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立刻想歪了,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林晏微侧头,含笑看着她。
去就去呗,谁怕谁啊?沈韶光笑道:“如此,儿便去讨一盏郎君的好茶吃。”
林晏住的便是当初沈氏夫妇居住的院子,庭院屋廊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但细节是不一样的。沈韶光记得院中有大花圃,种着芍药和牡丹;窗子上总是贴着华胜,红艳艳的;廊下挂着鸟笼子,养了几只叫声婉转的黄鹂,每日上午母亲都要亲自给换米换水……
“阿荠——”林晏关切地看她。
沈韶光扭头对他一笑,“郎君晨间便是在这院子里练剑的?”
林晏点头。
如今院子里的大花圃已经没有了,只在廊下栏边辟出一块长条地方来,用砖砌了牙子边儿,种了几从花,看残枝,约莫也是芍药牡丹之类的。院中余下的地方都空着,用莲纹青砖漫地。至于廊下黄鹂、窗上华胜之类更是没有,一股子直男味儿。
沈韶光又笑问:“这栏下种的什么?”
“种了几丛牡丹。”
“什么品色?”
“卖花人说是醉妆仙,但看着颜色更浓重一些,像火云霞,我于这个不甚了了。等开花了,”林晏温柔一笑,“你自己看就是了。”
沈韶光眯眼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迈上台阶。
适才她眉宇间有些郁色,转眼便又打点出这样活泼的样子来,林晏有些心疼,想与她说在自己面前不必如此,但又怕惹得她更加伤怀,到底没说。
林家婢子打起帘子,众人进了屋。
屋子里几样檀木家具,大坐榻、长几案、半面墙的书架子,都是暗沉沉的颜色,又到处都是书,案上堆着,书架子上垒着,就连坐榻上面的小几上都放着一卷。东西放得倒不乱,书码得整齐,长案上插满笔的笔筒、灯台、笔洗、镇纸,小桌上的茶壶茶盏零食盘子,也放得整齐,不知是林少尹天生整洁,还是婢子们勤谨。
屋子里比较亮眼的是墙上的山水画和那架六扇的屏风。画中黛山白雪,一弯溪流,溪流旁是茅庐草堂,两个处士正在下棋,意境恬淡悠远,颇有两分出世的禅机。看题款,画者约莫是林少尹的朋友。
那架六扇檀木屏风上写的却是《甘棠》,一笔行楷,是林少尹的笔迹。
《诗经·甘棠》是怀念召公的作品,召公勤政爱民,曾在甘棠树下“决狱政事”,他死了以后,“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①——很有点后世粉丝因人及物的意思,这首诗说的便是这件事。
活着的时候尽心尽力发光发热,死了受人敬仰怀念,真是相当儒家的人生理想,但再加上那边散淡出世的《雪庐对弈图》……我们林少尹有点读书人传统的精分病啊。
居庙堂之高,则念着山林隐居之乐,处江湖之远,则琢磨着紫袍玉带指点江山,读书人啊……
林晏沈韶光对坐于榻上,婢子捧上茶来,二人吃茶。
看沈韶光看那架屏风,林晏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沈韶光心里打趣着,嘴上却笑道, “郎君的字写得真好,改日一定要送我一幅。”
因她适才的郁色,林晏这会儿只想哄着她,温声道:“给你也写一架屏风吧,围在你堂屋的榻旁,挡挡风。”
沈韶光想起他送的那架枕屏来,若没猜错,这甘棠屏风后面就是卧室,不知道林少尹的枕屏是否也如这甘棠屏风一样庄重严肃?
沈韶光是没事就要撩一撩的,“我可不要这《甘棠》……”
林晏笑问:“要什么呢?”
“如今我都有夏季和秋季的荷塘了,郎君就再送我一架冬季的好了。”
婢子们都不在,沈韶光轻佻一笑,低声问道,“哎,晏郎,你的枕屏是什么花色啊?”
林晏看她一眼,抿抿嘴,下榻,携起她的手,“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沈韶光只笑眯眯地任他牵着。
林晏的卧房挺大,与外间差不多的风格——阔朗、厚重、沉静。一张简约的大床,没有架子帷帐,只在前面搁了架小屏风。
这屏风因是单扇的,无遮无拦,沈韶光一眼便看出,那与自己屏风上的景致一模一样,湖光寥阔,蒹葭苍苍,只不过一个是单扇,一个分做多扇。
沈韶光本只猜测同为荷塘水色系列,谁想到根本是一样的……
沈韶光歪头看他,林晏只温煦煦地笑,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沈韶光用另一只手轻点林晏的胸膛,似笑非笑地道:“这里——昭然若揭。”
林晏捉住她这只手,另一只手却松开,转而搂住她。
“阿荠——”林晏轻声唤她。
被他这样紧地搂着,离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这样近,沈韶光有点紧张,似乎能听到心跳声,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林晏闭目低头吻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林晏才离开一点,看看她迷离的眼和红艳艳的唇,又再次亲了上去。
良久,“阿晏——”
“嗯”
沈韶光伏在他胸膛上呢喃笑问:“那屏风是昭然若揭,这是蓄谋已久吗?”
“嗯。”低沉的鼻音。
沈韶光本来只是习惯性地贫嘴,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我们林少尹这脸皮啊……
“想什么呢?”
“我在想明奴呢,从前多么庄严的一只猫啊,后来撒欢打滚,不挠脖子不撸后背不起来。”
林晏笑起来,胸腔震动。
沈韶光也笑,把脸贴在他的衣服上,又紧紧地抱一抱。
然而再漫长的亲吻拥抱也要结束的,林晏拉着她的手在卧室转一圈儿,沈韶光看看那张床,不敢再有什么不规矩的,万一不可收拾……这到底是别人家,一会儿还要去太夫人那儿吃饭呢。
沈韶光便只捡着这个杯子是定窑的还是邢窑的、这个章子是什么石头之类胡扯,看她有些羞涩不自然的样子,林晏笑起来。
沈韶光觉得他这种不要脸属于主场优势,换在自己家,这更不要脸的就是自己了。
“真是想跟你赶紧成亲啊。”林晏又抱一抱她,亲一下她鬓边的发丝,才携着她的手从卧室出来,接着在堂上对面而坐。
两人喝着已经不烫的茶饮,接着聊天儿。
也没什么正事儿,沈韶光给他讲自己收集的段子,黄色废料是不敢随意倒了,便只说些读书人的雅谑,又顺着说起到酒肆吃酒的读书人,说到即将到来的礼部试和吏部铨选。
沈韶光笑道,“杨郎君在我们酒肆外面题诗被李相公看到选为幕僚,受此启发,我觉得也当给那些在本酒肆吃饭的士子们回馈些什么,比如把他们给本店写的诗集结成册,刻印了,放在酒肆,街上让人发一发,东西市的书肆也卖一卖……”
林晏笑起来,阿荠真是念得好生意经。
沈韶光还要装大尾巴狼,“士子们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也算帮着朝廷擢拔人才了。”
林晏点头:“很是,届时圣人再办大宴,席间诗词肯定丰富好看。”
沈韶光敲敲桌案警告他。
林晏笑起来,却又正色道:“回头儿你把这些诗文送来,我帮你选吧。等印出来,可以送给礼部侍郎一卷。”
这个时代本有送给达官贵人诗词歌赋文章,请人代为扬名乃至引荐给考官的传统,此即所谓行卷制度。像林少尹这种高官把自己看得上的诗文转给礼部侍郎,是常规操作。
沈韶光却摇头笑道:“让人说你帮着自家娘子发小广告儿……还是算了。”
虽不知道“小广告”是什么,但林晏明白她的意思,又觉得这句“自家娘子”熨帖,便笑道:“不帮自家娘子,又帮谁呢?”
沈韶光还是摇头,她固然怕影响林晏,也是因为这么些年绕的远路太多,能走直路已经满足,突然有捷径摆在面前,不知道怎么迈腿了——况且,沈韶光觉得自己走直路的本事也不差,一步一个脚印,能踏出坑来!
沈韶光说自己的设想:“我们这个要做成传统,每年出一册,头一两年知道的少,长期做下去,知道的人就多了。知道的士子官绅越多,入选的诗文也越多越好,届时不用你帮着送给礼部侍郎,礼部侍郎自家就要来寻的。”
林晏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发,我的阿荠啊……
沈韶光偏头挑眉。
“阿荠,我跟没跟你说过,你有古之君子风?‘直道而行,不为物动,不以情拘,但行其当行,事其当事。’②”
自己被夸过做饭好吃、漂亮聪明乃至气韵高华,但“君子”……沈韶光觉得,大概这就是情人之间的滤镜吧?
“只是你不给我这个‘徇私’的机会,显得我太也没用。”林晏看着她,微笑道。
沈韶光笑起来,不客气地要求:“你给这集子写篇序吧,我自己写恐怕压不住阵脚,反倒让集子失色。另外,还确实要请你帮着选一选。头一册,要开个好头儿。”
林晏点头。
沈韶光最擅长画大饼,大模大样地跟他道:“要好好写啊,保不齐你因为这篇序留名后世呢?比史官给你写个《林晏传》还管用。毕竟大伙儿谁没事儿看名臣啊,还是爱吃的人多……”
林晏也做严肃状,对她行礼:“那某在此先谢过沈小娘子了。”
“好说,好说……”
两个人哈哈大笑。
隔壁,林家婢子们与阿圆、阿青一起吃茶吃点心。
听到正堂内的笑声,林家婢子颇为诧异,阿郎何曾这样笑过?阿圆、阿青却淡然得很,郎君们不都这样大笑吗?尤其跟我们小娘子在一起的时候,邵郎君笑起来能把院子里的雀儿吓飞。
作者有话要说:①《史记.燕召公世家》
②《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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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韶光:今天亲上啦!撒花花!
作者:什么感受?
沈韶光:%¥#@……真的让我说吗?我怕你被红锁。
作者:憋说了!!!让小天使们自己想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