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往车里去。
我们俩坐上车,离开院子,驶出村道,顺着高速往城市走。
一路上,我能觉察出来,李扬总是偷偷瞟我,神色复杂。我没理他,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
经历了这么多,我觉得我应有资格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说不了。都说人只有在大病中才能大彻大悟,阴阳观的大殿中,我亲眼看到了活生生的地狱,看到了死亡的世界,我觉得自己有些彻悟了。
车子停下来,天色已黑,透过路灯,看到这里正是我家小区的门口。
“不想聊聊吗?”李扬从兜里摸出包烟,递给我一根,自己叼上一根。
我叹口气:“累了,再说吧。你下车送送我。”
李扬有些诧异,继而点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下了车,大街上冷冷清清,孤冷的路灯下,就我们两个人。他低着头说:“走吧。”
话音刚落,我猛然出手了,用力挥出一拳正揍在他脸上。他根本没防备,这一拳把他打飞出去,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张着大嘴,脸上全是失措惊恐的表情。
我骑在他身上,挥拳照着他的脸颊一顿乱揍。刚开始李扬还能挣扎几下,两拳下去,彻底打老实了,鼻口蹿血,双手护脸:“老刘,别打别打,我服了。”
因为常年坐办公室,我身体也虚得厉害,仗着猛劲打了一通,一旦停下来,浑身酸痛,心跳估计能有二百迈。
慢慢站起来,我大口喘着气,向他伸出手。李扬擦擦鼻血,看看我,犹豫一下也伸出手,我把他拉起来。
我们两个人靠在车上,胸口起伏,谁也没说话。他哆哆嗦嗦又摸出一支烟,自己点上,我说:“给我一根。”
他甩给我一支,好半天才说道:“倒退几年,我未必怕你。我在大学那也是一霸。”
“呵呵。”我笑了。在这个被阉割的年代,偶尔暴力一把,确实能征服人心。我感觉他怕我了,打服了。
我吐出一口烟圈:“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那里。”
“嗯。我小姑想借用你的肉身给大民还魂。”
我看他:“这么说,你们真的把李大民的魂儿给请来了?”
“请来了。”
“怎么回事?你细给我讲讲。”我眯着眼问。
“他想成仙。”李扬盯着路灯说。
“什么玩意?他想成仙?”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李扬扣了扣鼻子,磕磕烟灰:“你大惊小怪什么,咱们经历了这么多,就算成仙也不算太稀奇吧。”
我好奇心简直爆棚,音讯全无的李大民,借我肉身还魂,居然告诉大家,他要成仙!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心里麻酥酥的,感觉很不舒服。
“到底怎么回事?”
李扬指了指小区:“走吧,去你家细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哦,对了,也得把你起乩时的感觉告诉我。”
我知道,最近这小子挺火的,他把自己在灯盟的一些灵异经历添油加醋发在某论坛上,着实有一些粉丝追随。他现在就跟贼一样,到处搜罗奇闻异事。我起乩的事,他肯定回去要大书特书。
我警告他:“我的经历你写可以,但别透漏具体信息。”
“放心吧,没人认识你。”
我们两个溜溜达达进了小区楼洞,上到四楼我的住所。我掏出钥匙开门,厅里光线很暗,室友王晨叼着烟正搂着他女朋友窝在沙发里看《法治天地》。俩人没想到突然有人进来,赶紧分开整理衣服,他女朋友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刚才没干好事。
王晨看见是我,神色一缓,随即骂道:“草,你这一天跑哪了。今天领导又不点名批评你了。我看你啊,离炒鱿鱼不远了。”
我心情烦躁:“我下岗了就天天吃你的。”
他小女朋友挺有礼貌:“老刘,你回来了。”
我和她见面次数不多,也就仅仅是个认识,点点头算是回应。李扬出于礼貌,和王晨他们对象两个打了招呼。我领着他进卧室,在关门的瞬间,听见小女朋友低声说:“那个人是老刘的朋友吗?眼神挺吓人的。”
“草,我怎么知道。”王晨的嘴特脏:“保不齐是基友。”
“啊,老刘搞基啊?”
“那谁知道,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往家领过什么女的。”
我这边听得七窍生烟,想出去骂他一顿,寻思寻思又算了,还是正事要紧。
我把门锁上,看到李扬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躺在床上,把手机摸出来扔在桌子上:“自己看吧,你起乩的时候我偷着录的。”
我拽过椅子坐下,拿起他的手机摆弄:“你这里没啥艳照门吧。”
“切,我没那爱好。”李扬一只手枕在脑后,直愣愣看着天棚:“你先看,看完咱们再说。”
我打开手机,找到视频选项点开,里面就一个文件,看画面挺模糊的。我随手点开,这不开还好,里面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怪声,有点像电流窜过,带着特有的电子音质。我吓得一哆嗦,赶紧摁暂停:“我靠,你录的是个啥啊?”
李扬翻身坐起,眨着眼:“我录的就是你起乩时的场景啊,怎么会有怪声?”
“你没看?”
“草,从那鬼地方出来一直到现在,咱俩都在一起,我上哪看去。”他也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我们俩头碰头看手机视频。
我重新播放,视频里画面非常模糊,抖动得厉害,勉强能看到不远处跪在榻榻米上的我。李扬解释说,当时他把手机藏在上衣兜里偷摄,实在是太紧张,手心全是汗而且不停地颤,所以导致了画面变成这样。
背景声音十分嘈杂,也听不清都有什么声音,就好像一张白纸上遍布杂乱的黑点。而这些黑点中,最明显的就是那股类似电流音的怪声,声调忽高忽低,细听很像是一个女人在风中不歇气地尖锐喊叫,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看了几分钟,抖动的画面配合这个怪声音,折磨的我头晕目眩,胃里直犯恶心。我点了根烟,拼命吸了几口,勉强压住翻上来的胃酸,继续往下看。
谢师父的声音非常模糊,几乎不可辨认,他说道:“李大民,上的身来。”
我赶紧道:“对,对,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扬呼吸急促,额头浸出冷汗,碰碰我:“你继续看。”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聚焦在视频上。画面终于算是稳定一些了,我看到自己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像是失去了知觉。
忽然,画面中的我竟然慢慢抬起头,脸上的肌肉抖动,微微睁开双眼,表情十分古怪。你们见没见过那种高仿的机器人,和真人一般无二,但是说话做表情,透着古怪的僵硬。视频里的我就是这个样子,像是一台移植了我人皮面具的机器人。
可是这个“机器人”,又让我感觉到了真人才有的一些东西,那就是眼神。
他的眼神,我实在形容不上来,既茫然又超脱,还带着丝丝的阴森和恶毒,看起来犹如深不可测的深渊。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我。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只能是世事洞明看穿人性的高人。
硬要形容,我觉得这个眼神特像教父。
我敢肯定,我要有这样类似死神的双眼,出去泡妞都不用开口说话,女孩们就能往我怀里猛扑。
酷到让人顶礼膜拜。
“妈妈……”视频里的我开口说话了。
因为声音干扰太严重,视频里对白极为模糊,勉强能听个大概。
这句话一出,李大民的妈妈陡然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视频上的画面更是抖动得特别厉害。李扬说:“当时我听到你喊妈妈,那一瞬间啥感觉,就好像一股极凉的冰水从脊梁骨一直窜到脑门,几乎要窒息了。要不是我身经百战,否则根本拿不住手机。”
视频里谢师父说话了:“唐女士,你儿子上身了。”
李大民的妈妈说:“大师,这个真的是我儿子?不是……刘洋?”
听到这句话,我暗暗思忖,她没有喊我王八蛋,口吻还算温和,难道下面有什么变故?
视频里那个“我”一字一顿说道:“是我,妈,我是大民。”
看到这,我已经吓傻了,毛骨悚然至于极点。就像是注视镜子,我做什么动作,镜子里的自己做什么动作。我停了下来,而镜子里的自己,还在继续做着动作……
我盯着视频里的自己,那张极为熟悉的脸第一次让我感觉如此的恐怖和诡异,简直让我再无法看下去。
福尔摩斯费劲周章调查连环谋杀案,结果最后发现,凶手就是他自己。
这种感觉,是颠覆性的!我呼吸急促,几乎要晕过去。
李扬摁动暂停键,不无担忧地看着我:“老刘,要不你别看了。”
“不用,我能扛得住。”我深吸一口气。
“把烟抽完再看吧。我去个厕所。”李扬叼着烟出去。手机上定格的画面,正是“我”那张阴森的脸。我默默看着它既像是照镜子又像是在看陌生人。放下手机,揉揉眉心,自从卷入这些破事以来,我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落入一张看不见的黑色漩涡,怎么也挣扎不出去。
我闷闷抽着烟,大概十来分钟以后,李扬提着裤子走进来。
“我草,我以为你掉厕所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我说道。
“放了个大号。”他挠挠裤裆。
我忽然想到个问题,问他:“李扬,你说李大民附我身,对我有没有什么影响?我能不能落下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