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什么哦!
孟夫人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问李钺:“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才说了什么?”
“有啊。”李钺点头,“你说先皇备下不少彩礼。”
孟夫人从来没觉得跟自己这个大女儿说话也会这么累,先皇备下彩礼与他有什么关系吗?那时先皇只是有意要与孟家结亲,至于到底要选谁做太子妃,最后也没确定下来,不然孟弗与宣平候的亲事也不会那么顺利。
孟夫人又给自己灌了一杯茶,对李钺道:“……你听到这个有什么用?这与你也没有关系了。”
李钺没理孟夫人,孟夫人只能继续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年若是你嫁给了先太子,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福气了。”
李钺特别想回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但想了想,孟夫人说不定真的会要。
孟夫人低下头,有些感伤道:“只是可怜了阿瑜,到现在还没有嫁人,她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日后可怎么办啊?”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孟——”李钺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当年我要是嫁给先太子,也许先太子还不会死了。”
李钺说完后就在心里痛骂了一声,自己这是什么奇怪的发言,先太子听见了应该赶紧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人。
孟夫人是很少生气的,但今日属实是被李钺气得不轻,不过即使很生气,孟夫人的脸上依旧看不出特别明显的怒意,在这方面孟弗倒是有些像她,不过孟弗是真的不会生气。
她按住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对李钺说:“这都是天意了,冥冥中注定好的,岂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随意更改的。”
李钺立即顺着孟夫人的话说道:“既然如此,孟瑜到现在都嫁不出去,也是冥冥中注定的,您就少操点心吧,反正操心也没用,你说是吧?”
孟夫人张了张唇,本来她还有一堆道理要说的,被李钺这么一说,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一会儿过去,她才说了一句:“孟瑜毕竟是你的妹妹,当初也是为了你才落到现在这般。”
李钺笑了,只是脸上并不带笑意,他冷声说:“那也是孟瑜她自找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孟夫人涨红着脸,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初如果不是孟瑜委屈了自己,没有告诉我们她与谢文钊的事,你怎么会嫁给谢文钊呢?”
“说的好像孟弗愿意嫁给谢文钊似的?”李钺面色阴沉,问道,“你们有问过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谢文钊的吗?”
孟夫人气得厉害,双手都有些发抖,一时也没注意李钺话中的问题,压着声音道:“当时有下人都看到你与谢文钊私会,还在你的房间里找到谢文钊送你的定情之物。”
李钺啊了一声,点点头,对孟夫人说:“所以你们真的没问过我。”
孟夫人叹道:“事已至此,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吗?”
当时得知孟弗与谢文钊私会,孟夫人本来是想要问问孟弗的,只是孟瑜劝她,如果直接说出来可能会让孟弗尴尬,她一个姑娘家的多半不愿意承认,孟夫人觉得有些道理,便让下人偷偷观察了一段时日,孟弗出门后的确会常常与谢文钊在同一个地方落脚,丫鬟也在孟弗的房间里发现了谢文钊前些时候花大价钱买下的臂钏。
这样一来,与太子的亲事肯定不能成了,孟夫人忧愁了好长一段时间,孟瑜劝她谢文钊的家世与孟家也算匹配,干脆成全孟弗,孟夫人与孟雁行商量一番,便将这门亲事与孟弗说了,孟弗没有反对。
想到这里,孟夫人又是叹气。
当初她成全孟弗,也是一片好心,如今怎么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李钺不清楚当时孟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如今又在想些什么,他有些讥讽地说:“是没什么好问的,那今日又把我叫回来问什么呢?”
孟夫人忍着怒气道:“阿弗,你说话不必这样难听,你如果不想帮忙就算了,娘亲也逼不了你。”
李钺觉得这位孟夫人实在过于天真,即便孟雁行辞了官,可他这些年来教了那么多的学生,这些学生中不乏有朝中的高官,所以孟雁行不在朝中,孟家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倒了,他不信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人上门提亲,不过是孟瑜全都看不上罢了,她就想往谢文钊的眼前凑,大罗神仙来了拿她都没辙。
李钺发自真心地问:“而且,你们担心孟弗与谢文钊私会的事被皇室知晓,那么就不怕孟瑜和谢文钊互生情意的事被先太子知道了?”
孟夫人微愣,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回答说:“阿瑜虽然对谢文钊有几分情意,但是她后来也断了情。”
李钺真的要被这位孟夫人给逗笑了,她可真是对自己的小女儿信任无比,他冷笑道:“她若是真的断了情,如今怎么会与谢文钊再有牵扯?孟夫人,你的心也太偏了。”
孟夫人抿着唇竟是没有反驳,她心中清楚,自己确实会偏心孟瑜一些。
可能是因为生大女儿的时候比较艰难,再加上她没有在自己身边长大,所以孟夫人总觉得与孟弗不亲近,当年有算命先生说她就孟家相克,事实似乎也确实是这样的,孟弗一从徐州被接回孟家,孟家后院就起了场小火,不久后原本很得圣心的孟雁行就遭了一场无妄之灾,被下进大牢,折腾了三个多月才从牢中出来。
即便如此,孟夫人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对一个孩子有太多怨气,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后来孟雁行带着这两个女儿读书,孟瑜比较调皮,静不下心,所以孟雁行在孟弗身上倾注的心血自然更多一些,孟夫人觉得孟雁行忽视了小女儿,怕小女儿难受,她就更偏爱孟瑜一些。
她不觉得自己这番所为有什么问题,父母教导子女也要讲究平衡二字,孟弗在孟雁行那里得到更多的重视,自己自然得多爱护孟瑜一些。
李钺看孟夫人这副完全没有愧疚的样子,心想自己今日委实不该来这一趟,正在这时,下人进来禀报说:“夫人,老爷回来了。”
孟夫人抬起头,诧异道:“老爷不是说要明日才能回来的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下人道:“小的不知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李钺,说:“老爷说让大小姐去他的书房一趟。”
李钺本来是不想见孟雁行的,但跟孟夫人聊过之后,他倒是愈加想要知道孟弗从前在孟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李钺起身向外走去,只是走了没两步,他又猛地停下,把身后的青萍吓了一跳,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下一刻青萍就听到夫人问自己:“那个孟雁行的书房在哪里?”
青萍:“……”
虽然说夫人有段时间没有回孟府了,但也不至于忘得这样彻底吧。
她只得走在前面为夫人带路,孟雁行的书房建在孟府小花园的东侧,这里四处被郁郁葱葱的草木遮掩,又有小径连接府中各处,属于闹中取静,走进院中,抬头就能看到正门前挂着个匾额,上书“听雨轩”三字。
李钺推门走了进去,孟雁行坐在椅子上看书,他的年纪比孟夫人稍大一些,加上治学辛苦,头上生出不少白发。
李钺进门后等了一会儿,发现孟雁行没有任何反应,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书里,不知道有人来了。
李钺心中冷笑,这老头在宫里教书的时候就喜欢搞这一套,专门让学生干等着,看看学生有无礼节,回到家了,还搞这一套,太没意思了吧。
李钺从来不惯他这个毛病,上前一步,抬手在桌子上猛地一拍。
孟雁行确实是知道孟弗进来了,但没想到自己向来温柔知礼的大女儿会来拍他的桌子,直接把他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都掉了下去,他皱眉问:“孟弗你做什么呢?”
李钺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凉凉道:“提醒你人来了。”
“有你这么提醒的吗?”孟雁行非常不满,他从前那位温柔得体的大女儿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肯定有啊。”当初他就是这么提醒孟雁行的。
孟雁行想了想,还真有,但那位已经成为当今圣上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不等自己发话就找了椅子坐下的李钺,眉头皱得更紧了,开口说:“我听人说,这段时间你在侯府不仅不管家了,还整日出去游玩。”
李钺没回答孟雁行的问题,而是问他:“听谁说的?谁这么讨厌啊?”
“……”孟雁行看着眼前李钺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模样,突然间觉得不需要李钺来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沉声道:“是宣平侯府的老夫人。”
李钺嚯了一声,李钺侯府那老太太都多大了,怎么还告状?
这确实不好动手。
孟雁行不知道眼前的李钺这是在失望什么,他劝道:“你是宣平候夫人,怎可如此随性玩乐,不顾府中经营?”
李钺理直气壮道:“我是宣平侯夫人,又不是宣平侯管家,为什么不能?”
孟雁行见李钺脸上没有丝毫悔意,怒道:“你就是这么给人做夫人的?我当初是这么教你的?”
孟雁行话音刚落,李钺就充满好奇地问他:“你做过宣平侯夫人?”
孟雁行被李钺问得一愣,随即表情有些狰狞道:“我怎么可能做过!”
李钺点头,问他:“那你没做过又怎么教我?”
孟雁行辞官后的这几年也教过些学生,但不管是多么蠢笨的学生,都没让他今天这样生气过,他道:“孟弗,你怎么与长辈说话的?”
李钺皮笑肉不笑道:“长辈怎么与我说话,我自然便怎么与长辈说话了,还是说你这就恼了?不会吧?”
孟雁行嘴角抽搐两下,他是有火发不出,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种憋屈的状态似曾相识,意识到硬来不行,孟雁行的态度稍微软了下来,对李钺说:“孟弗,侯府里是不是有人让你不高兴了?”
李钺嗯了一声,毫不掩饰道:“那确实有,我看着他们就烦。”
孟雁行语重心长劝道:“你是我孟雁行的女儿,一言一行也代表了我们孟家的脸面,即便有人待你不妥,你也必须拿出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待人待物都要有礼有节,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李钺抬眸看了孟雁行一眼,听听,他这说的什么屁话?孟雁行的女儿就必须照着他的要求做?那他能做到什么呢?
他问孟雁行:“那我还想我爹必须会飞呢,你能做到吗?”
孟雁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李钺继续幽幽说道:“不会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就你能教我做事?我不能教你做事?”
“你能教我做什么事?”孟雁行的思路大概是被李钺带偏了,说完还来了一句,“况且子不言父过,即便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不该由你来说。”
李钺嗤笑一声,当即反驳说:“说这句话的人肯定是个当爹的,这种话有什么好拿出来用的?”
孟雁行皱眉,刚想道这乃是圣贤之言,但没快过李钺,被他抢先,李钺道:“有错就得说,管他是当爹,还是当爷爷的,怎么了?那孩子又不是他生出来的,他有错凭什么说不得?”
孟雁行张着唇,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恍惚觉得刚才的一段对话有些熟悉。
在多年前,他好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那时是怎么一回事呢?
孟雁行按了按额头,他想起来,当时与他争论的是当今的皇上,只是那时皇上还没登基。
他有些无力地问道:“过去的那些书都被你读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李钺回答:“正是因为书读得多了,才知道书里有些话都是放屁。”
孟雁行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跟他争论下去,毕竟从前他跟李钺争论从来都没赢过,最后都是让先皇出面,罚他禁足。
禁足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来人,”孟雁行扬声道,“带大小姐去她从前的院子,让大小姐好好冷静冷静。”
李钺确实是想看看孟弗从前住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便也没反抗,跟着青萍出去,临走时还看了孟雁行一眼,仿佛在说,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孟雁行被他看得胡子都要吹起来,等会儿就让他看看自己还有什么本事!
扶风馆距离孟雁行的书斋有段距离,他们绕过大半个孟府才到了这里,院子里堆着一座小假山,四周点缀了些许的花草,李钺扫了一眼,抬步走进屋内,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只有几样日常的家具和两架子的书,几乎是没什么其他装饰,这里过于朴素,不像个姑娘的闺房。
李钺还想去其他的房间看看,结果一出了屋子,就见下人捧着一摞书本送进来,对李钺说:“大小姐,老爷让您在家把《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各抄写十遍,磨练心性。”
李钺垂眸看了一眼,孟雁行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抄这种东西?
而且明显是孟雁行更需要磨练一下心性吧!
然而,或许是从侯府的那位老夫人口中得知了李钺近日来的行事作风,孟雁行竟然还让人把门从外面上了锁。
李钺:“……”
下人道:“老爷说您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放您出去。”
李钺没想到,孟雁行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段。
他走到院中,环顾四周,这里的墙有些高,以他现在的水平想要爬出去得费上一番工夫,但是青萍肯定没法出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李钺不放心,他得想个其他的法子。
下人还在后面催促说:“大小姐,您快写吧,早点写完您也能早点出去。”
写个屁!
见李钺不配合,院里的下人翻开最上面《女诫》,直接在他耳边诵读起来,李钺上前一下把下人给制住,将他绑起来并把他的嘴巴给堵上。
结果他刚把院子里的下人解决掉,外面又传来其他下人诵读《女诫》的声音。
李钺:“……”
孟雁行,你好毒!
孟雁行此时悠闲地坐在书房里面,听着下人跟自己汇报扶风馆里的情况,他见招拆招,想着孟弗要多久才能向自己认错。
半个时辰过去,扶风馆里的人似乎消停了,下人进来禀报说:“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孟雁行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的是什么人?”
下人道:“是太后身边的陈姑姑。”
“快去把人请进来吧。”
不久后陈姑姑进来,她不与孟夫人和孟雁行寒暄其他,开门见山问道:“孟大姑娘在这里吗?”
孟夫人应道:“在的,姑姑找她有事?”
陈姑姑颔首,道:“太后说,近来在宫里待着无聊,想让孟大姑娘进宫去陪她说说话。”
孟雁行抿着唇不说话,孟夫人看了他一眼,忙笑着对下人道:“去把大小姐叫来吧。”
扶风馆里的李钺听那《女诫》听得耳朵都要冒火,拎着一根棍子在院中耍了半天,最后对准那大门,似乎是想一棍子把门给拆了,吓得青萍抱着个茶壶站在墙角,一动不敢动。
好在陈姑姑前来及时解救了被《女诫》荼毒的陛下,他离开孟府时一直阴沉着张脸,到了皇宫都没露出一点笑意。
陈姑姑带他来到御花园,转身对他说:“孟姑娘,您在这里稍等一等,皇上马上就来。”
《女诫》的声音还在李钺耳边回荡,他压下心中的烦躁,问陈姑姑:“不是说太后想要见我的吗?”
陈姑姑笑着道:“不是太后,是皇上让奴婢来的。”
那些烦躁突然间被扫去一些,他微歪着头问:“皇上?”
“是的。”
“皇上怎么让你去找我?”李钺问。
陈姑姑道:“这奴婢就不知了,等会儿皇上来了,您问皇上吧。”
陈姑姑说完就离开了,四周就剩下李钺一个人,下人诵读《女诫》时那抑扬顿挫,饱含感情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李钺双手紧握成拳。
紫宸宫里的孟弗召见完大臣,赶紧来到御花园,她来时就看到李钺正绕着一棵老树走个不停。
她之前就发现了,这位陛下每次一生气,就喜欢围着什么东西转圈。
紧接着,陛下不知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快步走进不远处的亭中,亭中有不久前小王爷在这里用剩下的笔墨纸砚,宫人们还没来得及收拾。
孟弗走过来,看陛下手中握着一杆毛笔,神色凝重,眉头微蹙,仿佛要定下一条国之大计,她便站在旁边为他研磨,顺便问了一句:“陛下,您这是要写什么?”
李钺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朕现在就要写一本《男德》,回头印出来送给孟雁行,让他在家抄上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