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音试图回想后面发生的事情,但只要一思考心底便下意识传来警告。
那是近乎毛骨悚然般的危机感。
闻音已经许久不曾产生过这样的感觉,甚至比五百年前被深渊入侵身体时更甚。
她微微挑眉,嘴角也似乎挽起,在一片暗寂的黑暗里,出神地看着自己微微泛着光的奶白色“灵魂”——这应该是灵魂吧。
提瓦特的人类,灵魂和肉体居然也是分离的吗。
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之前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居然能在某位不知名的可怕存在手中逃生——虽然好像出现了些后遗症。
奶白色的灵魂体闻音扣了扣身边的黑暗,想着这或许就是自己的身体,因为内视身体内部,那些因为深渊残留下来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和自己的身体如出一辙。
所以说,她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闻音一遍遍尝试着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却连睁开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全身上下有一种快要被撕扯开的疼痛,又好像是疼痛了太久,于是只剩下深深的麻木。
只跳动在发丝间和颈侧那来自小鸟短喙的触感,一下一下生生地晃动着,好像是一声声密切的呼唤。
闻音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
天似乎已经亮了。
荧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多天连轴转的辛劳让她也生出了些许不适。
反倒是派蒙仍然精神奕奕,一夜没睡也看不出疲惫,正摆弄着这些天她们一起收集的纸片。
上面都是有关闻音可能存在的证据。
派蒙手里正看着的那一张来自魈。
数日前的望舒客栈上,天色渐晚,繁星已然爬上天空,洒下朦胧的光影,少年仙人抱着肩膀眺望远方,听了她们的来意之后却只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
“我不记得她。但我总觉得自己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
那双鎏金色的明亮瞳孔难得黯淡,像是写着深深的茫然。
“我在等人……我为什么要等她?”
仙人陷入了深深的怅惘。
那时候荧已然去过飞云商会,从行秋手中拿到了关于他的老祖宗的心上人画像,那位心上人据说是五百年前的闻音,如今人们记忆中五百年前就战死在青墟浦的闻将军。
荧将那张画像递给魈看。
魈只是摇头,绯红的眼尾下垂。
“我的记忆里有那位闻将军。她不是她。”
还有在绫华的介绍下拜访社奉行。
神里家的家主唇边含笑,神色端方,声音也温和可亲。
“抱歉,我并不认识什么愚人众的人,不过如果这位执行官当真像你描述的这般,和她成为朋友或许也是一件兴事。”
“撞见她沐浴……邀请她深夜来神里屋敷拜访?托马还说过我总是把白色的裤子弄脏?”神里绫人的声音中添了些忍俊不禁的笑意,难得在这样的指控下还无丝毫怒气。
他低笑一声,斩钉截铁般笑言道:“不可能。”
转瞬他又温和道:“我倒确实同愚人众的散兵合作过,一同处理掉了制造邪眼的先知者,但那只是正经的谈判,并非源自一场香艳的偶遇。我会问问托马,看这传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最后,关于我和愚人众的联系,也请二位不要外传。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同伴,不是吗?”
神里绫人轻轻眨了眨眼,像是要和他们一同保守一个小秘密,眼尾的弧度也透着十足的温柔。
“唉,你说托马不会被我们坑惨了吧?按理来说,这个世界的他应该也不记得那些事情……”派蒙将手中的纸片放回整理好的资料里,想起离开前神里绫人的表情,微微打了个冷战。
“总觉得神里家主最后的那个表情虽然温柔,但又好像不大对劲的样子。”
荧跟着想了想。
“应该不会……?毕竟,托马可是神里家的家政官,是绫华的得力下属呢。”
“那就好!不过,刚刚我整理了一下这些天我们查到的信息,确实有很多前后矛盾对不上的地方,虽然说大家的记忆记不清全部的事情也正常,但我总觉得处处透露着诡异,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哼哼,这人可真可恶!”派蒙义愤填膺道。
“还有还有,你看这个,半夜时候,我收到的万叶的来信!我还没有拆开,我们一起看看吧!”
两个小脑袋一起凑到信件前,嘀嘀咕咕地研究信件。
“所以说,万叶的家人没有出事,都还好端端的活着?只是家族被抄家了,一直没能联系上早年离家的万叶——这跟万叶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啊?”
“虽然用‘万叶去原来的家没找到家人,所以以为他们出事了’为理由也能勉强说的通——什么嘛,这根本说不通!”派蒙气咻咻地说。
“抹掉闻小音的这个人简直是大笨蛋!要是让派蒙来做肯定不会搞出这么多漏洞——不是,我是说,派蒙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派蒙先是气愤,然后后知后觉地拍手,“不过也要感谢这个不知名的家伙,没有她我们也不会找到这么多线索,嘿嘿。”
她挠了挠脑袋,问荧道:“我们还要回蒙德城看看嘛,感觉现在证据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不然我们直接去须弥?”
现在的证据,已经能充分证明这个世界出大问题了,虽然他们还没捋清万叶的家族到底和闻音有什么关系,但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受她失踪的影响。
荧却摇了摇头,她还想去蒙德城再查探一下。
“好吧好吧,那派蒙作为提瓦特最优秀的向导,是一定会跟着你一起去的!”
而此时的须弥,艾尔海森看着一封没有写下收信人的信件皱眉。
看内容,似乎是自己想要同谁分享一下最新有关某种神秘力量的研究,似乎是想借此警告对方不要过多动用力量,但是信件的收件人那里却是一片空白。
而他翻了翻自己的记忆,竟然想不到任何一个可能的收件人。
这就很不寻常了。
艾尔海森对自己的记忆里一向自信,这种还算重要的信息,他不可能忘记。
当晚,他在咖啡馆偶遇此前一起做过研究的学长卡维,对方看到他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他不动声色地跟对方拉开距离,回忆了一下两人之前有过的交集。
也就是之前一起合作过项目的关系,兼之后来对方有一阵子项目出了问题,在自己家暂住了一段时间,但后来他找到了新的投资就搬出去了。
但看对方现在的态度,跟他很是亲近。
艾尔海森婉拒了对方递过来的新一杯咖啡,双手环胸,摆出一份不大亲近的态度,神色颇有些冷淡。
但是卡维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冷漠和戒备,相当自来熟地跟他分享自己最近遇到的怪事。
“前些日子,蒸汽鸟日报不是说至冬宫塌了吗,我就投递了一封简历到至冬,提出可以负责至冬宫的重建,今天收到了回信,诶,你猜怎么找——这封信上说很期待我的到来,但是最后居然没有落款!”
“你能想象吗,这封信上连冰之女皇的印章都有,但是没有落款,根本不知道是谁寄的——我拿着这封信去找我的经纪人,他说我一定是被人骗了,至于印章,大概也是高仿的。不得不说,仿的还真像,跟至冬公布的正式文件的印章都分毫不差。”
“你说是谁这么无聊?恐怕我之前写给至冬宫的信也被这人拦了下来,我不明白,想负责至冬宫重建没什么问题吧,那可是神明居住的宫殿啊!能够参与到那样的项目中去,可是每一个妙论派学者的毕生梦想,不知道净善宫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卡维说着,忽地察觉到艾尔海森的表情有些异样。
他停了话头,试探地看过去。
对方神色慎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一下那封没有落款的回信。”
*
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放眼望去都是意识中无边的黑暗,想要换种口味,也是将灵视投向自己的身体内部,看看那些饱经沧桑但正在缓缓愈合的身体组织——这种滋味实在是算不得好。
但是闻音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
她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也不浪费时间在计时上,偶尔在心中回忆一下日月前事的内容,模模糊糊地推理一番,再偶尔回想一下自己还是普通人类时的人生,虽然那些记忆相比于漫长的五百年而言早已经不甚清晰。
她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在和平的年代享受平凡的生活,似乎都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能再触碰到的美好幻影。
当然,这样的事情并不值得唉声叹气。在提瓦特的这段旅行,虽然写满了苦难和煎熬,但也是一段不失为美妙的旅行。
能切身体会到元素力的神奇和美妙,拥有坎坷却精彩的人生,遇见曾经想遇到的人,大抵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吧。
更多的时候,闻音还是会思考眼前的困境,顺便在自己来到提瓦特之后的记忆里翻找答案。
在这种能把常人逼疯的漫长黑暗中,她摒弃无用的哀叹和惋惜,平静得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
似乎很久以前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第一次学会跟深渊并存时,好像就是这样,听着微不可闻的心跳声,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降临的天亮,那是身处黑暗者唯一的慰藉。
还会有天亮吗?
闻音不知道,正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黑暗里待了多久,最开始意识苏醒时听到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后来甚至都感知不到卡帕奇莉的存在,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生命,灵魂飘在没有风的烬寂海里。
再后来,她已经感知不到肉体的存在,甚至没办法切换视角看到自己的身体内部,睁眼闭眼都是黑暗,好像宇宙中只有她自己。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是虚无的,连她自己也是。
闻音睁开眼。
其实这个动作没有什么必要,灵魂体是不需要睁眼闭眼的,而且这样的环境中,到处都是漆黑的墨色,睁不睁眼都没有妨碍。
但是她就是睁开了眼睛,就是仰着头,看着好像永远不会再变化的世界。
长久处于黑暗中,感知会慢慢变得迟钝,连思绪都仿佛变得迟缓起来。
她应该要开始渐渐遗忘了,关于她是谁,关于她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关于她将要做什么。
于是世界慢慢陷入沉寂。
怎么又是熟悉的套路?闻音慢吞吞地想道。
过于迟缓的思维,让她思考问题时发问自己的语气都是轻忽的,仿佛像是一捧轻飘飘的云彩。
闻音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熟悉……有点像是之前被深渊力量侵蚀的时候。
——深渊这么顽固的吗?都已经被拔除了还能自己再找回来的?
闻音冷笑。这深渊力量不会真的觉得她是软柿子,就看上她了是吧?
可能是一时间怒火太盛,闻音顾不得自己现在控制不了身体,下意识想要拔刀。
再分一段灵魂做切片,顺手把这团深渊分出去——看她这次会不会又把深渊撕成碎片。
只是,这一次,一直存在的滞涩感不见了。
闻音感觉自己很自然地伸出手,从容地放在了腰间,只是扑了个空。
在自己的腰间,没有悬着半点像是刀的东西。
她微微沉默了一下,转而想去摸大概率被收进袋子里的长镰——诶,我镰刀呢,也没了?不对,袋子也没了?
她的能储存万物的小口袋,摩拉支票武器各色美食药材……全都不见了?
闻音的指尖稍微一顿,有点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转瞬一点毛茸茸的触感闯进了指缝,她下意识将那东西笼在手里。
很松软的羽毛触感,蓬蓬的,软软的,又似乎是温热的,亲近的,只是有些酥麻,引得指尖有瞬间的痉挛。
像是一个开关。
她先是可以操纵自己的身体,然后察觉到触感,然后听觉也慢慢恢复。
她开始听到鸟鸣声,壁炉间炉火跳动的声音,还有不远处有人压低声音交谈……再然后是嗅觉,她感知到一种暖烘烘的,像是被炉火烤的金黄的薄饼香气,不知名的馅料中带着油汪汪的肉香,又夹杂着某种奇异的清爽的草木香,一股劲儿地钻进感知中。
闻音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器官传来渴望的念头。
可能是昏睡的太久,营养供应不足了。灵魂体闻音面无表情地想。
她慢慢吸了口气,将手半挡在眼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光线流入太久未曾张开的眼瞳,带来生生的刺痛,即便是微弱的光线,也引起某种强烈的反应。
手上有伤,还没完全愈合,扭曲的,红色的,数条有些丑陋的疤痕,看起来像是被锋锐的利器切割出来的伤口。
而一瞬间顺着手腕极快速地攀爬下去的,数道深黑色的纹路,却是闻音异常熟悉且警惕的。
哈,居然真的是深渊的力量。
那丝漆黑的纹路最终离开她的手腕时,似乎还带着某种留恋般微微摩挲了一下,暗纹卷曲而后舒展,像是依赖和不舍,引得闻音提起一丝冷笑。
顺着指缝泄露进来的半点微弱薄光,闻音极快速地适应着周围的环境,好在这房间的光线昏暗,光线并不会带来太多生理上的疼痛。
至于那些细微的刺痛,很轻易就可以被忽略掉。
过了两分钟,闻音摸索着从床上坐起。
这是一张用整块的巨石打成的床,因而略有些坚硬,床面上搭着不知名的皮毛,看起来只经过简单的切割和鞣制,有些厚重和粗犷。
而房间的摆设,也处处透着一丝粗糙和说不出的古老韵味。
石壁上有数盏黄铜小灯,正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辉。
不远处的桌边,响起一道温和欢快的声音。
“你可算是醒啦,诶,醒的时候也很不错,刚好赶上今天的晚饭哦。”
闻音早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但尚不能清楚视物的眼睛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知道是个少年人的身形。
但这个声音,却说不出的耳熟。
她极快地眨了下眼,看着那道轮廓在眼前慢慢变大,然后似乎是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是还没恢复好吗?这孩子怎么看上去傻傻的。”又是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听语气没什么恶意,反而带着点笑。
“受了那么重的伤,能醒过来就已经是奇迹啦,只要醒了,后面可以慢慢养……”
少年凑近些观察闻音的瞳孔,看她眼中光芒并不混沌,有些欣慰道。
这位陌生的旅客应该只是刚刚苏醒意识还有些茫然,并不是真的脑袋出了问题,那就好办。
他正准备回到桌边,端些暖洋洋的暖汤回来喂给刚刚醒来的病人,却不成想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对方的手心有些凉,但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和那看起来有些单薄的身影全然不匹配。
“诶,小姑娘,你可别恩将仇报——”大概是闻音这架势太像是要寻仇,桌边坐着的那人心道不好,一个闪身极快地到了二人眼前,抬手就要分开他们俩。
闻音先一步松开了手,让那女人的动作落了个空。
她像是生怕自己错认一样,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少年。
视线还没完全清晰,但是已经能看得出这人的面容了,之前的熟悉并非错觉。
“……温迪?”
作者有话要说:
派蒙:(摇头)抹掉闻小音的家伙真是大笨蛋!
世界树:我举报!(??ó﹏ò??)我不要干了,让派蒙来干!
*
捋一捋大家发现问题的方法:
散兵:兰那罗祝福+羁绊
摩拉克斯:直觉+知道的秘密多+提前有心理准备
神里绫人:……我不可能跟散兵有亲密接触
行秋:?我那么大一个师叔祖(划掉)的心上人呢?
魈:我记得自己要等一个人,等很久,她会来
万叶:以为全家就剩自己了结果突然又找到家人.jpg
艾尔海森:发现事情不合理,于是浅浅产生了一个猜测,这种简单向解密不要太简单
……
世界树:(▼皿▼#)这群人真是太可恶了
卡维:(疑惑)(摸脑袋)?怎么了,我不就是收到一封诈骗邮件吗,你们一个个都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