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者组不需要参加任何采访, 收拾了外设包就可以打道回府。
欧小典机票都预订早了。
“先去吃点儿吧。”欧小典说,“比赛前就吃了几个汉堡,这会儿都饿了吧。”他拍拍严教练的肩, “放松, 有什么要说的也回去了再说, 在外面呢,别让别的战队看笑话。”
他们戴着帽子口罩,上车时经过广场, 不敢看举着灯牌的粉丝,逃跑似的钻进车里。
江野没有再坐在谢栖眠旁边, 收拾了自己的外设包,老实呆在最后一排。
从吃饭到登机,所有人都保持着奇妙的默契,没有开口提一句关于比赛的事。
江野位置靠窗,和谢栖眠的位置连在一起,已至深夜,机舱内的灯光不算亮,将谢栖眠的脸照出一片灰色的疲惫。
走道上有人催促,江野不得不轻轻碰了碰谢栖眠的膝盖:“我在里面。”
他是羞于和谢栖眠对话的,心里也堵着, 不想和人说话。
可那终归是谢栖眠。
沉默地落了座,他看了眼旁边的人, 发现谢栖眠难得没有睡意,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江野从口袋里拿了一颗巧克力, 放在谢栖眠腿上。
“嗯?”谢栖眠捏起巧克力球, 偏头望向江野, “什么时候偷偷从休息室毛了巧克力?”
“就临走的时候, 随便捏在手里的,”江野不敢看谢栖眠,“我见你刚才没怎么吃饭……”
谢栖眠拆了外面的锡纸,闻闻味道:“可是主办方休息室的这个巧克力好像是盗版的,不好吃。”
江野慌张地从他手里拿回来,反复确认:“不会吧,2UTen这么小气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谢栖眠说,“很明显的。”
江野当即咬了一口,品味半天,不知是不是自己平时吃的太糙了,竟然区分不出来正版盗版。
“好吃吗?”谢栖眠问。
江野点头:“挺好吃的。”
“好吃就行。”
榛子与巧克力的香味在鼻尖舞蹈,落下每个足迹却都好像是谢栖眠的影子。
江野握着剩下的半颗巧克力,看进谢栖眠眼里。
舷窗外的城市仍然明亮,谢栖眠眼中有星星点点灯光的痕迹,以及一个被置放在最前端的江野的剪影。
他知道,谢栖眠珍视自己。
他在被谢栖眠宠爱。
“你呢,你还生气吗?”江野问他。
“生气,生你们的气,但更生自己的气,我的问题比你们大。”谢栖眠将毯子放在江野膝上,“先好好睡一觉吧,不管怎么样,今天都辛苦了,复盘留到明天。”
江野低头:“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很大,或许这次我会建议你离开一队,但现在先不谈这些,让我靠一下吧,”谢栖眠抓着他小臂,将脑袋轻轻放在江野肩头,低声道,“还有巧克力吗,我想吃。”
江野捏着拳,将自己吃剩的那一点藏起来,不好意思给,说:“我只从休息室拿了一颗,等落地了给你买。”
“好。”谢栖眠说。
——
比赛翌日是规定的复盘时间。
下午三点半,除了惯会逃避困难装鹌鹑的欧小典,MST全员在训练室坐好。
严教练眼中红血丝十分明显,开电脑时忍不住疲惫揉了揉,灌了一大口咖啡,正式开始复盘。
“要不让教练回去睡两个小时再来吧……”梁年说,“我有点怕他一会儿气得背过去……”
段霆把他撵在座位上坐好了:“别说话。”
“睡了一觉,都清醒了没有?”严教练问。
梁年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人出声,就也揣着双手。
“今天先看点别的东西。”严教练让投影仪和自己手机同屏,打开各大社交平台,找到昨晚“2UTen对阵MST”的话题。
“真强队假强队一个BO3见真章,猫屎团粉丝还在做梦靠营销的神江野起死回生,建议组团去脑科排队。”
“非要拿丽桑卓?严科不会BP可以下来。”
“2UTen:MST私厨味道好,环境靓,服务周到,下次还来。”
“开门!就你叫猫屎团是吧,我XX外卖的,你菜到家了!”
“这也能怪到教练身上?看看摇了潘森都打不过杰斯的废物梁年吧”
“AD操作没问题,就是没经验,心态不行。”
“江野给爷死!退役!”
“不会把不会吧不会吧,怎么有人觉得空两发子弹直接害死野辅叫没问题啊?怎么有人觉得W进大龙圈送人头没问题啊?竞人也开始学饭圈母狗洗地?”
“@DuanTing,你扶得起植物人的jb都扶不起上路的林阿斗”
“讲道理第二把指挥全责好吧,不肯走是真的蜜汁操作”
“MST两局拼不出一个正常人,都下放二队吧”
“@英雄联盟赛事官方,建议严查江野,绝对菠菜了”
诸如此类的“讨论”没有尽头,严教练关闭手机投屏,看着他们:“都什么感觉?难过吗?生气吗?”
这么多尖锐、甚至侮辱性的词汇,任谁看了都拳头梆硬,尤其是被喷的最多的江野。
“平时说,打输了不要看网上的评论影响心态,我现在觉得不需要这项保护,反正看不看都打成这种样子。”严教练放下笔记本,“我觉得有些话说的很对,我们队是可以解散了。”
梁年搓搓手:“教练开啥玩笑呢……”
“你们要是完全打不过,我还能认命,承认你们个人能力差,”教练站起来,积压了一整夜的怒火在瞬间爆.发,“但你们看看自己玩的都是什么!能赢的局硬是要输!谁还会对你们有信心?!”
他数落着:“一个个都说我严厉,觉得我没有别的战队的教练好,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和你们,我们这些人就是废锅配破盖,烂一家!”
“教练……是我们打的菜,你别这么说自己。”林朝内疚道,“我们是觉得你严厉,可从来不觉得别的教练比你好。”
梁年也跟着点头:“对对对,真的。”
“那为什么我说的话没有一个人听?”严教练问,“每次上场前我都和你们说什么了?”
他们低下头,也瞟谢栖眠一眼,不敢说话。
“我说什么了!”
梁年清了清嗓子:“……听,听指挥。”
“然后呢!你们怎么做的?”严教练说,“第二局最后一波,谢栖眠和你们说什么了?”
林朝咬牙,承认:“队长说撤退了,是我……是我第一个说不走的。”
“行,”严教练将目光转向谢栖眠,“林朝说不走以后,你说了什么?”
谢栖眠:“我没说话。”他坐直了,“这两局游戏,我指挥不当,没有约束队员的行为,更是直接导致第二局游戏的失败,对不起战队也对不起其他的队员。”
“这两把就不关阿眠的事啊!”梁年说,“要分锅也是我们四个分!”
严教练:“因为决策输了游戏,难道不是指挥的问题?”他看向其余四人,“现在抢着背锅,游戏里怎么就不肯听指挥一句话?”
林朝:“当时……我也不知道,就鬼迷心窍了,我就觉得,好不容易打赢了一把团战,再不推我们没有机会了,毕……毕竟他们比我们发育好那么多。”
“为什么没机会了?你的水晶已经爆炸了?”严教练问。
江野说:“是我说两个AD推的快,我以为能推完。”
严教练懒得听他们复述当时的心情,说:“指挥有什么意见自己来说。”
谢栖眠叹了口气:“大家之所以这么急着推,是被压怂了,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队友。其实现在复盘可以发现,打完大龙团那波,2UTen双C的技能都用光了,我们可以运营分推,也可以逼远古巨龙团。”他说,“我的决策不一定对,但比赛最重要是团结。指挥一半任务是做全地图统筹规划,还有一半任务是团结队友,只有五个人一条心,才有胜利的可能,这也是指挥的意义。”
“说完了?”严教练问。
谢栖眠:“细节的东西,可以复盘再讨论。”
严教练有些恨恨:“谢栖眠,拿回你五年前刚入行时候的脾气,谁不听你的就直接骂!”他警告所有人:“要是因为有人不听指挥输了比赛,我会去官方申请赛时录音,然后发在官博里,让该背锅的出来背锅。”
他说:“不要怪我做的极端,或许以前就是因为不极端,队伍的成绩才会一直这样。”
死命令已经下了,严教练脾气硬的很,也从来不怕做坏人,绝对做得出发官博的操作,众人都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
“现在开始复盘。”
“第一局下路这一波,叼叼都走到兵线前面了,明显打野在,你们为什么没有撤退?”教练问。
谢栖眠:“我撤退了,江野没跟上。”
江野:“是我贪了。”
谢栖眠:“这里我细节有失误,应该先变羊泰坦,再给江野套盾。”
“小炮W进大龙坑,原因是什么?”
谢栖眠:“我没有给江野指挥,是他自己上的。”
江野:“我打算杀了AD以后再W出来,但是被泰坦留了。”
“烬拿了一血以后,是谁决定抗塔杀金克斯的?”
谢栖眠:“我给的指挥是不打,但江野已经上了,我和段霆只能跟。”
江野:“我的,我空枪了。”
……
揪完下路的问题,严教练默默了许久,说:“江野,结束以后来一趟会议室。”
今日复盘格外漫长,晚七点半才结束,欧小典进来偷看了五六次,实在忍不了,冒着被骂死的风险,进来说:“不然先吃饭吧,孩子们虽然做错了,但好歹不能饿着肚子呀。”他拍拍严教练,“你都快一天一夜没睡了,吃个饭休息一下吧。”
“不用,已经说完了。”他合上笔记本,“江野来一下,欧小典也一起来。”
谢栖眠看江野一眼,起身拍了拍其余人:“我们先吃饭。”
严教练一出训练室,梁年就哭哭唧唧:“阿眠……呜呜呜……”
谢栖眠不扶他:“吃晚饭练走位去吧。”
“我一定好好练,”他拽谢栖眠的手,“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教练要被我气走了……”
“两年前舆论压力最大的时候他都没走,现在怎么可能走。”谢栖眠抬眼看楼上,叹了口气。
连镜和赖志全无锅一身轻,吃着饭后水果,照常出去闲逛。
回来时,连镜正好撞见江野黑着一张脸下来吃饭。
“江野,我没有骗你。”连镜说。
江野停住脚步,冷冷看着他:“你有事?”
“你进队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什么,今天发生了什么?”连镜说,“没有应验吗?”
“有病。”江野从他身边擦过去,听到连镜不服气的一句,“谢栖眠就是这样的人,你期望他会护着你?”
江野回头:“轮得到你来评价他?”
“我为什么不能评价他,我也做过他的AD,我也和他打过比赛,”连镜看他,“严教练和你说什么了?我猜猜,大概是说你这个人桀骜不驯不听劝,说你不配合队友,还是说如果你不听谢栖眠的话就让你看饮水机?不过无所谓了——把你这样单拎出去谈话,等于告诉全队人,昨天那两局都是你的锅。”
他说:“你现在这些我都经历过,甚至不是一次。”他数着,“复盘时候被谢栖眠推锅,下路两个人的错归咎到一个人身上,完了还要找管理层警告,强按着头,让你不得不承认所有错误。”
江野:“你如果没犯错,别人也没办法说你。”
“谁打游戏不会犯错啊,他谢栖眠不犯错吗?他自己都不敢说自己的决策是对的,又凭什么要别人遵守呢?”连镜说,“但是他不承认,他还要把锅推到别人的头上,这样的辅助你能和他一起打下去?”
他“切”了一声:“进队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不要和他走太近,表面上对你好,游戏一输就把你推出去,你说谢栖眠这种人贱不贱啊?”
两人之间沉默了两秒,楼梯上再发出声音,就是拳头砸到皮肤,连镜后脑勺撞上墙的哐哐。
连镜人都懵了,抵着墙瞪大了眼睛,恍神过来,不顾嘴角的疼痛,大骂:“我操.你妈的!”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脾气暴躁得很,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一起,狭窄的楼梯间都架不住他们折腾,撞得四处咚咚响。
江野比连镜高近二十公分,真要对连镜下狠手,连镜是一点招架不住的,只能在他手下张牙舞爪,被他照着脸颊又揍了一拳。
连镜红了眼,根本不看四周如何,用尽全身力气狠手推了江野一把,接着手底突然一空,便看见江野从楼梯上跌下去。
江野大脑空白了一瞬,本能地拽住栏杆的金属雕花,从大概半层高的位置摔到一楼,正收拾饭桌的阿姨吓得手上盘子掉到地上,她慌忙大叫:“谁摔了!哎哟快来人看看!有人摔下楼了!”
连镜一屁股坐在地上,听见训练室一阵脚步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完了。
“怎么了?”谢栖眠匆忙跑出来,看见江野躺在楼梯的那一刻,整张脸霎时白了,“江野!”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多更一千字当作小小道歉(跪地不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