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一役大捷。
褚菁遥经考虑, 让一部分部队留守西边境,随即便带着胥影、孟俦、邱霭、常弗等人前往了明月台——她如今定下的大本营。这也是经过了思量,明月台, 南陵之内, 望南山,背靠南海,拥有长生剑大界, 是易守难攻之地。
在回程中,她又不断地收到了投奔之人赶来的消息。这一晚上……那南山的城守、抚军等人便都来了。
明月台为他们都打开了大门。大概是卿家清楚和褚菁遥如今是同船共命、休戚相关。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明月台, 引得各世家开门望行。这声势之大、褚菁遥势力之深与广, 显然超过了诸人想象。
“但殿下,有些人……未能逃走。”但褚菁遥还是得到了更多的消息。有些她的人,因暴露已经被褚拓年害了。不过, 还有些隐棋, 躲在褚拓年军中, 只待到时候开战发挥其用。他们确定, 褚拓年已经开始整兵。
“此战势在必发,如箭在弦,诸位将军,请与我勠力同心,共战吾皇。”褚菁遥道。
褚菁遥在此途中, 还看到了陈盼雁。她跟着孟俦的部队一起来到了这南陵, 不久后有人递来了她愿意献出灵布的消息, 只因上一次是孟俦等人救了她的命。
……
翌日清晨。
宛陵霄立于明月台高亭, 封家人对他行礼。“你们来得倒极快。”
“是, 少君……当时得您传讯, 我们便跟踪孟公子同出。本试图潜入明月台, 不想,如今明月台局势大变,便直接被太女带了进来。”封家家主对如今褚菁遥和宛陵霄的关系不是特别吃惊,因为神散荒原是他便知道二人相识,已吃惊过一阵子。
而封家人,实际上是宛陵霄在进入明月山前便传讯了的。选择他们也是宛陵霄的考量。他们是行荒人,也和孟俦亲近,若是出事,褚菁遥也必定出手保住,不会倾向于害他们。如今也算来得巧,他们是宛陵霄以为手下最合适与褚菁遥共战的势力。
西岭……和黄金台的矛盾已久,若是随意唤本土繁阴人和褚菁遥共战,只怕会军心不齐,也出师无名。如今封家偏中立,随孟俦入明月台,报褚拓年毁行荒之仇,也算合理。
宛陵霄和封家人密谈少许。高风院的人也来了。
“少长老……此药,大公子令弟子送来。”
宛陵霄回首,高风院,正是卿澜兮的人。但在战后,他二人便不曾见过。
只见其弟子手持一晶莹玉瓶,灵气四溢,绝非凡品。
宛陵霄冷笑:
“他如今倒是会躲,当真何人也不见?永远如此?”
弟子脸色一白:“不,少长老……您知道公子如今的状况,他一时接受不了,不愿见任何人……还望、还望见谅。”
宛陵霄和褚菁遥救回了卿澜兮,但他双目已盲,金丹碎,灵脉乱,功力倒退,接近于五品。矜骄如卿澜兮,如何能接受?
那错怪宛陵霄之事,也一直扰他的念。
因此他把自己关在院中养伤,谁也不见。
“此药融灵丹,是大公子在太康秘境中获得的……大公子还险些为此丢了命。大公子平日都不怎么舍得用,想来对少长老有用,差我们是送来。”
这融灵丹,便是战时可让人身灵相融。在高品之中,特别是需要“跳时”的“献长生”修士,此丹的确极其珍贵和有用。
宛陵霄却又冷笑道:
“我救他一次,他还我药,怎么,以为这样能扯平么?”
“不是,不是的,少长老,我看出来,公子其实也想见您,但不知道如何见您……”作为卿澜兮亲信,长风苑弟子急得不得了,但说不出请宛陵霄去见卿澜兮的话,因为懂事的人都知道,卿澜兮在此事上错得多么离谱。
但是,他可是亲眼可见,大公子重伤,也要把心血滴入这融灵丹,以提药效。他不准他们说出去,但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心里舒服。
宛陵霄垂眸,却不语。
有些事为误会,然而,伤痕却无法磨灭。
卿澜兮这百年来,占据着“受害者”之位,与他斗得不死不休。他恨惯了,也冷心惯了。
而卿禹之,宛陵霄可以和解,是因为其虽然不信他,也从未放弃过护他和娘。但卿澜兮,却是真正地伤过他和他娘二人。
哪怕有那曾经和睦的少年时期,宛陵霄也一时放不下那恨。
他心绪复杂,终道:“拿回去罢。告诉你们少主,既已成仇,那仇散之时,为陌路最好。”
恩怨、恩怨……宛陵霄一时陷入其中,只觉无解。
“少长老!”
宛陵霄不愿与高风院之人纠缠,摆了摆手,食昂城前来的属下为他挡住,他转身便走出高亭。
而宛陵霄步下台阶,目光却蓦地化冷,盯向了前方。
只见佳木葱茏,褚菁遥和孟俦正立于一棵阴香树前,相对叙旧。
明澈的阳光覆在二人身上,一人着血衣,一人着金袍,都是极贵之人,竟好不般配。
二人皆喜形于色,似乎高兴于见到对方。说了一句话后,孟俦拉起了褚菁遥的手,褚菁遥也没抽开。
手拉手。
“好亲密的伙伴。”宛陵霄盯着他们,眼中浮现冰冷的阴翳,冷笑出声。
他当即踏步,朝二人而去。
在褚菁遥身上,宛陵霄从不担心其他任何人……他只担心孟俦。
——
褚菁遥正在与孟俦叙旧。
要塞一战后,她忙得脚不沾地,今儿总算寻得时机和孟俦相叙,不由万分欣喜。
“小俦,让阿姐看看……你恢复得真好,阿姐好高兴~”
“阿姐,小俦也想死你了。”
褚菁遥探了孟俦叙旧。他竟恢复得极好,不止是妖丹,还有功法和灵力,竟都超过破丹之前。这极不寻常,要知道,金丹重铸后的功法重练,对比过去只会困难重重,怎么孟俦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凤凰血的作用。”孟俦对褚菁遥绝不隐瞒,他直言了凤凰血的作用,其让他可以快速愈合灵体和□□之伤,有超神之效。
褚菁遥听得都眼红了。她的蛇血也不过是让她提升攻击力罢了。
“真好啊,小俦。”眼红归眼红,也不影响褚菁遥由衷地为孟俦高兴。她又凝眉,“不过……你功法为何也进步得如此之快,那与悟性相关,可与妖血没关系。”
孟俦这才告诉褚菁遥他发生了一件奇遇。近来他开始做梦,梦里是一个洞天,可练功法,一道缥缈的声音也于其中指点他,他的功力一日千里。
就是不知为何……他在这梦境里,也自行悟了繁阴功法“击壤”。
“梦?”褚菁遥蹙眉,手不有捏紧了孟俦的手臂。孟俦会击壤,也的确是她关心的。她直觉不对。
但问了几句,孟俦的描述也让她发现不了端倪,便打算按下,以后留心试探。
略过这节,她又问起了孟俦的家长里短,如他在食昂城过得如何,孟俦说很好,他交了许多朋友,如他和封家兄妹如今关系很好,“铁打的”。
褚菁遥微笑,看向前方,突然道:“对了小俦,那位老人是谁?我方才见你们进明月台之际,似乎极其亲近……但我不曾见过。”
只见二人共立不远处的远方,一位有些邋遢的老爷爷正踉跄地拿着早点坐在一个木凳上吃。他头发稀少,胡子长而打结,脚踩草编拖鞋,背着一把扫帚,形单影只。
孟俦:“啊,阿姐,他叫扁伯,在食昂城流浪,我见他可怜,便把他捡了去。你别看他平日痴傻,但他有好多奇异的想法。我听着好有意思。”
不知道想到什么,孟俦又“唉”了声。
褚菁遥问什么了。
“扁伯他早年丧妻丧子,才如此孤身一人。而我见他,也想起我自己的命运,因此和他说话十分投缘。我们也算互相作伴了。”
褚菁遥自是知道孟俦在说他父母遇害之事,心中也对此哀恸,任孟俦执手,她安慰着他,扯到另一边去。
而宛陵霄走来时,也正好遥遥地望见那老人,骤然眯起眼睛,凝眉。
再转眼,老人便不见了,座位上只留下一只包子。
见状,宛陵霄沉眸少许,便继续走向褚菁遥和孟俦。
见他二人执手亲密得很,他站在护界外,不由冷冷地咳嗽一声。
“……”褚菁遥和孟俦蓦然回首。
孟俦蹙眉。
褚菁遥抽出手,掩唇。
宛陵霄则敲界,对他们道:“可否允我入?”
“……宛少君。”孟俦虽然对宛陵霄的到来感到危机,但他不忘宛陵霄多次相助之恩,心中有些不愿,也是帮宛陵霄开了界。
宛陵霄进来,和孟俦按礼叙礼一番,便看向褚菁遥,目光微冷。
“进来做什么?”褚菁遥皱眉。
宛陵霄深深地望着她,目光幽沉。褚菁遥微微偏头。
不想,他突然抬手,手指勾过了褚菁遥的耳发,勾到了耳后,轻声道:“你的东西忘在我这里了。我送来。”
他召出一条青绿绸带。褚菁遥一凝,那是她上次为宛陵霄包扎伤口时用的灵布。
本没什么,但他如今做派,竟好不亲昵。
“哦。”她接过绸带,掌心一烫。不想,宛陵霄又近而拉住她的手,未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竟似乎十分自然。
褚菁遥:“……”
孟俦见状,却也几不可察地眯起眼睛,目光在二人中逡巡。
神散荒原时,褚菁遥看上去极其厌恶宛陵霄,不知道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二人关系竟似乎变得亲近无比……
他眸光一暗,也是柔声唤道:“阿姐。”
他唤回了褚菁遥的注意力。同时,孟俦如贴心的鸟儿,紧紧地挽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宛陵霄冷眸望他。
孟俦却只看褚菁遥,对她道:“不知阿姐可否请少君分些时间与小俦?小俦许久不见阿姐,很想阿姐。”
他柔声道,“我也想……和阿姐谈一谈在神散荒原没谈完的事。”
孟俦本就俊朗无俦,凤眸眼波流转,似可吸人神魂。
褚菁遥:“没谈完的事?”
“是,”孟俦又柔声道,“我当日的问题,你还没给我答案啊。我一直在等。”
宛陵霄却猛地眸色变深,他自然知道是何事,清楚地知道。
当日孟俦问褚菁遥,是否愿意和他在一起。
而宛陵霄光是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心一瞬间裹满了冰,似乎有什么东西刺得他心脏酸麻。
他拉紧褚菁遥的另一只手,也淡声唤道:“菁遥。”
褚菁遥又看向他。
宛陵霄抿唇:“那日在千神塔,你我二人也有事未谈。我来找你,便是为此事。颇急。”
……明月台之事,正是那褚竞翡“引魂阵”引起的一系列反应。宛陵霄和褚菁遥说好战后再谈,但战后波澜不断,二人一直没有相谈的机会。
“……”褚菁遥盯着身边的两位男子,一时无话。
她知道……宛陵霄说的是引魂阵,但在逼她做的选择和引魂阵无关。
他们都在逼她选。
褚菁遥看了看宛陵霄,又看了看孟俦,低下了头。他们的目光都留在她脸上。
“……对不起。”
少许,褚菁遥抬头,对宛陵霄道,“我有事……想先和小俦说。”
“……什么?” 宛陵霄看向她,眼中的雾、情绪似乎都凝固了。他握住她的手也僵住,瞬间冰冷。
褚菁遥同时抽出了二人拉住她的手。
“我心里有数,不必旁人指挥。”
宛陵霄定定地望着她,已是一言不发。
孟俦暗暗松了口气,但见宛陵霄骤然陷入沉默,面若覆雪,孟俦也不再多言,只望向褚菁遥。
“走吧,小俦。”褚菁遥轻声道,“我……是该与你答案了。”
“你的事,我之后来找你谈。”她又看向宛陵霄。
宛陵霄却不答她,只冷冷地扭开了头。
褚菁遥抿唇,带着孟俦走了。
而宛陵霄这才回首,无声地盯着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半晌未动。
少许,他才闭上了眼睛。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若一把刀,刺入了胸膛,搅得千疮百孔。
……这就是你的答案和选择么?褚菁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