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
褚菁遥和宛陵霄之间一派沉寂, 俱在思考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褚菁遥面白如纸。
“但好处是,我们如今识破了这藤成圣,便可先除了这腾成圣对你的影响。”宛陵霄说。
“嗯。”
……褚菁遥利用过藤成圣, 自然对这草药是极为了解的。
她坐下, 将灵力扫向那印记,再用过去知晓的法子,很快便除了印记。
……
半日后。
明月台下, 褚菁遥和宛陵霄已经到了一座高楼上。
此地,可望明月台和明月山之景。
除此外, 四条长街交错在明月台和高楼下, 直通那高大的祭台和千神塔。
而长街四周,皆为森严书阁和宅邸,笼罩在灵界之中, 修士有序往来, 举止皆礼。此处, 便名为“修睦林”。正是南陵各大世家纳贤之处。那中轴线并行的两条长街, 便分别是卿家和卫家的纳贤之处。
外来修者若愿为两家服务,便被安置在这里。
褚菁遥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第一次来时脸色如此铁青:“你确定……奚沉之在此处?”
她和宛陵霄按照之前所说,出了识海,便决心先找到这奚沉之。
毕竟, 如今得到褚竞翡到底是不是还在的准话是最重要的。
他们再次针对印记进行感知, 越千山定踪, 篡则防反定踪, 一路感知到了此处, 印记的感应也愈发的强盛。
“是。”宛陵霄答, “他定待过这里。如今不在, 也一定在此处待过,刚刚才走。”
褚菁遥眼前阵阵发黑。
为什么会是修睦林啊?
要知道,修睦林可是广纳明月台贤士,关系错综复杂,无数优秀修士汇聚于此。奚沉之在这里,那么褚竞翡呢?
如果褚竞翡在这里藏了百年,这百年她的发展没受任何人阻挠,她得成长成什么样了?手里到底有哪些势力?她又想做什么?
褚菁遥越想手越冰凉,但她毕竟是经历许多大风大浪的人,强令自己恢复镇定。
“观身偶呢?”她问宛陵霄。
“这里。”宛陵霄召出。
他们做了计划。这一次,等到了这印记所在之地,他们便得想法子阻拦奚沉之再次逃离。
宛陵霄会立刻对奚沉之的观身偶和那印记施展“拏丝”,结合越千山定踪。褚菁遥则负责篡则和指挥,不让奚沉之干扰宛陵霄定踪——并且,她传来了一些手下,让他们围在外面用陷阱堵奚沉之。
“拏丝。”
夜,树影动。
宛陵霄按计划,手中出现一块灵石。越千山后,灵石所在的方位也出了,竟是在那卫街巷东面最北的那一处书阁 。
褚菁遥沉眸,果然奚沉之和卫家有联系。
“走。”她朝那里飞去。
奚沉之,这一次,我一定要抓到你。
褚菁遥轻灵身动,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小心了许多。
自从知道褚竞翡可能还活着,她便不得不谨慎起来了。
而那书阁,是一座三进大宅院,灵界笼罩,极为幽静。褚菁遥小心至极,却见四处都挂着画卷,不由相信奚沉之真的在这里。
“脚印。有人刚来。”宛陵霄的暗语却传来。
“……”褚菁遥更为紧张了。
只见地面上的确都是脚印,极新,杂乱交叠,竟似不止一人。
“凤灵木……”褚菁遥提起妖血,眼珠泛红,嗅了嗅,“凤灵木,明月台才有……是奚沉之又与明月台的人交易了么?”
但管不了这么多了。
褚菁遥疾走,身形疾动。
但见幕帘后有一人,罩在界中,看不清人影,她心提起来,也狠起来,只打算先拿下此人再说。
她召出血莲,双目猩红。
血光罩下,万物生五行,血莲中喷出焇焰。
褚菁遥暴起,正如凶狠的魔,打算刺其四肢。
却突听一人喊道:“大公子,小心!”
褚菁遥瞳孔一缩,猛地把灵力收回,灵脉震荡。
却见一月影箫自那界中刺出,一长身玉立的身影飞向她。
“何人如此鬼祟?!”
月影来,与血莲交击,那箫在褚菁遥身前几寸也急急停住了攻势。
“……怎么是你?”
只见来者正是卿澜兮,他鲛带覆眼,白衣刺雪,气质若冷玉,手中持长萧,月影散。他见褚菁遥,认出了她是上次的流云使,不由极为错愕。
褚菁遥也震惊地看着眼前人。
晕,她也想知道,怎么会是卿澜兮啊?
——
树下,宛陵霄本躲在暗处,手持明月弓。
方才,他负责起虚空,以防出现意外,他和褚菁遥都无法逃跑。
但此时看到这变故,他蓦地沉了眼,阴冷地盯着厅中之人,如同见到了仇人的鹰。
他手背暴出青筋,却是沉默着,收回影,决定观望。
褚菁遥则已经和卿澜兮对话上了。
“大公子,方才误会,险些误伤,对不住。”褚菁遥则对卿澜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知大公子怎在此处?”
卿澜兮昂首,话里却有几分咄咄逼人之味:“该我问你怎么在这里罢?你为何在此处?”
褚菁遥沉吟一瞬,张开就来:“我来此处,也是奉太女殿下之命,受人指引,来此处求先生解惑几问。不知大公子可有见到?”
“先生?”卿澜兮蹙眉,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是真是假。少许,他冷冷道,“那你白来了,沉先生已被我母亲请去,近日都将闭关,不会再见人。”
母亲?沉先生?请去?褚菁遥错愕:“何时走的?”
“刚刚。”
卿澜兮话音刚落,褚菁遥脸色再次变了。因为她这才发现,那界中竟是一道“门”。此门可通明月台,由卿家开。她的那些陷阱,可阻止不了这个,方才也没算下这个。
她心跳变快,心里骂了奚沉之千百遍,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抓人。
但卿澜兮在这里,她也对如今的状况惊疑,也不知里面有没有陷阱,只可按捺心情,小心地打听:“大公子伤还没好……便来此处么?殿下知道,又要担心了。不过,大公子既然这般都来,想必是和此处的沉先生极为熟悉的。不知以后……可否为殿下引见?”
见褚菁遥提起自己的伤,卿澜兮抿唇,脸色好了些,但听她后面的话,又挑眉。
“拜大人所赐,伤自然没好。”
“……”褚菁遥无语。她上次打他,还不是为了让他不受更重的伤,逃离熊槐津。
好在,卿澜兮瞪了她一眼,便道:“我便是来此处疗伤的。”
“疗伤?”
“母亲道,此处安置了她一位朋友。那朋友就是沉先生,擅长造境,其中一种境,便是‘静然可补病’的静然境。我这几日,便来此处入他的境疗伤。”卿澜兮道,“但菁遥要见他,大概是见不到的。母亲要他去闭关再造为她治病的境,入关便出不来。她需要其他人,我再为她找。”
“……”褚菁遥却已经傻眼了。
卿澜兮如今的母亲,卫明珠,那不是卿禹之的续弦么?难道,这,这……褚菁遥想来,竟发现自己当真从未见过卫明珠,这人常在病中,几乎不见人。
她越想越不安。
“大人,你怎么脸有些白?”
卿澜兮紧盯着她。
“无事。”褚菁遥摇了摇头。
“何人?敢擅闯此处?”
却听远方随卿澜兮同来的明月台弟子呼道。
只见远方,宛陵霄无视他们,施展了一术避开他们,已走了过来。
他此时依然在伪装中,却是面若寒霜,目若寒星,径直来到了褚菁遥身旁。
目光却是冷冷地盯着卿澜兮。
褚菁遥:“……”
宛陵霄怎么还出来和卿澜兮对上了?
她可是极为清楚——卿澜兮之于宛陵霄,相当于她之于褚竞翡,可谓是恨之又恨,恨不得吃人碎骨。她也没忘记他上次背着她要对卿澜兮下夺杀阵。
褚菁遥抿唇,当即试图悄悄地挡在二人中间,宛陵霄却不露痕迹地把她推开了,只强硬地道:“这位沉先生,我,眼前这位大人,还有太女都要见。我们得知,此人将对明月台不利。卿家最好把他交出来。”
褚菁遥:“……”
卿澜兮:“……”
二人都错愕。褚菁遥错愕于宛陵霄的举措和强硬。但的确,宛陵霄做得不错,反应也快,如今奚沉之是突破口,她也不想放开。不过……宛陵霄这态度是不是太强硬了?
卿澜兮也的确错愕于身在明月台,竟还有不识之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卿澜兮眯眼:“你是何人?”
“龙女之人。”宛陵霄目光凛凛,迎上卿澜兮的目光,淡声道,“我们有讯鸟之迹为证,此人多次朝龙女殿下传讯,道模糊言语,试图乱明月台局面。还请卿家立即带我们去看、去审。此事不容有误。”
“……”宛陵霄这几句话下来,卿澜兮狠狠地拧起眉头。
他对不尊敬极为敏感,虽然眼前人似乎已有掩饰,但他可以直白地感受到那不尊敬。对面人也不喜欢他。
但那又怎么样?卿澜兮并不在意下等人的不喜欢,冷笑一声:“是么?真有此事,那我自会与黄金台的太女殿下相讨,轮不到你这等人来告知我。至于那人……既然是我母亲的客人,那也是等我们卿卫两家来查,轮不到你们黄金台来见。”
他昂首,挥了挥手。
一位弟子会意,朝宛陵霄走来,趾高气昂道:“方才既然说有讯鸟之迹为证,那还不快呈上。”
褚菁遥:“……”
卿澜兮早年这毛病更为严重,百岁后好多了。
但有人对他不敬,他便一定要敲打其气焰,这是她清楚的。
宛陵霄却也不让,冷笑回去:“见不到那人,自然不呈。我们也早警告过,还望大公子不要介时遭难,又等着我们黄金台来收尾。”
褚菁遥:“…………”
卿澜兮:“…………”
卿澜兮已脸色大变。因为他已听懂眼前人在讽刺什么。
……当时他被熊槐津困住,是靠眼前“流云使”急中生智才救下的。而当时的狼狈,卿澜兮历历在目,也刻骨铭心,是他不想回忆的耻辱。
“你怎可对大公子如此无礼?!”已有弟子先发怒,围上了宛陵霄。
宛陵霄却风轻云淡,似乎毫不在乎。褚菁遥心里长叹一口气,也咬唇。
卿澜兮紧盯宛陵霄,则道:“真当我治不了你么?”
“看来今日我该让你知道……明月台,还是我说了算。你们太女还正在求明月台庇护……我惩治和捏死一个小小流云使,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说罢,他抬手,便有人要上来强拿宛陵霄,还有人朝卿澜兮手中递鞭。
而宛陵霄,也似乎毫不在意般,冷笑一声。褚菁遥却知,她再不插手,这互相憎恨的兄弟二人恐怕就要让此处见血了。
她一把拦在宛陵霄面前。
宛陵霄瞳孔一缩,只当她要回护卿澜兮,眼中渗出怒气,却见褚菁遥转身牢牢地把他护在身后。
“卿大公子!请住手!”
“……”卿澜兮见她出头,一怔,“你?……你做什么?方才他如何不敬,你也见到了?大人难道也如此不识趣?”
“不,不是。”
褚菁遥抿唇,却是倏然红了眼眶,轻声道,“大公子,这是我的师弟。幼时他阿娘照顾我,为我而死,我便如长姐照顾他。但也惯着他,让他沉默寡言,做事我行我素。都是我的错……大公子,求您看在我救命之恩的份上,不要动他。”
“……”卿澜兮瞪着她,半晌未出言。
宛陵霄也无声地抬眸,目光凝在褚菁遥身上。
卿澜兮却冷笑一声:“但救我命的是你,可不是他。我一向恩怨分明。他欠管教,那我便代你管教。这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褚菁遥闻言,却是倏然跪下,又无力坐倒,语音怆然:“好,好……那大公子要动师弟,先动我好了,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千刀万剐……让我对得起他阿娘……你拿我先解气吧……”
她说得动情,内里却很清醒。她知道,这话该说的时候,是预料对方十之八九下不了手的时候。这是拿捏他人的经典话术。
她不信她说了,卿澜兮还真要动手。
果然,卿澜兮听到她这话,面色铁青,半晌不下令。
宛陵霄见状,也是猛地抿唇,手按在了褚菁遥的肩上。
“……起来。”他传暗语。
“……”褚菁遥却依旧“颓然”坐地,摇了摇头。
宛陵霄:“……”
“公子!卿家主至!”然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道呼声。
在场的人皆变色。
只听一道温如玉的困惑声音传来:“澜儿,你怎在此处?为父方才还听见了争端之声,发生了什么?”
卿澜兮听到此声,脸色迅速变好了,上前迎去。
“父亲。”
只见是卿禹之携剑而入,身后正是明月台修士,长身如玉,气质如松。
室内剑拔弩张的气质未散,宛陵霄手一僵,见到来人,瞬间低头。
“澜儿,你怎么在此处?”卿禹之又问了遍。
卿澜兮:“我奉母亲之命来的。父亲呢?”
“我与众长老将去千神塔祭台修补大界,以备天星祭仪。途径此处,听闻你在这里,进来看看。”
卿澜兮笑了。卿禹之见他如此,也浅浅露出微笑,正如一对温情的父子。
宛陵霄听着,紧抿嘴唇,挪开了目光。
褚菁遥担忧地用余光扫他。
卿禹之又问:“我怎地方才听到争端之声?发生了什么?”
卿澜兮听到此言,脸色又变难看了,冷笑一声:“还不是有黄金台之人对孩儿不敬。黄金台小小流云使,竟试图染指明月台之政,诬陷母亲的客人。”
“是么?”卿禹之蹙眉。他一向温和,但也决不允许有人霍乱明月台,“若是如此,是要严惩。”
他冷冷抬眸,负手,“方才说话的是何……”
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因他先看见了褚菁遥。卿禹之,可是认识褚菁遥如今伪装的这张脸的……救了卿澜兮、还受他所托照顾宛陵霄的便是她。
“大人?”卿禹之愕然。而也像是有感应一般,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猛地捏成拳头,才缓缓地朝褚菁遥背后小心地看去。
卿禹之的目光落到了宛陵霄身上。
前日,南陵地道一片漆黑,他只看得见宛陵霄的身影,不曾见他形容。
而此时,看着沉默的宛陵霄,卿禹之似乎已察觉到了什么,喉头缓缓地一动,半晌未出声。
宛陵霄猛地咬牙,低头。他不想被认出。但如今看,卿禹之是认出了。
只因他目光落到他脸上,半晌未动。
宛陵霄闭眼。
卿家人。
晦气。
“父亲?”卿澜兮不解的声音也传来,“您怎么不说话了?”
“这……我……”
少许,卿禹之才似乎从梦中醒来,晃了晃头,“这两位大人,我见过,都是黄金台的大人。有一位,不是还救过你么,澜兮。”
“是的,父亲。但……”
卿禹之却打断了卿澜兮,又缓缓道:“明月台,当以和为贵。或许有误会。”他又回头,紧盯宛陵霄,“方才是谁,在议论明月台之政的?”
宛陵霄低头,他看出卿禹之意图,不言不语。
但一位明月台弟子已经指向他:“是他!”
宛陵霄冷冷垂眸,也不抬头:“……”
却听卿禹之那温和却紧绷的声音传来:“那这位大人,可愿与我单独谈谈?”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