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讲讲当天发生的事吗?”刘洋问。
老童笑:“那就得请老汉我喝一杯了。”
四人从广场出来,沿着街道慢慢向前走。老童走在最前面,用盲棍探着路,别看眼睛看不见,但走得比谁都麻溜。路上不时有男男女女和他招呼打趣,老童都笑着调侃两句,显得那么亲民。
来到十字路口,老童领着他们绕路来到一条巷子后面。这里有一排大排档,晚上挂着大瓦数灯泡,照得铮明瓦亮,数十家麻辣烫、羊肉串,家常炒菜摊子,煎炒烹炸香气滚滚,好不热闹。
老童带他们来到一家羊肉摊子,要了几十个大串,一个羊肉闷锅,一箱啤酒。柏霜赶紧说:“我们晚上吃过饭了……”老童从箱里拽出一瓶冰镇啤酒,用牙把瓶盖咬掉,咕咚咕咚先喝了一大口,擦擦嘴说:“小年轻别那么多穷讲究,饿了就吃。我告诉你们,我这人就是不会假客套,你们不吃,我全吃了。”
时间不长,羊肉串、热锅、拼盘小菜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老童吃着吃着觉得不过瘾,又点了一饭盒蛋炒饭。他们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哪叫个人,简直是饭桶嘛。
老童就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风卷残云,吃得又快又香,不多时就下去一大半。速度总算和缓下来,他一脚踩着凳子,一边拿着啤酒对瓶吹。
刘洋要他讲讲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童呷了一口酒说:“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必须从头讲起。前些日子,李大民忽然找到我,要我帮他观落阴,他要到阴间去找一个人。我问是谁,他说是一个日本人,死了好几百年。我说你开什么玩笑,根本找不着。且不说那人是不是外国人,但就死的时间这么长,都论百年了,那肯定找不到。”
“哦?为什么?”许大志好奇地问。
老童道:“你们可能对阴间那边不太了解。阴间和咱们阳间差不多,只不过相差了三五十年,那边也是有律法的。枉死之人变成冤魂厉鬼,他们能够往来阳间,依托的是生前骨殖和死亡那一瞬间逝魂的死亡之地。当这两方面因为时间推移都不存在后,它在阳间的存在感就会越来越小。你要说有没有超过百年的老鬼作祟,那肯定是有,但极少极少。鬼魂在阳间不会存在太长时间,最终都会被押入枉死城,统一管理起来。能在阳间飘荡百年以上的,都是经过一定修炼会鬼修之术的鬼。那样的鬼,就像人成仙似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你见过几个仙人?”
“鬼修?”许大志问道:“鬼修到底是一门什么法术,我以前听个高人说过,他也会。”
老童侧脸,像是用无形的眼去关注他:“你认识什么人,居然会鬼修?哦,算了,我也不打听。鬼修这门法术可邪门了,邪的不是手段有多么阴毒,而是修炼的过程。鬼修鬼修,顾名思义,只有鬼才能修炼的法术。那么人能不能修呢,也能,只是这个人必须把自己当成鬼,到阴曹地府去修行!其中过程之隐秘,我就不太清楚了,功力还没到那一步。”
柏霜好奇问许大志:“你说的高人是谁?对了,刘洋,我记得你小说里提到过鬼修之术,是彭亮彭大哥修的。”
“我那是小说。”刘洋笑。
许大志低声道:“我说的是解铃。”
刘洋咳嗽一声:“别跑题啊童大哥,继续讲。李大民找你观落阴,然后呢?”
“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不可能。但李大民这小子,特别犟,这既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也是让人讨厌的地方。犟死理,认准了一条路跑到黑。当时我猜想,他要找的那个日本死鬼,可能有这么几个去处。往生入六道投胎,变人变兽不清楚;第二修炼鬼修,以鬼身修行,可能道行很高了;第三在十八层地狱受苦。”老童说。
“我有个疑问,外国鬼会在中国地狱吗?”柏霜问道。
“唉,你这问题实在让我没法说。我只能说死在中国这个地儿就进中国地狱,阴间也是划片管理。古代就有落叶归根这一说了,客死他乡的人,都要想办法把自己骨殖运回家乡,就这个原因。所以我和李大民说,你现在要观落阴找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还是外国的鬼,几乎不可能。不,是根本不可能。”老童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口酒。
他擦擦嘴说:“这李大民吧,死犟。他说自己看到了一份这个日本鬼留下的手稿,里面明明确确写着,如果通灵的话就能找到它。他坚信这个日本鬼不会撒谎。我想想,好吧,就让他来一次观落阴,找不着也就死心了。全当陪孩子玩。”
三人知道进入正题,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老童说:“你们知道吧,观落阴不是那么简单的,首先起法的地点就不能随便选。必须要在大凶之地,阴阳交界之处。”
“所以你们选了那座塔?”许大志说。
老童转过身,抄起盲棍,顺手朝天一指。三人顺着方向去看,正是广场红塔的塔尖。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老童是瞎子,他怎么辨位这么准确?
老童就像老师一样抄着棍子现场点评:“你们过来时,看到那条直通广场的马路了吧。”
“嗯。”
老童说:“你们以后记住了,如果买房子千万别选在马路尽头,马路正对着的;还有,别买在十字路口的。这些都是路煞,占此地者家破人亡。这样的房子不适合居住,只适合比如做观落阴,做阴庙,做城隍庙这样的地方。阴阳相交,可方便菩萨调阴兵阴将。那座塔就坐落在马路尽头,紧邻路口,不但风水极凶,而且里面至少发生过三次命案。上了锁,不让任何人进入。”
说着,他忽然调转棍子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隐隐出现了新科技大厦的尖顶。
“看见那了吧?那里的风水更怪,整座大楼并不是正规南北或是东西朝向,而是斜角相对,形如壁刀。整座大楼就像是一把刀插在咱们城市的胸膛上,汇集全市煞气。广场那座破塔本来就大凶,被这座大楼一对应,煞气相折,更是凶上加凶。”
“这么凶,难道造的人不知道吗?”许大志问。
老童嘎嘎笑,笑得这个荡,他说:“不懂风水,随手造凶宅那可能是有的。但所有元素都符合凶宅特征,这明显是有意而为。有高人啊,在这里造了一座凶煞大楼,汇聚煞气于此,不知想干什么。”
三人没说话。许大志好奇,柏霜是压根不信,而刘洋若有所思,很显然在默记,估计以后要当素材。
老童来了精神,竟然站起来说:“那大楼我去过,大楼前面有个展览馆。这展览馆有讲究,很像是摊开的一本书,如果你们能从高处往下看,恰又逢阳光角度好的话,能看到那楼顶玻璃上其实是写着经文的。而这栋大楼似刀又似笔,正好在展览馆这本‘书’上写字。”
“写的什么字?”许大志问。
老童笑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见。”三个人差点吐血,你什么都看不见,那刚才的细节说得头头是道,这么热闹。许大志觉得老童调侃居多,到底是真是假,全当听段子了。朗朗乾坤,旗帜飘扬,哪来的什么凶宅鬼屋。听听他接下来怎么讲。
老童继续说:“我们选中破塔作为观落阴的场所。其实你们在录像里看到的只是那天所发生的一小部分情况。在录像之前,我就给李大民做了一次传统观落阴,但没有成功。所以,只能采用特别的手段————要在凶宅极阴之地,让他进入濒死的中阴之境,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日本鬼。然后就是录像里发生的事,一直到他发疯。”
“录像最后,你们拿掉了他的面具。”许大志说:“我看到那个女的,吓得倒退好几步。”
“那是米婆。她不是吓得,而是当时出现的情况,确实比较奇怪。”
老童说,拿下面具的时候,发现李大民变了。不是说他五官相貌变化,而是身上那种气质剧变,完全变成个女人。
老童说,凭他经验判断,李大民肯定是被什么女鬼附身了。当时的李大民,还穿着非常女性化的大红袍子,配上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极为女性化的阴柔气场,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这压根不是男人,而是长着男人相的一个恶女人。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上他身的这个女人,肯定不是要找的日本鬼。那个孙阿弥,是男性。在孙阿弥所处的京都时代,女人是不允许表演能剧的,舞台上全是男人。
附身的女鬼是不是曾经在这里上吊死去的女人呢?
也不是。老童说,这座破塔以前闹过鬼,他曾经受人所托,在这里做过一场小小的法事,度冤死鬼往生。上吊死的人,送往生是最麻烦的,她们的阴魂往往留在上吊的原地不走。当时老童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那吊死鬼送走。上李大民身的不是那个吊死女鬼,就算那个吊死鬼又回来了,老童也会非常熟悉它的气息。
上李大民身的这个鬼,老童和米婆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也不知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