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殡仪馆,刚刚十一点。李扬和洪辰通了电话。
透过车窗,我看到夜幕下一辆奥迪亮着车灯开进了殡仪馆。
李扬道:“那是姨妈师傅的,她让咱们跟在她的车后面。”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殡仪馆浓浓的夜色下静静行驶。殡仪馆周围是没有路灯的,一入夜,黑得吓人。尤其是现在,接近午夜,山风呜咽,四周一片死寂。受这种气氛感染,我和李扬谁也没说话。时间不长,开到火葬场的停尸房前,前面洪辰的车突然一拐,顺着路边继续往里开。我看到老田头站在路边,穿着一身深色工作服,正打手势,示意我们把车开到里面的僻静地方。
车灯晃得他脸色像纸一样白,这个人的眉毛特别浓,此时看来尤为可怖。终于停了车,我和李扬从车上下来。一阵山风吹过,冰冷刺骨,殡仪馆这地方本来就阴,又值寒冬深夜,冷得哆嗦。不知何处,偶尔传来几声夜猫子叫,听得头皮发麻。
老田头打着手电筒朝我们晃了几晃,示意我们过去。等走到那,看到洪辰师傅后车厢开着,里面有很多黑色袋子,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洪辰道:“都帮忙拿东西。”
我和李扬凑过去,一人拿了一个黑袋子,跟着老田头往停尸房走。车停的地方,离停尸房还有段距离,小寒风吹得我手都僵了,不住埋怨:“田师傅,你让我们车停那么远干什么?”
老田头不耐烦:“停在门口,一旦让守夜巡逻的看见怎么办?”
李扬哼哼:“三更半夜的,谁没事在殡仪馆瞎溜达。”
老田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次出了彭亮那件事,我们馆长就开了全体员工大会,严禁晚上闲杂人等出入殡仪馆,发现就报警,一点不客气。还是小心一点好,咱们今晚做的事毕竟见不得光。”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也没难为他。
等我们都进了停尸房,老田头探头出去左右看看,然后“哐当”一声把停尸房的大门关上,顺手把大厅的灯关掉。顿时,整个大厅陷入黑暗中。
我浑身寒气侵骨,说不出什么滋味,有些烦躁地说:“你关大门干什么?”
“以防万一。别让外人看见,大半夜的怎么停尸房大厅还亮着灯。从现在起,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老田头道。
这老田头,一旦涉及到饭碗,胆子比针眼都小。
他打着手电,扛着一个黑袋子走在前面,我们三人跟在后面。穿过大厅,就到了里面的停尸间。这地方我上次来过,还是老样子,天棚挂着数盏瓦数很大的日光灯,人造石的地板上码放着一排排巨大的白色冰柜,死气沉沉的。
李扬哈气成冰,哆哆嗦嗦说:“这地方可真他妈冷。”
洪辰看了一圈停尸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型罗盘,简单转了一圈,然后指着东南方向一块空地说:“就在那作法。你们把老人家的尸体抬出来,我去准备东西。”
老田头领着我和李扬来到第三排中间一个铁柜子前,用手拉动把手,使劲往外一拽,“哗啦啦”脆响,大冰柜给拽了出来,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滚滚而出。
我和李扬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冰柜里赫然躺着姥姥的尸体,身体僵硬,脸色惨白,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紧闭,枯白色的头发结着层层寒霜。鼻孔、嘴巴、耳朵等处塞着白色的棉花。看上去毫无生气。
老田头看着我们的脸色,露出恶作剧一样的笑容:“尸体在这呢,你们俩给抬出来。我去推尸车。”说着,大摇大摆走了。
我和李扬谁也没干过这活儿,他目测一下位置,皱眉说:“我抬头你抬脚。”我也没办法,挥挥手,焦躁地说:“赶紧的吧。”
李扬走到冰柜前,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把两只手探进去,抓住姥姥的肩膀开始一点点往外拉。这尸体看样还挺沉,往外抬挺费劲,股股寒气吹到他的脸上,很快就结了一层白霜。我一看这么不行,指着他这么往外拖,得拖到猴年马月。
我也过去,拉着姥姥一起往外拽。好不容易姥姥的上半身出了冰柜,再往外拉似乎被什么卡住,我们仔细一看,寿衣的袖子不知怎么卷进了冰柜开合的缝隙里,这要没注意,用蛮力使劲一拉,衣服就得散架。
我和李扬对视一眼,表情都很苦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小心翼翼去拽卡住的衣服,好不容易弄出来,再一抬头,吓得我差点叫出来。
这小子满头满脸都是那种白霜,脸色惨白如纸,就跟花了白妆的死人差不多。直不愣登地看我,我后脊背都窜凉风。
这时老田头推着尸车过来,皱眉嚷嚷:“你们这些孩子,肯定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家里一点活儿都不干,全指着爹妈伺候。让你们抬个尸首就这么费劲吗?去,去,都一边去。”
我和李扬退到一边。我拿出小镜子给他照照,他也被自己形象吓了一跳,赶紧用袖子蹭脸。
老田头不愧是干这个,两只手伸过姥姥尸体的腋下,使劲一抬,尸体就起来了,往外一拉,整个尸体都拖出冰柜。他飞起一脚,把冰柜踹回去,“哐当”一声巨响。拖着尸体放到尸床上,推着就走。
那边洪辰师傅东西都准备齐了。她换了一身装束,从上衣到裤子都是深红色,底纹是一个又一个的圆花。我咽了下口水,这就是一件死人的寿衣。
她看到尸体推过来,取来一块白布,蒙在尸体上。这块白布上用毛笔字写着“哀其致丧”,下面还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透过这块白布,是尸体凹凸的形状,看得人脊背发寒。
洪辰让李扬帮忙,在尸体前的地上摆了一尊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长长的黄香。香炉两边,放了两盏长明灯,用火点上,燃着豆大的火苗。还有一些供品,水果、猪头、熏鱼之类,七个碟子八个碗倒也齐整。
洪辰看我说:“小刘,你别闲着,帮我把那黑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走过去,打开地上的黑袋子,往里一看,吓得没坐地上。里面居然有两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扎着的纸人,操他妈妈的,心脏都差点停了。袋子里装的是黑白无常,一个全身漆黑,一个全身惨白,都伸着血红的长舌头,一直拖到地上。眼睛也是用朱砂点上的,红红的一片,这个瘆人劲就别提了。
我硬着头皮把两个纸人拿出来,一手提一个送到洪辰面前。洪辰把两个纸人靠着尸床站立放好。看看效果,点头说:“好了,差不多了。”
李扬搓着手问:“姨妈师傅,一会儿请神,还用我们做什么吗?”
“不用。你们想好一会儿问老人家的问题就行了。”洪辰说。
李扬兴奋异常,忽然想到一件事:“姨妈师傅,一会儿我姥姥的神来了,能上谁的身?”
洪辰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看看老田头。老田头差点跪了,哭着脸:“别看我啊,我不行的。”
洪辰笑笑:“一会儿老人家的中阴身回来,她上的是——自己的身。”说着,用手一指白布单下的尸体。
这句话一出,我们都感到有股刺心的寒意。什么叫上自己的身?难道尸体还能活了?
盯着尸床上的尸体,我周身颤抖,牙齿咯咯响:“师傅,这,这就是诈尸吧?”
洪辰哈哈一阵怪笑,脸色猛地一沉:“有我在你们怕什么?!都退后,我要做尸降。”
她从兜里摸出一根烟,一块打火机。缓缓划动打火机,冒出一股蓝色火苗,点燃了嘴里的烟。她深深吸了一口,仰起头,朝天空吐了一大口烟圈。然后一步步,走到香炉前,俯身捏住烟尾,把烟头凑过去,一一把香点燃。
香火一燃,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股细细的腻人之香,闻起来有些像烧猪头的味道。
她把烟含在嘴里,又猛吸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慢慢走到尸床前,掀开了白单子一角,下面露出姥姥毫无生气的脸。洪辰把姥姥脸上塞着的棉花一一拔掉,然后缓缓俯下身,做了个吹的口型,从双唇中吐出一股白烟,烟雾缭绕,覆盖在尸体的脸上,顺着尸体的耳朵鼻子嘴这些窍穴,缓缓钻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我完全惊呆了!这个……这个法术的手法……怎么这么眼熟!在尸体脸上吹烟,这是谁干的呢?我绞尽脑汁,拼命回忆,猛然想了起来。
当时彭大哥死的时候,在运尸车上,马丹龙就是用这个手法救的人!
原来这就是尸降。马丹龙曾说过他师从东南亚,而且尸降这个名称本身就带着降头的味道。这种邪门的南洋法术,洪辰师傅是怎么会的?和她东北跳大神的风格完全不符啊。
我像是窥探到了什么极为隐秘的秘密,心惊肉跳,不敢说出去,只能静观事变。
吹完了烟。洪辰把白单子放好,盖住尸体的脸。她走到香炉前,盘膝打坐,双眼微闭,开始诵经。我们谁也不敢说话,静静看着。
随着经文越诵越快,突然停尸房里刮来了一阵阴风。
这股风来得很奇怪,这里完全是封闭空间,也不知从什么方向吹过来的。头上的日光灯“嘶嘶啦啦”作响,电流不稳,灯光一闪一闪。香炉旁两盏长明灯,火苗直闪,像是被风吹动,忽起忽灭。
老田头不禁往我们中间靠了靠,压低声音:“是不是,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床上白单子微微动了一下。李扬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此时的感觉更是难以描述,紧张得全身发抖,又兴奋异常,都说什么僵尸丧尸的,今天算是见着活的了。
白单子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姥姥——活了!
就在这时,“腾”一下尸体突然坐了起来,就那么直挺挺坐在尸床上。白单子从她身上飘落,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