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过半的时候, 坎贝尔和他所带领的巡城军已经被元帅府里的部下们一顿收拾给拖了下去。
可以说坎贝尔进攻元帅府的举动,足以坐实他谋害同僚的罪名将他投入大狱。
扎根在议政院里多年的大树,终于被裴初扳倒。
从此整个萨洛曼再也无人能与奥斯顿为敌。
出来的时候威廉大咧咧的拍了一下希尔的肩膀, 赞许的夸道, “干得不错, 这次多亏了你引这老狐狸出洞。”
他以为这个巴掌能被这个小alpha接住, 结果希尔却被他拍了一个踉跄。
希尔回过头,面色惨白。
威廉不明所以的拉了他一把, 看着他的惨白的脸色奇怪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他检查了一下希尔并没有发现什么伤,又顺着希尔刚刚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裴初卧室里,阿尔文正在帮裴初裹着肩膀上的枪伤。
奥斯顿的房间的主调是暗沉的红与墨色的绿, 深沉而又阴郁,就好像他这个人。
但房间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好像暗夜里燃烧的火光,温暖的吸引着人靠近, 仿佛是这人藏在骨子里的温柔。
哪怕希尔明明知道这一点点温柔也是毒。
裴初的伤并不是很重,穿过肩膀却并没有伤到要害。阿尔文为他裹绷带的时候,他露着上半身。
他的皮肤并不白,是小麦色的,身上是曾经纵横战场留下的伤疤。虽然瘦却并不虚弱,肩膀和腹部都有肌肉,一寸一寸恰到好处。
但希尔的关注并不在这里, 而是那绷带上的一抹红,就像雪地里不被期许的一朵花。
又好像那朵花早在不知哪个时候就在他心里落下了种子, 然后在这一刻突然绽放,突然得让他猝不及防。
少年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威廉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也只以为他是被裴初受伤吓到了,虽然元帅这次受伤是为了护住希尔,但实际上这也怪罪不了他。
因为元帅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这样想着也这么说了,伸出手掌在希尔头上揉了一把,安慰道,“你也别自责,元帅就是这样,明明我们才是下属,但不管是谁身边有难他总会去拉一把,好像习惯了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是啊,他习惯了。
不管是谁。
所有希尔为什么要觉得动摇呢?
那是他的仇人啊。
楼下收拾残军的查尔斯上来了,看着客厅里的威廉和希尔,顿了顿,却只对威廉使了使眼色让他带着人跟自己下去。
等到阿尔文为裴初包扎好伤也退出去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尔文临走前看了希尔一眼,笑了一声,轻轻的把门关上了。
他走在空旷的走廊里,皮鞋敲打着地面,雨过天晴的月色从一旁的窗户中落了进来。
医生背着医药箱,突然驻足在一扇窗前,暗色的木梁将窗子格开,他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皎洁的圆月,白大褂上渡了一层冷清的光。
他垂落的黑发遮掩住了脖子后面丑陋的伤疤,忍不住让他想起满手鲜血淋漓离开大公府的那个晚上,他的父亲望着他,满眼恐惧和厌恶。
他的父亲将他视作废物和耻辱,可是现在他好像找到了自己憧憬的归宿。
他重新迈开了脚步,脚踩着长廊,‘哒哒’的脚步声响,好像是在月色里奏了一曲孤寂又华丽的乐章。
*
人走后房间里只剩裴初和希尔,一个在卧房一个在客厅。
裴初动了动胳膊,肩膀的疼痛让他的眉心皱起一道褶痕,但又很快被他抚平下来,他若无其事的拿起床头的那件衬衫穿上。
他的腿不方便行走,因而没有起身,靠着床扣着扣子。
这时候的希尔也反应过来这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他看了卧室里面的裴初一眼,却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想要离开。
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希尔听见里面的人喊了一声,“你进来。”
希尔的手颤了一下,他遏制住自己此刻莫名想要逃避的心态,浅黄色的碎发遮住翡翠色的眼,抿出一个温雅的笑后又走了回去。
卧室里的裴初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衬衫的扣子已经被裴初扣好,剩下的衣领的两颗没系,散开着露出里面的锁骨和肩膀上的绷带,让他看上去有些散漫和不羁。
他靠在床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一边对进来的希尔说道,“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他并没有提起自己的伤,好像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老实说,我以为你会趁着这次机会杀了我。”
男人挽着袖子漫不经心,回头望着走至门口的少年,笑道:“你明明有机会。”
希尔抬起了头。
这卧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光线被调暗,客厅里的明亮衬得卧室里的暖光有些昏沉,窗外是带着月色的夜,窗户打开透进来的风稍微带走了些刚刚在这里弥散的血腥味。
希尔站在门口,这里的血腥味尤其重,隐约还带着点罂粟的花香。
男人的话让他嘴角温雅的笑又变了,变得有些冷,他道,“是啊,我有机会杀了你。”
“但幸好我没有动手不是么?”
他偏了一下头,走近了男人的身边。信息素的味道随着希尔的走近越来越浓,不知道这是不是希尔的错觉。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男人的信息素虽然危险但并不浓郁,他并不需要张扬自己的信息素,很多时候他只要坐在那里就能压制住所有alpha向他低头。
“你在被子底下藏了枪,又让威廉埋伏在外,我只要想动手就会被你击毙。”
他走到裴初的床前看着他,他背对着窗户,那窗户上还有外面狙击手留下的弹痕。
“可是你为什么又要救我呢?”
他望了望男人暗红色的眼眸,又望了望他衬衫底下被遮掩住的伤,他声音喃喃有些低,微微发紧,好像心里有个问题压抑了他好久,他想问又怕知道答案,那个答案不是来自对方口里的,而是自己心里的。
不仅这一次,还有以往许多年藏在背后的帮助与陪伴,这人不说的时候,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心安理得的恨他。
可是这一次直面危险,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为他挡下了。
威廉说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是啊,哪怕他们是仇人他也能站在他面前,那他为什么还要觉得自己特殊呢?
他为什么就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恨他了呢?
裴初知道这一次救了希尔会让他心里对自己的情感产生纠结,这种情况在他这么久的任务以来不止遇到过一次,老实说,他应付起来并不生疏,所以他道,“你还有用,你不能死。”
床上的alpha回答得轻描淡写,希尔抬了一下头,两双眼眸对视,对方的笑里一如既往藏着凉薄和霸道,“你的刀锋还很锋利。”
希尔望着他,望着望着就笑了。
希尔总是会在他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憎恶桀骜,竖起满身的利刺,与外人眼中那个温文尔雅,讨人喜欢,优秀得好像无懈可击的希尔不同,他满心仇恨,疯狂而又压抑。
他突然凑近裴初,凑近他的肩膀,舔了舔他肩头渗出的血,笑容温和,却像是一个渴望鲜血的吸血鬼。
“奥斯顿,我是你的刀。”
“如果你死了,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少年很早就陷进了一个梦,梦里有着战争,战争流淌了很多鲜血,鲜血滋润着一片罂粟花,少年躺在罂粟花里,再也走不来了。
*
阿拉默是萨洛曼一所关押重犯的监狱,关在这里的多是一些政治斗争中犯下大错的囚犯。
曾经在萨洛曼帝国首屈一指的坎贝尔大公已经被监押在这里好几天了,今天终于有了人来看他。
来看他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过肩的黑发半束着垂在身后,脸上带着一副单框的银链眼镜,斯文俊秀,彬彬有礼。
看上去就是一个人模狗样,功成名就的beta。
狱警在他身后将门阖上,此刻监牢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白大褂医生双手插兜,观光似的四处看了看,最后点评道,“还不错,这一处还有采光,冬暖夏凉,对坎贝尔大公的风湿有好处。”
他转过头望向被关在牢房里面的坎贝尔笑道,“看来是元帅特意给您留下的监房。”
“阿尔文!”
坎贝尔气的用力拍了一下牢门,特制的玻璃牢门被他砸的‘哐哐’作响,“你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阿尔文偏了一下头好像有些不解,“您不是早就把我逐出家族了吗?家谱都将我除名了。”
白大褂医生摘下眼镜,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说话慢条斯理,“在您眼里,我这个废物儿子本就个外人不是吗?”
坎贝尔看着眼前的青年,比起长子巴尔德和儿子罗尔克,其实他才是自己足下最聪明的孩子,天资奇高却不似常人,从小就表现出异样的冷漠。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他还离经叛道,明明是个alpha却要割除自己的腺体,去做他那天方夜谭的实验。
他们本就是alpha,是站在这个世界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群人,阿尔文却想着动摇这个世界的根基。
更可怕的是坎贝尔比谁都清楚,阿尔文还有着这个实力,哪怕他从来都是不愿承认的。
六十多岁的老人好像更加苍老了,他放下手,看着监牢外的三子,“现在的坎贝尔家怎么样?”
“啊......”
阿尔文重新戴上眼镜,看着牢房里的老人,并不保守的回答,“树倒猢狲散,手底下的人个个落井下石,撇清干系,巴尔德和罗尔克也在为了家产争得不死不休,看起来也放弃捞您出狱了呢。”
毕竟这次进攻元帅府人赃并获,再想翻身已是难了。只是依巴尔德和罗尔克的能力,他想要在坎贝尔倒台之后还想保住坎贝尔家怕是痴人说梦。
坎贝尔退了一步坐在牢房的地板上,他回想起自己一生走过的种种,又想起最后遇到的奥斯顿和希尔,突然笑了。
他透过玻璃门看着面前的阿尔文,突然问道:“我的孩子,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