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绵绵细雨席卷了京郊。
连着几日, 这半座城市好像都浮在水汽中。
津南胡同往西?深处有一座老?宅子,此刻院门洞开,一辆轿车在看门大爷的吆喝叫停中去势不减, 径直穿过大门, 大喇喇堵在了正门口。
大爷气得跳脚,挥着扫帚指指点点:“你们怎么这样?私闯民宅啊?!我报警了——”
车门打开,大爷愣住。
车里下?来的是?个俊眉深目的青年,穿正装, 说不出?的高大英挺, 看着就不像是?寻常人, 尤其是?他身后?还跟着个着军制的, 一脸严肃, 大爷到嘴的怒骂生生憋了回去。
容凌整一下?袖口,笑着说:“老?人家别生气,自己人。我找谢平, 请问他人呢?”
大爷回神, 指屋子里:“他在楼上呢……”
话音未落, 就见谢平冷着张脸拖着个行李箱出?来, 也不看他, 迈步就要?穿过庭院。
擦肩而过的时候,容凌猛地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臂, 目光咄咄:“你真要?回南京?”
“火都烧到屁股底下?了,不回去留在这儿等死吗?”
“真要?走怎么不昨天就走,还等着我今天上门来拦?”
谢平被噎了一下?, 脸色更差。
容凌也见好就收, 恻然道:“这么不相信我?这么多年兄弟,你真的要?离我而去?”
“是?你没办法让人信任。”谢平冷冷道。
容凌苦笑了一下?, 姿态难得放得极低:“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之?前是?我不对,我已经想清楚了。”
谢平这才正眼看他,颇有狐疑之?色。
“我和钟黎会?分开,会?全心全意处理这边的事情。”
谢平细品他这句话里的诚意,盯着他看了老?半晌,手里的行李松了:“再相信你一次。”
“最?后?一次。”巴乙④八1九963
容凌朗声一笑,搂着他的肩膀就往车里跨:“我去看我爷爷,一道儿吧,他也好久没见你了。”
“大厦将倾了还笑?”
“别说得这么难听,真希望我完犊子?”
“看你笑话的可?不是?我,长点儿心眼吧。”
老?爷子在二楼书房练字,他练字时不喜被打扰,两人在楼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上去。
进门时,老?爷子穿一身月白色软缎唐装,正执笔站桌前练字。
“您还没写完呢?”容凌笑着过去,负手凑他旁边看。
老?爷子没理会?他,无?甚表情地接了程景明递来的热帕子擦手。
容凌道:“不至于吧?我难得来一趟,您就这态度?果然我不招您喜欢,得,咱这就回头喊老?大老?二过来,这就滚了——”
老?爷子这才不耐烦地开口:“行了,别搁这儿拿腔拿调的。”
眼底却有浅浅笑意。
他让人上茶,又招呼两人坐下?,问了些最?近的事宜。
容凌也笑着一一回答。
“你公司的事儿我也管不着,但是?有一点要?记得,做事别太?激进,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知道的。”容凌笑一笑,难得乖顺。
老?爷子也笑了,临走前把一块怀表装匣了送给他,说是?他奶奶的旧物,老?物件了。
容凌对着日光打开匣子,指腹缓缓磨过翻盖上的暗纹。
门前的海棠花树在寒风中摇曳,有几片落到他肩头,也未察觉。
谢平喊他,把车停在了前面路口。
容凌回过神,指尖一动扣上盖子,靴子碾过一地洁白的花瓣。
-
那天医院一别后?,容凌没有再来看过她。
一切好像恢复到了这个故事的最?初。
院子里的花依然开得繁盛,如火如荼团团簇簇,一切好像是?昙花一现,做了一个梦似的。现在梦醒了,她的生活又回到了起?点。
在等office的时候,她也在休养,腿有时候还是?会?疼,不过关系不大,两个月后?已经能正常行走了。
只是?,每到阴雨天还是?会?很疼,像是?有很多小针在往她的骨头缝里扎,又酸又疼又痒。
医生给她看过很多次,说没有大碍了,她需要?克服的是?心理因素,别总往那个地方想就没事了。钟黎谨遵医嘱,尽量让自己心情愉快。
除了学业之?余,她更多时间拿来刷剧、经营个人账号、日常交友,偶尔也给王院士发一些消息。不过他老?人家忙,一般不回。
大抵是?猜疑她的用?心,所以不耐烦搭理她。
他不讨厌她,但并?无?收她为徒的意思,或者说他到了这把年纪已无?收徒欲望,徐靳之?前使尽解数都没有用?。
钟黎知道自己资质有限,渐渐的也歇了这心思。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跟老?人家问候一二,绝无?半点不良居心。
不过人家都这样跟防贼似的防着她了,也实在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钟黎还是?有点伤心的,但也没有再继续骚扰,徐靳邀她一道去拜访也不去了。
可?她意料不到的是?,在一个细雨微醺的午后?,王老?头那边打来了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加入他这边新开的一个实验室。
钟黎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野鸡实验室,随便拉人头入伙的,还纠结了一下?,王院士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人快满了,他本人就是?主任。
钟黎没二话,立刻答应了,并?说自己马上就去报道。
王院士说你还是?好好养腿吧,时间还早,他这边还要?主持两个专题讲座,过两天又发给她一个地址,是?去朝阳那边的某饭店吃饭,认识一下?师兄姐弟。
钟黎去了,一切比她想象中要?顺利。
还以为像这样的前辈都很难搞,结果都挺和蔼,酒桌上也不让她多喝。
这饭庄主打云南菜,酸鲜可?口,钟黎吃了很多很多,其他师姐弟却苦着脸,一人更是?发牢骚,谁选的这地方啊,牙都快酸掉了。
王院士隔着厚厚的老?花镜清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旁边师姐连忙扯他,悄悄说这是?老?师亲自选的。
此人立刻坐正,昧着良心说这菜非常好吃,好吃得不得了,下?次还来。
钟黎和邻座一师姐齐齐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出?来,钟黎正准备打车呢,有台打着双闪的轿车缓缓驰到了她身边。
容凌从后?座下?来,回头吩咐司机去前面的接待单位等他。
车辆在夜色下?远去,昏暗的路边,便只剩不远处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还在散发余热。
四周的一切,褪色一般变得暗淡下?来。
钟黎有段日子没见他了,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相尴尬站了会?儿,她率先露出?一个笑容。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逢人先露三分笑,笑一下?总没错的。
谁知他冷冷道:“笑什么?”
钟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了。她没想到,最?后?相聚的时候,他竟然还这么凶神恶煞的。
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路灯下?,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穿着厚厚的面包衣也给人一掐就扁的感觉。人也瘦了,脸上没了以前那种肉嘟嘟的憨态可?掬的感觉。
容凌心里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重重锤击。
“对不起?。”他握住她的手,“我不该凶你。”
发现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没事儿,也不是?第一次被你凶了。你这个人,脾气一直都这么……”钟黎笑笑,不想讨论这个。
这有回溯过去的微妙感,她并?不想跟他寒暄。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腿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别整天傻不愣登什么事儿都要?拖到最?后?。”他叮嘱她说。
“我才没有。”她小小声,转而道,“你自己也小心一点,不要?总是?得罪人。”??
他反而笑了笑,扬起?眉毛翘了下?唇角:“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钟黎笑了。
他也笑了一下?,声音放柔:“陪我走走吧。”
钟黎是?有些犹豫的,后?来到底还是?点头。
“其实你是?不是?挺开心的,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大魔头?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没人管你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钟黎盯着地上两人的影子,想要?附和笑一下?的,喉咙却有些干涩:“怎么会??你帮我很多。”
如果不是?他登门拜访,王院士怎么会?改变主意?这世上从来不缺乏有天资的人,她也并?非优秀到一骑绝尘。连徐靳都没有办法说动的人,也只有他有办法。
他没什么亏欠她的。
以后?山长水阔,各有前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永远感激你。”执意要?分手,也不止是?因为他要?结婚,两人实在不合适。
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我从不后?悔遇到你,谢谢你让我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我永远记得你的恩情。”她后?来又道。
她尽量将分别的话说得得体?,给彼此留下?.体?面,更不愿让他挂怀,徒增彼此感伤。
只是?,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哽咽。
纯生理意义上的,无?法克制,不随她自己的意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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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马上止住了后?面的话,不肯再开口。
路口有辆电瓶车迅疾窜出?,他下?意识伸手挡住她,本能地将她护到身后?。
两人都怔了一下?。
他握着她手腕的那块地方,好像烙铁般滚烫起?来。
钟黎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
两相静默,容凌闷了会?儿才说:“我之?前跟你开玩笑的,如果你遇到事情,一定要?去找徐靳,别自己扛着。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让自己陷入险境,你不愿意找我就找他,我希望你以后?平安喜乐,幸福安康。”
“还有,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对你的忠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钟黎当时以为他是?不想再见到她,以免乱他心智,没有细究这句话背后?更深沉次的含义。
“……好。”她鼻尖一酸。
我在佛前叩首,愿君步步高升,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