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6

滴答，滴答，温热的血不断地落到地上，在因斯·赞格威尔的膝盖下汇聚成血泊。

他指甲尖尖的手死死地抓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疯狂地撕咬着。

白色的羽毛笔和染血的旧笔记本随意地摊开在背后，叛逃的黑夜主教似乎已经不在乎危险的0－08会如何对自己的命运胡作为非，只在乎眼前美味的食物，和杀人后带来的欣快。

在溅上许多已经发黑暗红的鲜血的书页上，多了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可怜的因斯·赞格威尔，疯狂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他完全被杀戮带来的喜悦俘获了，这是在宣扬控制欲望的神职人员生涯中无法获得的。”

“为什么不使用自己的力量呢？为什么不随心所欲地行动呢？明明已经脱离了该死的教会，明明能够做到用自己的力量纵情享乐，明明自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半神……”

“……却一直只是畏惧被教会发现而不敢声张，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在各个组织间苟延残喘，用完之后就被一脚踢开，这不是非常可笑吗？”

“可怜的因斯·赞格威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恶魔之心取代了你的心脏？”

血液蔓延上来，盖住了最后一行字。

因斯·赞格威尔他那如同古典雕塑般深刻的脸上落下诡谲的阴影，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他的胸前满是血迹，变得尖锐的牙齿上挂着血丝和碎肉，仅剩的一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血腥恐怖的光。

进食结束后，他捡起0－08和笔记本，看都不看上面出现的文字和0－08的冷嘲热讽，径直离开了这里，随便找了个方向离开，没有目标，仿佛只是在逃亡的路上漫无目的地杀人。

他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个恶魔。

……

几天后，克莱恩再次坐到“东拜朗退伍军官俱乐部”的沙发上。

他已经初步通过自己的渠道收集了一些东西拜朗的资料，并且获得了极光会内的一手消息。如果事情敲定，就要准备和联系好的向导商讨前往西拜朗的时间跟报酬了。

“西拜朗真是混乱啊，即使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军阀，表面上有时也很难看出他究竟属于哪个势力，被谁支持着……玫瑰学派在这里有很强的影响力？那对我来说，危险性是陡然上升……”克莱恩回忆着自己收集到的情报，这些是来自达尼兹，也就是“冰山中将”艾德雯娜提供的资料。

艾德雯娜的资料范围更广，但不如极光会的细致，隐秘组织之间几乎都有联络，连某一位军阀或部落的首领服务于哪一个组织、哪一个国家、哪一位半神，都能大致给一个答案。

克莱恩再一次感受到了背靠一个家大业大的组织的舒爽，这和经营塔罗会时小心翼翼维持平台和“愚者”的威严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进了俱乐部，还是之前的那个房间，克莱恩又一次见到了陆军上校加尔文。

习惯性地做了几分钟的寒暄和商业吹捧后，加尔文终于步入了正题，看着道恩·唐泰斯，笑道：

“我已经听说了你建立助学慈善基金的事情。”

“在女神面前，所有的信徒只因品格而区分，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不管是男性，还是女士，都一样。”

“愿那些生活在不好地方的人们，远离恐惧，获得安宁。也愿我们的孩子能够在危险的战争中保全自己，安全地回到我们身边。”

“我很高兴，我没有找错人，你是一位品德和虔诚都无可挑剔的绅士，你具备的美德远比我们能付出的帮助更加可贵。把事情交给你，我非常放心。”

他所说的是这周六的慈善聚会，道恩·唐泰斯在目睹了贝克兰德的东区和贫民儿童的现状后向黑夜教会提议，发起一个慈善捐款活动，为上不起学的孩子们捐赠。

克莱恩这两天已经讨论了好几次类似的话题，当即熟练且真诚地说道：

“不，我的成功恰恰证明了参与了慈善捐款的先生们和女士们的爱心。在我看来，这份爱心比捐款本身更加珍贵。”

一通过一次面向贵族和富豪的慈善晚会就筹集到了十万金镑，确实让克莱恩十分意外。

更让他意外的是，“正义”小姐在捐赠后，以理事的身份加入了“鲁恩慈善助学基金”。

加尔文的笑容更加热情，满意地说道：

“我们要寄出的物品已经全部装箱整理好，就存放在普利兹港的一处仓库里。”

整理装箱？听起来很多啊，不愧是贵族，看来不是个简单的送快递活儿……克莱恩想到了曾经港口货船上大大小小的集装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沉吟了下：

“什么时候开始？”

“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里面还有经过处理延长了保质期的食品和药品，如果可以，我们希望能够在两周内送到孩子们的手中。”

克莱恩微微睁大双眼，没有掩饰自己的错愕——两周？来往就需要一周时间！

道恩·唐泰斯的人设只是个没有非凡特性的普通人，就算能雇佣到实力不错的非凡保镖，在海上航行也绝对不是安全快捷的事情！万一遇到海盗将军甚至海盗王者，还有命吗？

“我知道，这很困难，在事情结束后，我们愿意给予你谢礼和补偿。”

加尔文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南北大陆之间的航路关闭了不少，有些岛屿也不再能够安全停靠，绕路前进就浪费了许多时间。途中的运输费我们可以帮你承担，但在路上，我们无法派出人员协助你。”

要我在两周之内完成，独自承担在海上和南大陆的危险，却绝口不提具体报酬啊，一副我能给你们帮上忙是荣幸的样子——确实，一个来历模糊的想要跻身上流社会的富豪，通过这件事情能够一下子获得大量好感，如果我真的想要跻身贵族阶层，这确实是完全值得冒险的。

但是说中途没有人保护，实际上是“可以偷偷摸一点油水”的意思吧？可这些东西都是要送给他们家里的贵族子弟的，呵呵，那些人要是写一封信回家，道恩·唐泰斯的努力就……

两周之内啊，今天已经15号，接近月底了，看来我赶不上“命运之蛇”的出生宴了……还等着祂的脐带血呢，看来只能到时候再说了……克莱恩思绪一转，回答道：

“我需要做些准备工作，会尽快动身。”

加尔文等人松了口气，愿意在这种特殊时期往返于南北大陆，运送物品的人实在少见，不付出巨额的金钱是难以让对方行动的。有一定人脉的道恩·唐泰斯的出现真是雪中送炭，两周的时间是有些紧，他们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不答应。

军官们的脸上露出笑容，加尔文和马赫特议员对视了一眼，微笑着说道：

“没问题。祝你一切顺利。”

557

西拜朗，贝伦斯城。

“我最亲爱的莎妮塔，这是我们分别的第一千二百三十一个日夜。”

“薇奥莉特喜欢她的六岁生日礼物吗？很抱歉，请你告诉她，爸爸今年也不能回去看她了。”

“请原谅我的食言，我不得不停留在这里。除了神灵和职责以外，我的心中只有思念你们。”

金发的少将康斯坦丁·利维特抱着怀里笨重的相机，缓慢地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城中的居民们来往匆忙，都用围巾挡住脸颊，只露出一双无法分辨血统的眼睛。街道两边的住宅门窗紧闭，后面隐藏着一个个惶恐不安的家庭。

薄薄的晨雾在午时的阳光下缓慢消散，街道上摆放着障碍物，城市的各个关卡拉上了铁丝网，教堂中传来昼夜不停的祷告和哭泣声，硝烟和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这里，连绵不绝。

“我很抱歉，你的哥哥约翰逊在一次为军队断后的行动中牺牲了，他十分出色，他在英勇战斗后死去，表现出了军人的气度，和拉夫兰家族的体面。”

“希望他的夫人和儿子不要悲伤过度。”

贝伦斯港是和西拜朗的众多港口中，距离北大陆和罗思德群岛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平时，这里熙熙攘攘，客轮和货轮喷吐着黄白色的烟气，带着巨量的游客和客人往返于海上。如今，这里再没有了异乡的新奇和热闹，让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的雾气散去后，难以抹去的肃杀充满了城市。

“我记得上一次的来信里，薇奥莉特说她想要看一看拜朗美丽的风光。”

康斯坦丁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不再有船只停靠的无人港口，破败的城市，萧条的街道，布满了战斗痕迹的公园，已经枯竭损坏的喷水池，缺了一个角的教堂……

金发的少将沉默着，他感到深深的挫败，难过。

片刻之后，他举起相机，对准了远处的群山、平原和蓝色的天空。

“这里很美，有蓝天和白云，有拜朗特色的风俗，有比家族的猎场更大的平原。”

“牛羊们在绿色的草原上漫步，就像一片片云朵。”

“薇奥莉特会喜欢这里的。”

……

“怎么有空来做客？”

真实造物主没有伸手去拿桌上刚倒好的南大陆特色饮料，看着远方的天空沉声开口：

“我来确认梅迪奇的情况。”

“原来是来视察工作的。”爱德华了然，拿起橙色的饮料喝了一口，“你真的不尝尝吗？我改良了‘特亚纳’的制作方法，用机器往里面加入了二氧化碳，现在口感和汽水饮料差不多。”

真实造物主依然看着窗外，过了许久才说：

“梅迪奇在活着的时候已经多次完成了成神仪式，祂是天生的神话生物，并不会需要太多的锚。但我给梅迪奇重塑肉体、帮助祂重新容纳序列一时发现。由于祂完全被历史遗忘，祂虽然还是‘征服者’，但已经是无人知晓的‘征服者’，象征意义割裂，这样完成仪式相当危险。”

“征服”不仅仅是战争、胜利和土地，更有征服人的意志和心灵的象征含义。

仅仅是看到那位统帅坐镇就会感到绝望，仅仅是面对那战无不胜的大军就会忍不住低头投降。一路征伐、建立恐惧和威势，直到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或任何一支军队敢向他们发起挑战——唯有如此，唯有“不战而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从物质到心灵的完全征服！

如果都没人知道你是谁了，你还算什么“征服者”？

“因此，我把祂送到南大陆，重新建立知名度，但目前看来，由于战争的强度还没有到天使的层次，祂不能亲自参战，在后方指挥建立知名度的效果并不是很好。”

“满打满算这才一个半月，按照人类的习惯，想让战争全面爆发是不可能的。”

爱德华把饮料一口喝干，疑惑地看着真实造物主：

“盟友，战争这事儿不归我管，我顶多算个火上浇油的。我这种无国界人士出现在战场上只会引起双方群殴，不会引起战争升级和舆论。这些事情你去和梅迪奇说，或者去和死神说都行，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转性了，又想和我做生意了？”

祂沉默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

“不会吧，你打算放我去东大陆了？”

真实造物主看着对面大概是真的惊喜的恶魔，缓缓地点了点头。

当真实造物主得知，大雾霾的肇事者“绝望魔女”在爱德华手中时，就立刻和祂建立了交易。到时候真实造物主用这个魔女的口供暴露国王乔治三世和魔女教派的交易，把北大陆的局势彻底搅浑，让梅迪奇能够顺理成章地介入世界级别的战争，重新建立知名度，稳固自己的象征。

而作为代价，真实造物主要允许外神前往东大陆一段时间。

“那你来得真巧，我昨天刚从深渊回来，早来两天你就看不到我。”

想到终于可以去看看福生玄黄天尊设下的封印屏障，摸摸和自己阔别数千年的“无根花海”，爱德华顿时感觉头不疼了腿不酸了，心情好了腰也能坐直了，神清气爽到简直可以下楼跑两圈。祂轻轻地拍了拍手，脸上明显地带上了喜悦的色彩：

“现在吗？今天？……还是这个月内？”祂忽然想起灯神那家伙好像现在还没离开南大陆，如果天使介入那估计就走不了了。为了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声誉，祂赶紧补上了后半句。

真实造物主反问：“你看到的最合适的时候是什么？”

爱德华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盟友，我是恶魔。我看到的最合适的时候，不是最合适的发起战争的时机，而是我可以大开杀戒的时候。你应该去问问梅迪奇的建议。”

受到途径和视角影响？不完全客观的命运支线，说得通……真实造物主便问：

“那你看到的这个‘最适合大开杀戒的时候’是哪一天？”

“问出具体日期然后来阻止我吗？”爱德华调侃了一句，然后说道，“就在这个月。”

真实造物主皱眉：“因为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很奇怪，我看不到具体的事件，看其他人的生命也是模模糊糊，应该是被干扰了，或者涉及到了一位以上的真神。但我依然可以看到……”爱德华站起来，拿起书桌上的世界地图装饰画，伸手在上面圈出了一块区域。

“……这一片区域里的人都死了，同一天同一时间，因为恶魔死的。”

“那，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做出这件事情的恶魔，就只有我了吧？”

真实造物主的眉毛皱得更紧，祂看向地图上被爱德华圈画过的那一块区域——鲁恩国土，是有一片沿海城市，北大陆的东南方，包含了大海在内的很大一片区域。

——在地图上看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但是放在现实世界里，至少有一个郡的规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