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先生任连蔓儿三个孩子拜了下去,沉吟着没有答话。连守信紧张的额头都要冒汗了,他觉得是他刚才话说的不好,太粗糙了,把事情给搞砸了。
无论如何得想法子把事情给圆回来,孩子们遇到名师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连守信紧张地想。
还没等连守信想出什么法子来,鲁先生已经笑着伸出手,让几个孩子起来。
“没想到到了这,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孩子。我什么都做过了,只这老师还从来没做过。……师生的名分倒是无关紧要的……”
鲁先生的话,让连守信有些摸不着头脑。鲁先生这是答应做孩子们的老师了,还是不答应那。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她们坚持又拜了拜,才肯起来。
“先生,我们以后还是称呼您先生?”连蔓儿。
“嗯,这样就好。”鲁先生笑着点头。
五郎又端了一盏热茶,恭恭敬敬地呈给鲁先生。鲁先生笑着接了。
“先生,您在山上住着,吃住都不方便。要不,您搬我们家住来吧。”连蔓儿又道,这件事她早就想好了,而且也和一家人都商量过。
“对。”连守信这个时候才知道,鲁先生是答应教自己的孩子了,不由得喜出望外。“鲁先生,我们那新盖的房子,特意给您留了一间出来。您搬过来,一切事都有我们照料。我们家虽然不富裕,总比您一个人住在山上好的多。”
“要是先生愿意,还可以住在庙里。”五郎道,“我们跟庙里的住持说好了,要了一间禅房给您。到时候我和小七也能给您端茶倒水,照料您。”
几个孩子加上连守信,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鲁先生心中暖暖的。
被贬官到这里,生活上的不方便只是一方面。满腹经纶,却只能空耗时光,没有能和他才华比肩谈论诗书的友朋,这精神上的空虚才是最让他难受的。
难得能碰上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这样一心向学又资质上佳的孩子,就如同没有经过雕琢的璞玉,让他想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
当然,连家人的质朴、热情,也让落魄、孤身在异地的他对这个家,产生了感情。
鲁先生自己很清楚,他虽然被贬官,但是以他的才学,若是他愿意,自有高管富贾请他做西席。但是,他更愿意留在连家。在连家他不是西席,而更像是这家的一份子。
连家人都让鲁先生搬来住,这样方便他们照顾鲁先生。连蔓儿更有个小心思,鲁先生住到她们家来,就更不会被人抢走了。
鲁先生时候可以搬来住,又说山上正有些事走不开,要迟些天才能搬来。
一家人自然都答应了。
“五郎和小七可是想着要考科举?”鲁先生正色问道。
五郎点头,小七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鲁先生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拜了我,那说不得了。以后,可不要怪我压力,怕吃苦头!”
“不会的,先生,我们不怕吃苦。”五郎和小七齐声答道。
“严师出高徒,先生您尽管严。”连守信道。
“先生,要不,我给您准备把戒尺吧。要这么宽、这么厚,这么长的。”连蔓儿用手比划着,同时偷瞄五郎和小七。她没有考科举的压力,笃定了戒尺不会落到她的身上。
五郎的眼角抽了抽,斜了连蔓儿一眼。小七更没有掩饰,嘴角往下挂,苦着一张包子脸看连蔓儿。
“好啊。”鲁先生知道兄妹三人在作怪,故意板着脸,点头道。
鲁先生在山上还有执事,并不能全天来教授课业。五郎和小七白天依旧去私塾上学,连蔓儿白天的活动也照常。
……
新铺子的房子终于赶在春季农忙前盖好了。房子盖好的那一晚上,连守信高兴的几乎一夜没合眼,在炕上躺一会就要起来,去看看新房子。
新铺子虽然盖好了,但是订做的桌椅等还没完成,而且新房子湿气大,不能即刻就住人。庙里这边的房子租期还有多半年,所以连蔓儿一家也没急着把生意搬过去。
天气越加暖和了,前两天还下了一场春雨,虽然雨不大,只是稍微打湿了地皮,但是老庄稼把式们还是因此对今年的年景有了非常乐观的预期。
又是一个大晴天,正赶上私塾的休沐日,连蔓儿一家决定,该种菜了。
一家六口打算先从老宅的小菜园子开始种起。
小菜园是种了好多年的熟地。连守信在前面拿着铁镐,负责刨菜畦。一个小菜园子,被连守信修整出六个菜畦,另外又修整出四条垄。其中三个菜畦种豆角,三个菜畦种黄瓜。
豆角和黄瓜的种法大体一样,就是在菜畦里,靠两侧相隔大约一巴掌的距离,刨出对称的浅坑,然后在浅坑中浇少量水,将催芽的种子牙朝上,轻轻按入泥中,随后再在上面撒上土,将坑大体填平,要将种子完全覆盖,又不能撒太多的土,免得难出苗。
菜地的土很松软,五郎就和连守信各占了一个菜畦,学着连守信的样子,刨出坑来,小七跟在后头,用水瓢往坑里浇水,之后是连蔓儿,一手拿着大碗,一手从里面挑出发芽的种子,安放在坑内,随后就用手将坑填平。
那边跟随连守信的是张氏和连枝儿。一家六口,谁都没有闲着,正好分成两组干活。
对面的菜园子里,连老爷子正带着四郎和六郎在种旱烟。
“都顶用了。”偶尔抬起头来,看见连守信一家六口,尤其是连蔓儿三个小萝卜头埋头干活的样子,连老爷子很是欣慰。四儿子家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不说,但就说连蔓儿几个孩子懂事、勤快,连老爷子就很替连守信高兴。
无论如何,起码四儿子这一家不用他跟着操心了。
连老爷子欣慰的同时,又想到了其他的几个儿子。
“去叫你大伯来,让他也帮把手。”连老爷子对四郎道。
“就叫大伯,不叫继祖哥?”四郎直起腰,问连老爷子。他很愿意多个人干活。今天除了连守仁,连继祖也在家。那边的五郎和小七同样在私塾上学,可回到家活计一点都不少干。为啥连继祖就不能干活。
“就叫你大伯。”连老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继祖哥要考试,正是紧要的时候,别让他干活分了心。”
四郎答应了一声,跑进上房,过了好一会,连守仁才从上房出来。
“爹,叫我啥事?”连守仁走到园子门口,并没有往里走。里面因为种菜,地上摆着挖出来的烟苗,泥泥水水的,他怕弄脏了他的鞋和直缀。
“老大,你过来,也跟着我学学咋种园子。”见连守仁穿着直缀出来的,连老爷子又迟疑了一下,“你先去换套衣裳,把直缀脱了。”
“哦。”连守仁哦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连老爷子看向连守仁。连守仁的身量和他差不多,面皮却随的是周氏,是庄户人家少见的白皙。连守仁的面相,却是集合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优点。在连守仁刚成年的时候,连老爷子曾经找过一个很有名的相面先生给连守仁相面,那位先生一见连守仁,就说连守仁是贵人之相,发迹不过是迟早的事。
连老爷子知道有句俗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皇帝家为了江山社稷,要注重培养大儿子。老百姓则没那样的见识,他们只遵从自己的内心,疼爱小儿子。
连老爷子自认比小老百姓多了一些见识。他认识到,为了一个家族的兴旺,大儿子非常重要。这些年,他也一直是遵从着这个观念来行动的。
只是,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连老爷子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将目光从远处又拉回到连守仁的身上,不觉心中一酸。
许是这些日子过的压抑的缘故,连守仁的面色有些灰暗,看着就没什么精气神。
“老大……”
“爹,我正在温书。今年的岁考就要到了。”连守仁道。
对了,岁考,连老爷子这才想起来。就算不能考上举人,那么岁考得优,每天也能得些廪米。而且,连守仁不惯劳作,就是硬逼着他跟自己干活,他也干不了什么,反而会给自己添乱。
“去吧,去温书吧,这里不用你。”连老爷子冲连守仁挥了挥手道。
连守仁如蒙大赦,转身就回了上房。
连蔓儿在对面园子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连老爷子还是舍不得让连守仁干农活啊。
“五郎和小七他俩私塾的课业重不重?”打发走了连守仁,连老爷子问连守信道,“俩孩子懂事、帮着干活是好事,可也别把功课给耽误了。念私塾一年的钱可不少。要是有活忙不过来,你吱一声。”
“爷,我和哥都是把功课做完了,才帮着干活的。”小七立刻就道。
“对,他俩念的是那个中级班。继祖念的高级班,课业重。还有大哥,那考试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守仁道。
连蔓儿低头忍笑,连守仁这老好人的个性啊,真是随时能够体现出来。不过这份贴心劲儿,连老爷子应该能感受到吧。
“老四,你大哥做馆的事……”连老爷子索性将手里的活计撂下,点燃了一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