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本命应唤微生桑, 小名名唤阿黛。
“桑”是她在微生家的排行,“黛”是微生萱和白於为她起的小名。
唤她阿黛的只会有两人。
桑黛的呼吸抖得不成调,她就在门口站着,日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身上, 台阶之下是宽敞的小院, 梦里的也是这般模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身后的声音。
“阿黛。”
是陌生的女子音, 天级灵根觉醒者耳力过人,桑黛听出来这人的声音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人。
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桑黛的身子便已经给了反应。
她艰难转过身,大脑仿佛被撞击了一般, 眼前一片懵。
可身后空无一人。
但耳畔的声音还在。
“阿黛。”
桑黛的目光停了一下,缓慢落在榻上的玉簪之上, 上面的灰尘方才被她拂去, 即使被微生萱戴了几百年, 瞧着依旧像是新的一般。
她从未觉得路这般难走过。
她来到榻前, 锦褥被她方才收拾过了, 血迹和脏污已经被清除。
玉簪被她放在枕边, 桑黛私心想去寻宿玄,可识海中好像有道声音告诉她,错过这次机会会错过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阿黛,是阿娘。”
话音落下的瞬间, 桑黛便握住了那根玉簪。
意识在一瞬间被拉了进去。
她倒在地上, 玉簪被紧紧握在手里,微弱的光亮一明一灭。
微风卷起花香吹来, 院里花团锦簇, 桑黛睁开眼,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哪里。
可角落的秋千却告诉她, 这就是她方才待的地方。
桑黛站在角落里,这里种了一株桂花树,树干粗壮像是有着许多年的历史,如今应当是盛夏,院里的花开得旺盛,这株桂花树也格外香。
桑黛心里清楚知道这是幻象,又或许是说一段过去的记忆。
她是一个外来者,她只能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被束缚在这里,看完这一切。
主屋的门被拉开,一人走了出来。
她如桑黛看到的画上一般穿了身绿裙,满头青丝过了腰间,由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日光落在她的脸上,肌肤剔透似白雪。
她的身形纤细,但小腹却高高隆起,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高耸的小腹,仰头暖洋洋晒着日光。
桑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美好。
桑黛没有动,只是眼也不眨望着竹屋前的女修,生怕打扰这一切。
微生萱眯了眯眼,踱步下了台阶来到院中的石桌旁,一缕乌发顺着鬓角垂下,眉目间的柔和难以忽视。
她小口捧了杯茶喝,一口一口抿着,喝茶的样子和桑黛像极了,都格外斯文内敛。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放下茶摸了摸肚子,笑着问道:“你干什么踹娘亲呀,还有一月才足月呢,现在就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桑黛擦了擦眼睛的泪花,唇角也勾起笑。
她看起来实在太过美好,整个人干净又纯粹,温柔到让桑黛一眼就喜欢得不行。
微生萱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腹,仰头望着虚空中的圆日:“你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娘亲不会做饭,我们娘两儿还得饿一小会儿。”
桑黛苦笑不得,原来她怎么都学不会做饭也是随了微生萱的。
她也不觉得累,来到微生萱的面前坐下,光是看着微生萱就能看上一天。
微生萱很安静,生活也很单一,今日日头很好,便捧了本书坐在院子的石桌旁看,等到正午过后小院的门才被推开。
紫衣男修疾步匆匆进来,手上拎着两只山鸡。
“阿萱,等我很久了吗,饿不饿啊?”
桑黛未看到他的正脸,白於进来后径直朝微生萱走去,两手并未抱她,应当是担心自己的手上脏。
他俯身亲了亲微生萱的脸,又蹲下身亲了亲她的小腹。
“你也想爹爹了吗?”
微生萱嗔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白於放下山鸡,半蹲着与微生萱平视,小声说道:“结界有些动荡,我去补了一下。”
微生萱瞬间急了:“可有事?”
白於摇头:“只是波动,并未发现有别的异样,祖奶他们在那边守着,我先回来为你做饭,做完饭再去替他们。”
微生萱眉心微蹙,捧着小腹的手一紧,忙道:“还是先去吧,我是个修士也不会饿的。”
白於站起身,身量很高,亲了亲微生萱的额头。
“没事的,我加固了结界,祖奶让我回来为你做饭,有她老人家守着你也可以放心,她修为可不输你我。”
桑黛不知晓这位祖奶具体指谁,但从两人的话中可以推出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让微生萱和白於都对她放心。
白於利落处理山鸡,微生萱坐在院中看他,脸上的笑始终未曾淡去。
桑黛看得心酸,若当初没有出事,她如今或许还在昆山,不会出世,不会认识很多人。
白於动手很快,在膳房很快便炖好汤做好饭菜。
微生萱要去端菜,被白於制止:“你大着肚子呢,这活本就该我干,阿萱歇着。”
桑黛坐在石桌旁,看白於将两菜一汤端上来放在桌上。
白於手艺很好,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桑黛莫名想到了小狐狸,手艺也是这般好。
一个家里好像总得有一个会做饭的,恰恰白於和宿玄便是。
白於为微生萱盛好汤,俯身抱了抱她:“阿萱,我去替祖奶守一小会儿,今日做的饭菜多,让她过来陪你吃饭。”
微生萱笑着道:“好,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他在微生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晚上就回来,碗盘放着等我回来洗,莫要动手。”
“好。”微生萱有些无奈:“你快去吧,将祖奶换回来吃饭,我等她来了再动筷。”
他转身往外走,桑黛的心跳忽然很快,转身看向白於的背影。
他一身紫色素衣,即使年岁不小了,依旧是用玉冠高束成少年的马尾,已经为人夫、即将为人父的他背影坚定,真正扛起了这个家。
她紧紧望着白於的背影,他走到门口刚拉开门,脚步却又停下,回身看了眼桌旁坐着的女修。
微生萱依旧端坐冲他温婉轻笑,一如过往送他离家的模样。
白於大步走回来,捧着她的侧脸亲了她的鼻尖,在唇上轻啄了口。
“等累了就回去睡会儿,我晚上就回来陪你和孩子。”
“好,你快去吧。”
他应下大步往外走,院门被他关上,白於的身影很快消失。
桑黛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女修。
微生萱看不见她,垂眸轻轻抚摸小腹:“你爹啰嗦吧,你若是出世了,是个男孩他怕是要严苛极了,若是女孩,他定会将你捧在手心的。”
“孩子,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微生萱又笑了笑:“阿娘更希望你是个女孩,可以为你做很多漂亮衣服,每日扎好看的发髻,亲自教你修行,微生家契印会传给你,你是微生家的大小姐。”
“若是男孩也可以,不过阿娘可不会束男子的发髻,你就只能跟着你爹凑活过了。”
桑黛听着想笑,没想到微生萱自言自语也能说这么多话。
她似乎习惯了等待白於,这里很多事物都是白於去处理,她便在家里守着。
听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桑黛的眸光越来越柔和。
微生萱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这是她和白於成婚近一百八十年才得来的孩子,微生家似乎受到制约,子嗣也不易,且一生只会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微生契印的下一任传代人,是微生萱和白於此生唯一的孩子,承载着整个微生家的希望。
微生萱这会儿话很多,桑黛没有一点不耐烦,捧着脸坐在她对面,看她笑着说话。
“你爹可喜欢阿娘了,当时可是他追的我,他为了阿娘辞去了苍梧道观观主的身份,将观主继给了他的师弟,但是……”
微生萱蹙眉,温和的神情复杂:“阿娘不太喜欢他那个师弟,总感觉人怪怪的,也或许是阿娘过于敏感了。”
“孩子,微生家如今只有三十七口人,人丁虽稀少,但都很期待你的降临,阿娘是微生家主,你是下一任微生家主。”
微生萱感慨,“真想快些见到你,还有一月,等到十月到来,你就该出世了,阿娘的衣服也得快些赶制了,你爹的秋千还没做好呢,今晚阿娘催一下他。”
她真的很温柔,温柔到桑黛只想看着她。
她说还有一月,是否她要在这里看她一个月?
这是微生萱让她看到的,她有东西要交给她,可现实中小狐狸还在等她。
桑黛抬眸看了眼天,来的时候是正午,现在已经下午了。
可白於说去替换那位祖奶,一小会儿便可以,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饭菜已经凉了,看不到热气,鸡汤上凝固了一层油脂。
微生萱也发现了,柳眉微拧,目光望向远处。
“怎得还未回来?”
桑黛心下也有些不安,但离不开微生萱,只能坐在这里陪着她,又等了一小会儿。
微生萱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栅栏很矮只到腰身,站在院里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一人飞速奔来。
桑黛瞬间站起身。
“家主,家主!”
来者是个少女,瞧着只有十几岁,此刻白裙上都是鲜血,裙摆沾满了泥泞。
微生萱脸色一变:“阿锦,怎么了?”
名唤阿锦的少女推开院门,牵着她的手便要往外走:“昆山脚下的结界被毁了,来者催眠了山里的灵兽得知了微生家族的所在之处,祖奶战死,白於仙君联系不上您,便护送我逃了出来传信,让我带您离开,来的路上我已经拿着玉牌传信给了应衡仙君,他就在昆山附近除邪!他来接应我们!”
桑黛紧紧跟在微生萱身后,她终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微生萱身子一晃,险些往后跌倒,桑黛下意识上前扶她,双手却又从她的身子穿过。
“家主!”
阿锦急忙搀扶起微生萱。
微生萱冷静很快:“我们走,阿锦,来者定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微生家血脉不可亡,我出去立刻找个地方将它生下来,你带着它离开。”
她没有问白於现在如何,没有问其他微生家族族人如何,她身为家主本该保护他们,但她身为家主,更重的职责是守住微生家的血脉。
守住微生家契印。
微生萱拉着阿锦的手往回走:“从后山走!”
桑黛本想跟上前,凛然的杀意自身后袭来,她眸光一冷下意识拔剑回身劈斩。
却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个幻影,她的剑光与那刀光相撞,竟直接穿了过去。
桑黛急忙回眸:“阿娘!”
微生萱推开阿锦,拔出腰间的软剑劈斩过去,强大的灵力波动与来者的刀光相撞,荡开的余波掀翻了石桌上的饭菜。
小院里从天而降数十人,阿锦反应过来连忙爬起身,拔下头上的木簪虚化成了一柄长剑。
“家主,我断后,你先走!”
微生萱淡淡看了眼四周的人:“走不了,这些都是元婴和化神境,你一人拦不住。”
阿锦急匆匆:“我自爆金丹可撑一刻钟,您先走啊!”
微生萱反手挽剑冲入杀阵中央:“一刻钟我也跑不了,阿锦,杀了他们我们才能走!”
桑黛帮不上忙,看两人在几十个杀手中厮杀。
她的呼吸急促,其实知道这场争斗的结局,微生萱和阿锦都会死,但亲眼目睹还是觉得残忍。
微生萱确实很厉害,应衡告诉她,微生萱修为很高。
可怀孕消耗了她太多力气,那些人似乎有组织,一个劲朝微生萱的小腹劈,她一边护着孩子一边还得应敌。
过去的事情已经改变不了,桑黛强自镇定仔细看这场战局。
来者皆黑衣蒙面,出手颇为狠辣,一招一式都带了杀意,这些人的修为很高,都是些元婴高境修士,其中竟然还有化神期修士。
可是修真界自从灵脉枯竭之后,渡劫再也没有,大乘更是只有两人,化神也只有寥寥几人,为何他们这三十来人中便有这般多?
如今是一百多年前,那时候桑黛尚未出生,可应衡也与她讲过,便是那时候的化神也只有七八人。
他们的杀招骇人,并且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
桑黛忽然抬眸看向他们的眼睛。
目光无情,瞳仁隐隐溃散,完全是发了狠的样子,周身的气息隐隐血红。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看到的梦境中,宿玄的模样。
宿玄的人性被四苦蚕食,逐渐成为被四苦驱使的杀戮工具,濒临彻底疯魔的他与这些人很像。
桑黛握紧了手中的剑,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些修士被四苦吞噬了人性,神魂早已被四苦彻底吃掉,只剩下一具被四苦占领的身躯。
而这些人的招式……
习刀,刀法游龙般凛然,刀光呈现绛紫色。
这是——
苍梧道观的招式。
桑黛七岁那年苍梧道观还未灭门,她见过苍梧道观的弟子,作为看守归墟仙境的宗门,他们可以享受到最为多的灵脉,宗内弟子修为皆高,几任观主皆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苍梧道观在大蛮后便奉命守护归墟仙境,观内弟子习刀,观服为绛紫,刀光通体发紫,这是苍梧道观的功法带来的。
桑黛还未从震惊中脱身,一声闷哼传来,一人被重重掀飞在地。
她急忙看去。
“家主!”
“阿娘!”
微生萱摔在竹屋的房门上,跪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紧紧捂着小腹。
阿锦一时失神,身后一人一刀捅穿了她的腰腹。
“阿锦!”
阿锦捂住小腹,吐出大口的血:“家主……”
生机已断。
“阿锦……”
微生萱挣扎爬起身。
明知改变不了,桑黛还是飞身上前想要扶起微生萱离开这里。
可一双手却一次次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任凭她如何喊,如何触碰,她们之间依旧无法触碰到彼此。
微生萱撑剑站起身,桑黛半蹲在地,看到她的裙摆上染上的血。
她杀了太久,又被重创,如今似乎……
早产在即。
明明很疼,额上都是汗水,可一声痛呼都没发出,握紧了手中的软剑,目光发了狠。
她知晓,只要撑一会儿一定会等来应衡或者白於。
微生萱劈剑便要跃下台阶,肃杀的刀光从上空劈下,散开的余波掀飞了小院中的黑衣人。
“阿萱!”
白於看起来情况很不好,身上都是血,护着阿锦逃出来独自断后,如今冲破厮杀回到家。
紫衣破烂全是刀伤,脖颈上一道血窟窿险些划破他的动脉。
微生萱捂住小腹疼到满身是汗,看到白於来了后再也撑不住,她的身子往下坠,白於三步并做一步跳上了青阶。
“阿萱!你受伤了!”
微生萱握紧他的手,目光落在小院里阿锦的尸身上,闭了闭眼后小声开口:“我……我们可能走不了……应兄长……应兄长快来了……夫君,我诞下孩子,你我护兄长带它离开……”
白於忍住眼泪,笑着说道:“好,阿萱,辛苦了。”
他们都知晓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微生家没有支援的人,白於浑身是伤,能杀了微生家祖奶,重创白於,粉碎结界,今日来的人必不在千人之下。
微生萱双手颤抖着交握,捧在唇边后一声清脆的长啸。
地面在摇晃,昆山上未被催眠的灵兽自四面八方跑来。
白於拔刀压着那些人退出小院。
灵兽跃进小院护在竹屋四周。
桑黛捂住嘴忍住哭泣,看到远处林间朝他们逼来的数百修士。
这些修士不要命,大部分被白於拦下,有些跳进了小院被护佑的灵兽撕咬挡下。
微生萱一步一挪回到屋内,桑黛跟了进去。
她看到她一人咬着锦布,调动灵力压在腹中,催着腹中的孩子出来,知道痛呼会分散白於的注意力,再疼也没有哭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淌落。
她的血流了太多,布团用废了好几块,散乱扔在地上,微生萱时间太急了,用了灵力逆冲强行让尚未足月的孩子出世。
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便生下了这个孩子。
她忽然跌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气,桑黛别过头不敢看她。
屋内没有哭声,微生萱抖着手捧起她刚诞下的孩子,将为数不多的灵力渡给那孩子。
她擦干净孩子额头的血,亲了亲她的眉眼,孩子太过虚弱连哭的力气都没,微生萱只能拍打她让她哭出声。
待响亮的啼哭响起后,微生萱也哭了出来。
“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啊……”微生萱亲了亲她的眉心:“孩子,你本命唤微生桑,你是微生家桑字辈,是微生家第九十七位家主,孩子,真的对不起。”
微生萱的衣服上都是血,玉簪自发髻中掉落在枕边,她将床头小柜上的玉牌拿出来挂在婴孩的脖子上,抱着孩子起身,窗户在这时候被撞开。
桑黛回眸,白衣剑修满脸骇然,连手中的剑都在晃。
“阿萱,白於……”
微生萱笑了下,随便扯了匹布将刚出生的孩子包裹起来。
“兄长,她是个女孩子,名唤微生桑。”
桑黛擦干眼角的泪花。
应衡身上也都是血,是一路从山脚杀上来的,拔剑便要冲出去。
“我去帮白於!”
微生桑拦住他:“救不了的,我们不能都搭在这里,你看的出来,这些人是苍梧道观的弟子,可修为忽然精进这般多,甚至还不认识白於,和我们在归墟仙境看到的人几乎一样,已经疯了,修为被四苦激发到最大。”
她一边抱着桑黛哭泣,一边求着应衡:“带她走吧,带她走吧,求你了,带她离开吧。”
桑黛被微生萱塞进了应衡的怀里。
微生萱擦干净眼泪,抱起屋里的锦枕幻化出一个婴孩模样,与刚出生的桑黛一模一样。
她划开心口,剖开心头血滴落在那幻化出的婴孩身上,它竟然带了微生萱的气息开始啼哭起来。
微生萱推了把应衡:“快走!”
应衡深吸口气,将孩子用布匹包好系在身前。
“我知晓,后山的人已经被我杀光了,我现在瞬移离开,我应衡向你和白於发誓,只要我活着便一定护佑她平安。”
应衡跳出窗前看了她一眼。
微生萱抱着那个假的孩子,轻声道:“她是个女孩子,我和夫君说过,若是女孩子,小名便唤阿黛。”
“她叫阿黛。”
应衡带着孩子离开。
微生萱看了眼怀里的假孩子,眼泪一颗颗落下。
桑黛知晓她要做什么。
白於已经不能全身而退,微生萱也不可能弃他离开,她若是走了,这个孩子会一直被追杀,迟早会再次被找到。
微生萱能做的,只有幻化出假的孩子,让他们一家三口今日都死在这里。
她拉开房门,院中的灵兽全被杀光。
白於跪在门前,一把长刀自胸口穿过,刀尖往下滴血。
他还有一口气,艰难看向院里的微生萱。
微生萱与他对视,忽然笑了笑,这是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
证明孩子已经被应衡接走了。
她举起手上啼哭的婴孩,厉声道:“你们想夺走微生家契印,我微生家的孩子可以死,但不能落入贼手供你们利用!”
微生萱收力,一手捏碎了捧着的“假孩子”。
血肉溅开,好像真的是微生萱杀了自己的孩子。
没有尸首,也就无人知晓微生萱杀的只是个傀儡。
她最后看了眼白於,一掌拍上了自己的心口,震碎了自己的心脉。
死无对证,便是搜魂都查不出来真相。
微生萱倒地的瞬间,白於唇角微微勾起。
他的脑袋垂下,身子无力滑落在地。
道侣前脚死去,他后脚也跟了去。
桑黛捂住眼睛痛哭出声,她跪在地上嚎哭,她怎么都想不到微生萱是自戕死的。
她知晓自己活不了,震碎自己的心脉,带着这个只有她、白於和应衡知晓的真相一同赴了黄泉。
一击击碎心脉,纵使她虚弱无力也是个高境修士吗,谁能一击毙命她?
只有她自己。
“阿黛。”
空旷悠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桑黛泪眼朦胧看过去。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里与雪鸮的迷惘之力格外相似,只有虚无的黑暗。
远处的灵体让她的呼吸困难。
与方才看到的样子一样,绿裙染血乌发凌乱的微生萱,紫衣破烂全是刀口的白於。
桑黛摇摇晃晃起身,无措眨了眨眼。
“阿娘,阿爹……”
白於笑着应了声:“你当真是个女孩子,我总盼着你是个女孩子,你阿娘喜欢女孩,你出世了她也开心。”
桑黛捂住脸痛哭,她忍不住眼泪,明明跟他们没有相处过,可亲眼见到他们因她而死,心下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奔跑过去,却又从两人的怀里穿过。
微生萱叹了口气,“阿黛,这是春玉簪的器界,是微生家第一任家主的本命法器,里面有雪鸮的迷惘之力,方才你看到的是过去的记忆,这只是爹娘的一缕残念,你也只有神识被拉了进来,碰不到我们的。”
桑黛茫然看向他们两人。
微生萱抬起手,隔空摸了摸她的头:“你都长这么大了,阿黛,你渡劫境修士了,天级灵根觉醒者,我们阿黛真厉害。”
白於挑眉看她:“好像还成婚了呢,我拉你的神识进来的时候,察觉了你识海里的婚契。”
微生萱惊讶:“成婚了?”
桑黛忍住眼泪牵起笑:“嗯,成婚了,他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是九尾狐妖王。”
桑黛在外面的事情微生萱和白於并不知晓,闻言沉默了瞬。
“真好啊,都是好孩子,真般配。”微生萱顿了顿,又忽然开口:“阿黛,对不起,爹娘连为你主婚都做不到。”
桑黛的心里酸涩,哽咽道:“应该是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的……”
她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桑黛总喜欢道歉,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错,错不在他们,可愧疚还是让她心里难受。
微生萱触碰不到她,也抱不了她,安慰做不到,只能看着她落泪,她这个母亲便也跟着哭。
白於叹气,将她搂进怀里:“我知你难过,可是我们存在不了多久,有些事情得趁现在告诉她,这样阿黛才能活下来。”
桑黛抬起头,擦干眼泪问:“什么叫存在不了多久,这是什么意思?”
白於回道:“阿黛,我们因执念存在,春玉簪保我们在此沉睡,是因为你方才触碰到春玉簪,簪灵感受到微生家契印才唤醒了我们,一旦醒来生机便会消耗。”
桑黛急忙道:“你们现在沉睡,我现在出去,我出去就想办法救你们。”
白於却拦住她:“阿黛,尸身都化为白骨了,神魂也基本散完了,没用的。”
桑黛别过头闭眼。
微生萱擦了擦泪花,“阿黛,时间不多,你方才看到了那些人的招式是吗,那些弟子是苍梧道观过去千年里因归墟动荡前去镇压,死在归墟仙境的弟子,如今看来,他们根本没死,也不认识你爹了,已经被蚕食了人性。”
“……是。”
“你既然查到了这里,那四苦你可知晓?”
“知晓。”
“群英会知晓吗?”
“知晓。”
微生萱凝眸,声音沉了几分:“群英会之时,我们被带去了归墟,我们看到的天命是——”
“四界彻底毁灭,所有人都被四苦侵蚀,除了微生家拥有微生契印的人,而这个人会覆灭归墟。”
“她是唯一有可能毁掉四苦的人。”
桑黛忽然看过来。
微生萱接着说道:“当时我们六人除了我以外全部被四苦侵蚀,我当时已经和你爹结了双生婚契,你知晓的,这种婚契解不开,而你爹发疯是迟早的事情,他死了,那么我也一定会死,可微生家契印不能后继无人。”
“我们六人不敢见彼此,其实是因为我,你爹、应衡、暮清和韶溪、乌寒疏五人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折在梦蝶境,这是为了掩护我的身份。”
因为微生萱是当时唯一有微生契印的人,所以必须保她平安。
“他们对外说在梦蝶境起了矛盾,我因他们的争斗死亡,于是他们几人决裂再不是好友,所以这些年不明面见彼此,一是为了圆当时的说法让世人以为我死了,二是为了不再将世人的目光吸引到群英会六杰身上,盖过去当年的群英会。”
当年他们无故被拉去了归墟仙境历练,幕后之人如今也未曾查清楚,而当时六人早已因群英会扬名,并且修为最高的六人还是挚友,只要他们见彼此,那么六人的关系会逐渐被世人传送。
当年群英会来了六位修为一顶一的年轻修士,个个厉害,还有三位天级灵根者,他们六人是好友,这件事会越传越光,越来越多的人会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那么当年群英会最后一关【梦蝶境】,梦蝶到底将他们带去了哪里,以及微生萱的“死”势必会被拉出来说。
所以他们明面上断绝了关系,不引人注意,即使最后因为四苦接二连三疯魔死亡,也不会有人关注。
不出名,便无人关注一个无名之辈的死亡。
后来,微生萱知道自己会和白於一起死,于是他们隐居生下了桑黛,将契印传给她。
桑黛终于明白,乌寒疏一个人身说不出的天命,被微生萱一缕残存的执念说了出来。
她不受天道法则束缚,她可以说。
桑黛接着问:“微生家契印到底是何东西,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力量?”
微生萱只道:“阿黛,微生家契印可以调动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而归墟灵力可以洗去四苦。”
“可是如今没有归墟灵力……不,不,有,我有。”
她的识海里还有雪鸮留给她的归墟灵力。
桑黛抬眸又问:“可只有那一点归墟灵力,如何能洗去整个归墟灵脉的四苦?”
白於闻言笑了,眸光柔和,垂眸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
他轻声说:“阿黛,有些事情你慢慢会明白的,你也不需要洗去归墟灵脉中的四苦,爹娘真正想你做的——”
“是覆灭整个归墟。”
桑黛瞳仁骤缩。
白於和微生萱的身影在逐渐虚化,两人十指紧扣。
“阿黛,爹娘让你看到那么多,其实还想告诉你。”
微生萱弯起眼眸。
“爹娘很恩爱,你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被期待的,整个微生家人都在期待你的降生。”
“如今你的夫君似乎遇到了点麻烦,阿黛,去助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