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和边赢从餐厅出来, 外头的天早就黑透了,月亮在霓虹闪烁中黯然失色。
城市灯火炽热,冬夜的风却刺骨, 吹进空空荡荡的的校服外套和裤管里,云边微微缩起脖子,低头咬住校服拉链, 让领子立起来为脖子挡风。
一吸气,鼻腔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刚才在里面忘了叫车, 这会她不得不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
不知怎么的,手机面部解锁连续三次失效,她不满地“啧”了一声, 转变拿手机的手势,哆哆嗦嗦准备输密码。
云边的手机偶尔会出现第一个按键不灵的情况,得重新锁屏再打开才能解决, 今天天冷, 手机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又失效了,点了好几下都没效果。
要不是顾忌边赢在,她一个人估计得气得当街砸手机。
边赢居高临下目睹全程,拿出自己的手机:“我来。”
“好。”云边没跟他客气,把手缩回去了, “谢谢边赢哥哥。”
再吹会风她怕自己的手长冻疮,她小时候玩雪长了满手的冻疮, 再往后稍不注意就会复发, 又红又肿别提多难受, 而且有一年冻疮长得特别厉害,导致她其中一只食指至今都比别的手指粗些。
旁人看不出来,但人自己看自己的眼光总是格外细致和挑剔。
边赢打开打车软件:“回家?”
“嗯。”
边赢瞄了一眼手机上方的时间, 抬眸看她:“这么早。”
才七点半。
言下之意很明显。
他还没到晚自习下课时间,得继续在外面晃悠一会。
难得妈妈任由她放纵自由,想着能跟便宜哥哥一起待会,云边确实有点心动。
在家里,他们很少有机会这般轻松自在地单独相处。
但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选择回家:“我要回去写作业复习。”
边赢没阻挠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伟大使命,垂眸给她叫车,嘴里不咸不淡吐槽一句:“果然是三好学生。”
上学期云边拿了张三好学生的奖状,这项荣誉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从未落下。
但她现在毕竟不是小学生了,不会拿了奖状乐颠颠跟家里邀功,家长也不会自豪地帮她把奖状贴到墙上。
云边这张三好学生拿得无声无息,便宜哥哥是怎么知道的呢。
唯一的渠道就是本学期开学大典上播报各班上学期奖状获得者环节,但这种环节冗长又无趣,尽是些不认识的人,一般人也就听下自己班的情况。
云边的眼睛弯了起来:“边赢哥哥,你帮我关注我们班奖状名额呀?”
边赢不说话,兀自叫好了车。
云边凑近些,去看他手机上显示的车辆信息,车在1.5公里之外,高峰期过来应该要不少时间。
边赢慢半拍接刚才的话题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对边字特别敏感。”
云边无言以对,红润嘴唇微微嘟起表达不满,过了会,她说:“你怎么一张奖状都没有。”
“有什么用?”边赢不屑一顾。
云边忽然间家长模式上线:“你好好学习的话,学习肯定很厉害。”
几乎每个学生都曾从家长和老师的嘴里听过类似的话,老师出于善意的鼓励,家长出于盲目的自信,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的努力都能换来卓越的成效。
这种话边赢从小听了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了,但从同龄人这里听到还是头一回。
他啼笑皆非:“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操心。”
云边也觉得自己管得未免太宽了些,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坚持:“真的呀。”
反正等车闲来无事,边赢继续问:“怎么个真法。”
“我觉得你很聪明,从来没见你怎么学习,你不写作业,而且,而且还不上晚自习,但能一直保持在重点中学中等偏上的排名,还是很厉害的。”云边冥思苦想,认真举例,试图激发他的学习积极性,她甚至不惜贬低自己,“如果我像你这个学习状态,我的成绩肯定没有你这么好。”
他一个高三生比她一个高二的睡得还早,很多次她做完功课,去洗手间睡前洗漱,都能看到他房门下的缝隙已经没了灯光。
边赢看着她,蓦地笑了:“居然挺有理有据的,我还以为……”
他话只说一半。
云边等一会没等到下文,追问:“你还以为什么?”
边赢的眉峰微微挑了下,没有说话。
云边在他挑眉的动作里,懂了。
八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怎么这么自恋啊?!
但他没明说,她不能反驳,更不能恼羞成怒,而且她可能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装作听不懂。
为了避免尴尬,她镇定自若地转换话题:“车还要多久。”
边赢解锁手机,地图显示车辆距他们只剩几十米。
云边记下车牌,眺望来车方向,寻找对应车辆。
找到了。
司机打起转向灯,往路边靠过来。
云边跟他告别:“边赢哥哥,那我走了。”
“嗯。”边赢颔首,“到了跟我说声。”
“好。”
从人行横道到马路边要穿越非机动车车道,云边左右环顾确认安全,只见一辆电动车逆向驶来,电动车前后都堆满了破旧脏污的杂物,横截面远大于电动车本身。
电瓶车已经距离她很近,眼看着她就要和不平整的木板切面来个亲密接触,她脑海中警铃大作,下意识紧急避让,与此同时,边赢也有了动作,她腰间横过他的手臂,把她往人行道方向用力一揽。
她在他的力道下,踉跄地随着他倒退几步,堪堪与电瓶车横出的木板擦肩而过。
电瓶车主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便扬长而去,前面不远就是十字路口,电瓶车无视红灯,走走停停,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边赢望着电瓶车远去,目光阴鸷地骂道:“草。”
只是眼下这个形式也不能去追,他低头看云边:“没事?”
云边倚在他怀中,因为没站稳,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在他身上,他的手掌还拢着她的腰。
但是一时间,她没有退开,他也没有松开手。
禁锢的那腰紧致,不带一丝赘肉,明明细得惊人,并不是骨感嶙峋的触感,相反软得让人想折一折。
云边站好,她眼睛平视,刚好差不多在他锁骨和喉结的高度。
在她心目中,喉结是男生最性感的部位,没有之一。
姿势太暧昧,她有些无措,下意识抬起双手微微抵在他胸前,推阻的姿态,只是没使什么力道:“没事。”
边赢并没有马上搭腔。
这种情境下,尴尬会让每一个沉默的瞬间变得漫长无比。
一过正常情况下的回话间距,她便急不可耐地说了下文:“我走了。”
她推推他,这下真的用了点力气在里面。
边赢低低“嗯”了一声,但也仅仅只是不再紧紧箍着她的腰,并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云边再度推他:“我走了。”
她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是色令智昏,一直说“要走”却不走,搞得他不松手她就走不了了似的,怎么看怎么欲拒还迎。
但当下她的脑子是没有能力思考到那些的。
边赢没有辜负她的欲拒还迎,没放她走,手指微微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甚至似乎重新把她搂紧些许。
“明天真的不来了?”他问。
蛊惑极了,像蛇在怂恿夏娃偷吃禁果。
云边拽着最后一丝理智,摇头。
司机早已靠边停车,过来的时候看到路边这对男女生都牢牢锁定他的车,本以为找到乘客了,没想到两人抱在一块温存个没完没了,他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就给乘客打电话。
车是边赢叫的,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起来。
云边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当然也能感知到他手机的动静。
她猜到可能是司机等不及,回头找车,果然看见驾驶室里的人举着一只手在耳边。
边赢没理,继续问云边:“那周日?”
云边再也没有了抵抗的余地,她的脖子保持着看车的怪异角度,慌不迭地小幅度点点头。
边赢隐约察觉到现在是个提要求的好时机,只要别太过分,她都拒绝不了,所以他趁火打劫:“每周日?”
周六高三要上课,周日是他唯一的休息日。
果不其然,云边一味点头。
边赢再等一会,等附近非机动车道上暂时没了来往的非机动车,他才松开她,重复叮嘱:“到家告诉我。”
“嗯。”云边应下。
他多虑了,她走前仍记得确认无车才走。
*
几乎所有邱洪的好友都是高三生,遭边赢拒绝后,他只能无所事事消磨时光。
慢吞吞吃完饭,为时尚早,他决定找个网打会游戏。
外头的空气是自由、是新鲜,但一个人着实无聊,还不如在学校浪费时间。
也不知道边赢那家伙到底泡了个谁,他想。
正这么想着,看到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从玻璃门内推门而出。
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切,不带我,还不是被我逮到。邱洪得意地想。
边赢后面紧跟了个女生,穿着临城五中的校服,根据校服颜色,是高二的学生。
邱洪定睛一辩,居然是边赢家那个便宜妹妹。
这个时候他还没往深处想,只奇怪边赢和云边吃饭怎么就不能带上他了。
然后云边险些被人撞到,边赢把人往安全的方向拽,两个人抱到一起。
即使到这里,邱洪还是没有多想,
直到边赢和云边久久没有松手。
说“久久”可能不太准确,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超过正常时长的。
隔了那么远,他看不到边赢的表情,但能清晰感受到边赢抱着云边低头和她说话时候的温柔,还有两个人难舍难分的暧昧氛围。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一点都没发现。
但换个角度想想,这么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地住在一起,发生点什么确实不奇怪。
仔细想来,很早就有苗头了,竹叶青那回,泳池那回,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多想。
“我操。”邱洪震惊到瞳孔缩放,语言难以准确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能跟复读机似的不断重复,“我操,我操。”
*
云边回到家,云笑白不在楼下,李妈说她在楼上,晚饭只草草吃了几口。
云边到二楼去敲母亲房间的门:“妈妈。”
她推门进去,云笑白坐在床边,冲她笑了笑:“云边,回来了?”
“嗯。”
云边看云笑白一切正常,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关心了一嘴:“妈妈,李阿姨说你晚饭没怎么吃,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云笑白安抚道,“饭前吃了点东西,没胃口了而已。”
“哦。”云边放心了。
云边做好了被妈妈盘问连续两天不回家吃饭去了哪里,结果云笑白只是催促她:“不早了,快点去写作业。”
“好。”云边替母亲关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妈妈对她越来越放养了,这是好事。
十一点多才回家的边闻同样从李妈处得到云笑白没怎么吃晚饭的消息,以为妻子还在为前两天边家老宅的事不高兴,匆匆上楼看她。
云笑白脸上看不出情绪,边闻也不好贸然提及不愉快的经历,就想着说点高兴的事:“对了,你不是说照片洗出来了吗?让我看看。”
云笑白牵强地笑笑:“好。”
上百张照片,边闻一一翻阅,跟云笑白说起照片发生时的事情。
青葱岁月历历在目,最美好的年纪,最纯净的感情,乍一回首,又是怀念,又是感伤。
全部看完已经是后半夜,边闻意犹未尽:“就这些?”
“很多胶卷已经报废了,洗不出来了。”
边闻有些遗憾,不过能找回这些,已经是令人意外的惊喜,他再度翻阅几张照片,小心翼翼理整齐,递给云笑白:“我们弄个相册,好好收起来。”
“好。”云笑白接过,“我明天就去买。”
边闻看着眼前这个不若记忆中青涩的女人,一时间百感交集:“我不信你还能觉得我们在一起是错,我们的错明明是居然错过彼此那么多年。”
*
次日清晨。
边家的餐桌前围坐着云笑白和继兄妹俩个。
饭吃到半道,边闻睡脸惺忪地从楼上下来。
李妈要给他盛早餐,被他阻止:“公司有事,我得早点过去,早饭我就不吃了。”
“等会,你帮我把孩子带过去,司机我要用。”云笑白催促,“云边稍微吃快点哦。”
边家两个司机,一个是边闻的专属,还有一个接送其它人,云笑白平时不太喜欢用司机,她更习惯自己开车。
边闻早就说过叫她不必自己开车,哪有做太太的自己开车的道理,一看都没排场。
这会云笑白说要用司机,边闻欣然应允,对加快吃饭速度的云边说:“边边慢慢来,不着急。”他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边赢:“阿赢,要不也坐爸爸的车走。”
边家老宅的事情过后,父子俩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边闻自知那天确实做得过分,不管是对冯越的评价,还是忘记带边赢走,都伤了儿子的心,所以这些天他很努力在讨好边赢。
边赢喝了几口粥,晾了边闻好一会,才不冷不热说:“用不着。”
边闻叫云边不用急,不过云边还是匆匆解决了早饭,抽过纸巾随便抹了一下嘴巴,背上书包:“叔叔,我们走。”
边闻走前再度问了一遍边赢要不要一起,得到拒绝的答案后,无奈离开。
边闻和云边走后,边赢慢条斯理进食,云笑白也在斜对面慢慢吃。
李妈看俩人一时半会吃不完的样子,就兀自进厨房先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过了一会,边赢来厨房门口跟她道别:“阿姨,我走了。”
“好,路上慢点啊。”
李妈估计云笑白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出去餐厅收拾碗筷。
一收拾就发现桌上少了点东西:“咦,阿赢的勺子呢?”
她在桌上仔细翻找一圈,什么都在,唯独没有边赢的勺子,地上也没有勺子摔碎的残骸,李妈明明记得边赢用勺子喝过粥的。
“奇怪了,阿赢的勺子怎么不见了?”
“一个勺子,没了就没了。”云笑白说。
一个勺子确实没什么,但是凭空消失就很奇怪,李妈又翻找两遍,百思不得其解地叠好碗碟,进去厨房的厨房的路上还在念叨:“奇了怪了。”
云笑白舒了口气。
边赢的勺子就在她包里,被一只透明塑封袋装着。
等候做dna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