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宇知道,他再重新拨打过去,也是同样被挂断的结果。
他想了想,反正六个小时后就能够拿到DNA比对报告了,到时候再给郑晋荣发信息也来得及。
等着等着,疲惫奔波了两天的郑凌宇直接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郑先生。”
被叫醒的时候郑凌宇还有些迷糊,随后看到眼前的是艾莉娅护士,顿时清醒过来,“你好,请问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先生,您与修斯先生DNA比对成功,是亲属关系。”艾莉娅把手中的报告单交给他,看他的眼神比之前多了分友好,“您现在要去看修斯先生吗?”
郑凌宇正飞快翻阅手中的报告单,闻言立刻站起来,想都不想就答道:“当然。”
“好的,请跟我来。”艾莉娅说道。
即将要见到分别十几年的哥哥,郑凌宇心脏跳得很快,“谢谢。”
艾莉娅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郑先生,能请问一下您当时是怎么和修斯先生走失的吗?”
郑凌宇大概描述了一下郑凌宸是怎么坠江失踪的。
艾莉娅听完感叹,“修斯先生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的,哥哥一直很好。”郑凌宇说道。
十几分钟后,在郑凌宇的紧张与期待中,艾莉娅推开了那扇房门。
看到躺在床上的人那一瞬间,郑凌宇哪怕不拿DNA报告,也可以一眼认出来。
没错,他就是哥哥。
从小大家都说郑凌宇和郑凌宸长得像,就算现在,两人眉宇间也还有七分相似。
更不用说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只不过现在的郑凌宸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要小一点。
郑凌宇目光直直落在床上苍白瘦削的人身上,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冒出一句话来,“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修斯先生于三年前搭乘出租车去机场时,遭遇严重车祸,肇事司机和出租车司机当场死亡,修斯先生死里逃生,但重度颅脑损伤,进入深度昏迷状态。”艾莉娅说道,“我只知道这些,具体情况等卡莱尔医生过来给您细说。”
“好的,谢谢。”
看着郑凌宇魂不守舍的样子,艾莉娅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随后看到从病房外进来的医生,提醒道:“卡莱尔医生来了。”
卡莱尔医生头发有些花白,体型精瘦,法令纹和额纹一样深,看起来很是严肃。
“卡莱尔医生,您好。”郑凌宇连忙朝他鞠躬,“谢谢你们对我哥哥的照顾。”
“照顾病人是医生的职责,这是修斯的病例。”卡莱尔医生不茍言笑,“根据目前检查的情况来看,脑部损伤差不多已经修复。不过病人三年未醒,醒来的几率也不大,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前面半句话,郑凌宇还没来得及惊喜,后半句话就宛若凿子一般狠狠扎进他心里。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他面目恍惚,脑子里全是那句“醒来的几率不大”。
卡莱尔医生很忙,又简单地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艾莉娅倒是想安慰安慰郑凌宇,但被卡莱尔医生叫走,最后只来得及看他一眼。
所有人离开后,病房变得安静下来。
郑凌宇缓缓走到郑凌宸身边,看向床上紧闭着双眼的青年。
可能因为在病床上躺了太久,郑凌宸很瘦,脸上几乎没有多少肉,整个人有点脱相,但依然掩藏不了他优秀的骨相。
郑凌宇小心拉着青年苍白修长的手,感受着手心有些冰凉的温度,嘴巴张了又合,但始终没有发出声音,隔了好一会,才喊出了那个间隔了十几年的称呼。
“哥哥。”
这个称呼一出,他的鼻子一酸,一直压在心底十几年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此刻的郑凌宇宛若十几年前被父母打过之后找哥哥诉苦的孩童一样,抱着郑凌宸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哥哥,呜呜呜……”
空旷的病房中回荡着他哽咽的哭声。
他的哭声小而隐忍,像是一只蜷缩在危险密布的丛林里的受伤小兽,想要发泄又不敢过分张扬。
他不停的喊着“哥哥”,除此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又仿佛什么话都说了。
沉浸在重逢的悲伤与喜悦中的郑凌宇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心跳监测仪上。
原本平稳的心跳波峰似乎陡了许多。
过了许久,郑凌宇终于冷静下来。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又把沾到郑凌宸手背上泪水擦干净,尽管没有人,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干咳了一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看了会病床上的郑凌宸,郑凌宇再次拨通了郑晋荣的电话。
在他开口之前,飞快说道:“爸,我找到哥了,他还活着。”
“郑凌宇,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种荒谬的谎言都能说得出来。”对面的声音里满是不耐。
郑凌宇满心急切,声音中带上了央求,“真的,我已经和他验了DNA,报告我已经发到你的微信里了,你看看。我哥之前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调养,我手里没有钱,你……”
“我就知道你放不出好屁,暴露了吧,想要钱也不用编这样离谱的借口。”郑晋荣冷声道,“后天没在订婚现场看到你,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要我一分钱。”
“爸,我真的没有……”
一句话没说完,电话又挂了。
郑凌宇再打过去时又是忙音。
过了一会,他给自己鼓了鼓劲,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回音,郑凌宇胳膊无力地垂下去。
事到如今,他再笨也该反应过来了。
母亲是个工作狂,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手机,他几次打过去都是关机,那只有一个可能。
——她换手机号了,但没告诉他。
郑凌宇愣愣的看着郑凌宸,眼里满是无助与茫然。
为什么郑晋荣连DNA报告都不信?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会完整听自己说完一句话?
尽管早就猜到父母不爱他们,但此刻郑凌宇还是深受打击。
他下意识喃喃说道:“哥,怎么办啊?你那么聪明,你肯定知道怎么办……”
“我真的没办法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
“咚咚咚。”
此时病房门被敲响。
郑凌宇连忙整理情绪,抹了抹眼角,站起来迎接进门的人。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郑凌宸微微抖动的眼皮。
进来的男人斯斯文文,一身西装笔挺,“你好,郑先生,我是修斯先生的律师,你可以叫我比尔。”
“你好。”没想到郑凌宸还有律师,郑凌宇有些惊讶,“请问有什么事吗?”
“以免打扰病人休息,我们出去谈谈。”比尔说道。
郑凌宇回头看了看郑凌宸,“好。”
转过头的郑凌宇没有看到,病床上的郑凌宸猛然睁开眼,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病房门被关上,他才再次闭上了眼睛。
“郑先生,对于你兄长的情况,医生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
此时两人坐在疗养院的餐厅中,郑凌宇面前放着一杯冰水,他手指放在杯壁上,冰凉的温度让他很好的冷静下来,“是的,我都了解。”
“那你应当了解,按照本国法例,明天应该是修斯先生的安乐日。”比尔说道。
“我不同意!”郑凌宇说道,“医生说我哥哥的脑损伤恢复得很好,他是有可能醒过来的。”
“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比尔观察着郑凌宇的表情,随后露出微笑,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修斯先生的继续治疗申请书,希望你能签字。”
这种申请书只有血缘上的亲属可以签,作为代理律师,比尔最多只能给他申请到三年的治疗期,恰好明年就是三年结束。
郑凌宇没有犹豫,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他又说道:“比尔先生,我现在没有能力负担哥哥的治疗费用……”
“哈哈。”比尔突然笑了,“看来你是对修斯先生的财富一无所知,请放心,修斯先生名下的财富足以让他在医院再住一百年也不会有丝毫减少。”
“修斯先生可是国内有名的商业天才,十五岁就拿到了埃尔顿商学院的博士学位,十七岁就已经是整个西米国最有名的股神了。若不是三年前他执意去华国,他也不会出事躺到现在。”
哥哥真优秀!
郑凌宇咽了咽口水,倒不是眼馋郑凌宸名下的财富,只是有些惊喜。
就算不用父母帮助,哥哥也能继续治疗了!
继而他又升起了新的疑惑,“他为什么要回国?”
“根据老修斯夫人的描述,修斯先生是他们在华国坐轮渡旅游时在水里救起来的孩子,当时他失去了记忆,正好他们也没有孩子,又急着回国,便把他一同带走了。”
“几年前老修斯先生和夫人相继去世,修斯先生深受打击,出去旅游散心时意外落水,被救起来后才升起了想要去华国的想法。”
“根据我的猜测,修斯先生应该是落水后想起了童年的记忆。”
听到比尔的描述,郑凌宇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不只是他想找郑凌宸,郑凌宸也在找他们,只不过阴差阳错,耽搁到了现在。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和郑凌宸本来三年前就应该团聚了。
但现在……
郑凌宇想到病床上苍白得宛若薄纸的青年,空洞的眼神里满是悲伤。
半个小时后,郑凌宇拎着比尔替他打包的食物,精神恍惚地重新回到病房。
他第一时间看向病床上的身影,却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砰。”
郑凌宇手中的东西砸到脚上,发出一声闷响,可他毫无所觉。
他呆呆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几次想说话,都因为抖动得太过厉害而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一阵,郑凌宇的泪水和声音同时出来,“哥,哥哥……”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爱哭。”青年发出低低的笑声,可能因为刚醒来,说话声有些沙哑得可怕,“过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