,则设伏打掉他们,若是敌军没有在这里出现,咱们就沿河谷北上,过黎北坡、走黄崖洞、涉龙泉、入乡水,直接偷袭武乡!”
高行周的建议让众人眼前为之一亮,大伙儿立刻围到沙盘前仔细观瞧。沙盘还未完全成型,浊漳河谷只标出了一条“河线”,没有具体细节。武乡倒是已经标识了出来,但武乡以北的晋阳却是一片空白,也超出了沙盘的范围。但就算如此,众人也看得很清楚,武乡扼守晋阳至石峪的通道,只要拿下武乡,石峪的李嗣源部韩军就等于被关在了山里,不用费力去打,饿上十天半个月,必然自行崩溃。
“可是武乡有多少兵咱们一点都不清楚,要是敌军以重兵驻守武乡,又甚至李嗣昭和周德威主力都在武乡,能拿得下么?一旦不能速胜,咱们派出的这支孤军就危险了。”李小喜对此很是担心,他的话也道出了帐中大部分人的犹豫。
高行周点点头:“不错,李将军所言甚是,此行确实冒险,但若是能成,则可一举挽回当前的大局。说实话,某其实很愿意敌军主力就在武乡,如果李嗣昭和周德威真在武乡的话,只要拿下武乡,整个河东就会落到咱们手上。到时候咱们兵出晋阳,绕过太岳,可以从腰上给梁王来一记狠手!”
这句话让周坎颇为心动,他问:“若是敌军主力不在武乡呢?”
高行周道:“那就从武乡出击,北攻晋阳!”
“这需要很多兵……”
“不错,咱们换个打法,不打石峪了,留一部在此为疑兵,与李嗣源相持,主力走浊漳河谷,打武乡和晋阳!”
周坎定了定神,挨个看了看帐中诸将:李小喜、赵在礼、刘虞侯、陈虞侯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李都头更是满心雀跃,兴奋道:“李将军、周总管,某愿率东阳都先行!”
周坎缓缓道:“如此大的行动,超出了某的职权,必须报燕王殿下。”军事参谋总署给周坎的权限是负责潞州北面的总体防务,直接进攻武乡、乃至晋阳,都不在周坎职权之内,若是擅自调动的话,会被追究极大的责任。
高行周急道:“这会耽搁至少三日!”
李小喜出了个主意:“可否一边报高平,一边出兵?”
刘虞侯和陈虞侯面现难色,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不可,此事罪责太大,就算胜了,咱们也担不起事后的追查!”
周坎忽然道:“这样,咱们立刻向总署呈报作战方略,等总署同意后再行进兵。”
“总管!”
“老周!”
“周将军!”
“唉……”
周坎见诸将脸上着急,不动声色道:“妫州军立刻准备,务必于三日内集结十个步卒营于襄垣,可由石峪和潞州分别抽调,一俟总署回复,由高将军带领,立刻向黎城进发。”
高行周叹了口气,躬身接令。有参谋军官飞快记录完军令,交给周坎签押,然后送到高行周手上。
“老陈回一趟潞州,抽调十个补充营,做好一切准备,妫州军进入浊漳河三日后,押送军资尾随于后,要注意对前方高将军的补给。”周坎继续下令。
李小喜急得抓耳挠腮,问周坎:“总管,某家幽燕保安军呢?”
周坎一笑,道:“你们与九军体制不同,作战是要花大价钱的,没有虞侯司和后勤司的批准,某也没有太多钱雇佣你们出战。你们在潞州北面的作战某可以向虞侯司和后勤司申领,但超过了这个范围,还得另外报请……”
看着李小喜一脸的沮丧,周坎补充道:“不过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李将军愿不愿意去做……请李将军今日就出发,换防黎城,同时打探浊漳河谷的道路,最好能一直查到武乡,只是这笔钱某却付不出来……但李将军若是侥幸打下武乡,缴获的军资某却管不了……”
李小喜长长舒了口气气,嘿嘿笑道:“那是,那是……”
周坎悄声道:“最好还是给某留一半。”
李小喜面色又是一转,差点垮了下来。
赵在礼高声嚷道:“某家辽东保安军不要花费,打下武乡后,所有缴获全部上交!”
李小喜瞪着眼珠子冲赵在礼喝道:“老赵,你也忒不仁义了!”
周坎调解道:“老赵别急,石峪这边还离不开你,等李将军到了黎城,你就把张龙调过来,石峪兵若是太少了,也挡不住李嗣源。再说你的主力还是骑兵,浊漳河谷那头也不适合你。”
赵在礼只得悻悻点了点头,让了李小喜一回。
周坎一边飞报位于高平的军事参谋总署,一边立刻安排李小喜所部向黎城进发。
李小喜当夜就悄悄率部离开了石峪,绕过襄垣,急速向黎城方向挺进。
李小喜所部是保安军体制,与九大野战军和预备军不同,在“无令出击”的把握上,自由度也比九大野战军和预备军宽得多。虽说两支保安军已经被军事参谋总署征调,按理应该接受总署节制,同样纳入了军法的规范之内,但真要追究起责任来,却相对容易解释。周坎此举等于钻个空子,哪怕将来真要追究,他的责任也不会太大,属于可以承受的限度。
但李小喜心眼比较多,周坎让他先行出兵是为了钻空子,减少责任,李小喜虽然捞到了立战功的机会,但他同样不甘心承担将来有可能到来的罪责。周坎是谁?那是燕王殿下起家的老兄弟,一点点罪责周坎是有资格承担的。可他李小喜是谁?他能和周坎比?
想来想去,最好能够拉上晋王李存勖一起出兵,这样的话,他李小喜在查探浊漳河谷谷道的时候,遇到李存勖有难,于是挺身相助,多好的借口?再说了,李存勖不是一直惦记着反攻晋阳么,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于是李小喜让李都头回一趟襄垣,向李存勖“致以问候”,李都头不是傻子,李小喜不用明说,他立刻就心领神会,连夜快马加鞭而去。
到了黎城,李小喜持军令和张龙进行了迅速交接,张龙领着辽东保安军余部赶往石峪,他则飞快的做起了进浊漳河谷的准备。
一天之后,李存勖带着郭崇韬、颉木里和一千六百名军士抵达了黎城,李小喜和李存勖两人假惺惺寒暄了一番,李存勖便先行进入浊漳河谷。搁了半天功夫,李小喜留下一千人守黎城,自率四千余人尾随在后。
两军相加,共计六千人,这是浊漳河谷的最大通行能力。他们必须于三日内赶到黎北坡,在这里建立一个后勤补给营地,然后在黄崖洞再建一个,以扩充燕军的后勤支持力度。这是虞侯参谋们研究出来的方法,否则后勤补给跟不上的话,高行周率领的妫州军就无法前行,更别提第三批次的十个补充营,而李小喜就只能以这六千人硬攻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