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宣布完毕, 修女玛丽又恢复了最初那副暮气沉沉的模样,高大的骨骼撑起黑袍白领的修女服,在原地刮起一阵凉飕飕的风。
她在餐桌最首坐下, 隐藏在帽子阴影里的眼珠机械地钻了钻, 盯着众人。
胖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选了一个离修女最远的座位,战战兢兢地坐下,其余人也都不情不愿地入座。
郁燃在修女旁的空位坐下, 燕时澈跟着坐在他身边。
这个距离,玛丽身上那股腥膻的油脂味道更加浓郁,与刺鼻的香料交织在一起, 就像一把腌入味了的羊排。
每个人的餐盘上都放着餐巾折成的白蔷薇花, 蜡烛蓝幽幽的火苗轻微地晃动, 作为大厅里为数不多的光源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 投映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燕时澈鼻尖动了动, 闻见了一股奇异的闷香, 香味很浅, 隐约漂浮在空气中, 被晚餐的味道遮盖住了,换做是其余人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男人皱了皱眉, 刚想告诉身旁的青年,座首的修女忽然摇了摇面前的黄铜铃铛。
尖锐的铃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七秒时间, 一秒不多, 一秒不少。
“诸位, 请在用餐之前跟着我祷告, 感谢最伟大的父神赐予我们牲畜庄稼, 让人类得以生存。”玛丽清了清嗓子,将骨质的十字架握入手心,双手合十握拳,额头抵在食指指节上——
“我们在天上的父,请你宽恕——”
众人愣了愣,在静谧的气氛中,学着修女的姿势双手合十,稀稀拉拉道:“我们在天上的父……”
玛丽一句一句地用她平静无波的调子念着祷告词——
“宽恕这七人的不义、邪恶、贪婪、恶毒,宽恕他们的嫉妒、凶杀、争竞、诡诈、毒恨,宽恕谗毁的,怨恨神的,侮慢人的,狂傲的,自夸的,淫.欲的,捏造恶事的,违背父母的,宽恕无知的,背约的,不怜悯人的。[1]”
“以父慈悲宽宏的神性,重塑他们的信德,给予他们圣善的恩惠,将罪恶的毒瘤从他们的肉.体里剔除。”
“阿门。”
阴森幽深的祷告在大厅中回响,当众人的声音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了诡异的呢喃,像冰冷的流水敲击在古老的砖石上,远处的空气也随之嗡嗡作响,颤抖着从舌尖滑到骨头缝里,浸着一层毛骨悚然的凉意。
郁燃微微睁开眼,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
坐在他对面的暴一沣皱着眉很不耐烦,握着的拳头青筋都爆起了。戴眼镜姓廖的中年人嘴唇蠕动,磨磨唧唧地不愿意张开。姓郑的年轻人不安地晃着脑袋,紧紧地闭着眼睛。胖子则一边念念有词,一边馋鬼似的偷偷斜觑盘子里的食物。而吴落则一直往他脸上瞟,被郁燃冷冷地警告一眼后,还得意洋洋地露出了讨人厌的笑容。
“阿门……”
演员们吐出最后一个词,玛丽再次摇铃宣布用餐。
郁燃低下头看着餐盘,牛排上淋着已经冷掉凝结的调味黄油,肉除了表皮微微烤过,里面几乎全生,肌红蛋白和还带着透明质地的肉连餐刀都很难切断,往下一压,就冒出鲜红的血水。
烤鹅也是一样,只有外面的蜂蜜色酥皮看起来还算美味,里面的鹅肉完全没有熟透,切开的断口都是粉色的。
只有修女玛丽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她熟练地使用着面前锋利的刀叉,将带着血水的肉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似乎连嚼也没有嚼就咽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只有在这个时候才露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整齐排布在猩红的牙龈上,数量可能是普通人的两倍,沾着没来得及嚼烂的还泛着脂肪油光的生肉,比野兽还要可怖。
胖子吃得也很欢快,整个人头都快埋进了盘子里,吃相滑稽可笑,好像真的饿极了。
郁燃不安地蹙起眉心,燕时澈嗅了嗅餐盘里的食物,低声道:“肉没有问题。”
不过即便是没有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人对这玩意感兴趣,最后郁燃只吃了一些干酪和沙拉,喝了一点清水。
饭餐时间持续了四十分钟,吃完饭后,修女再次感谢父神赐予的食物,对他们说自己要上塔楼进行最后的晚祷,告诉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让他们自便。
最后玛丽又提醒了一句,一定要遵守古堡的规则,提着漆黑的袍角离开了大厅。
虽然剧本的拍摄任务是“在古堡里生存五日”,但经验丰富的演员们都知道不可能真的什么也不干,在原地坐以待毙。于是在吃完饭后,所有人自觉地聚集起来,商量着先把城堡能去的地方都探索一遍,如果能找到能够帮助他们规避危险的有用线索就更好了。
审判古堡虽然占地面积广大,但许多房间都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们先从所在的大厅开始探索,如手臂般环抱众人的楼梯下方有一个小门,应该是通向地下室,但门口上了锁进不去。
大厅侧面有两只狭窄的窗口,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外面茂密的毛榉树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变成了阴沉的旧蓝色,那些伸出天际的枝丫像鬼手一样,张牙舞爪地往上肆意生长。
除了这些,一楼就只剩下了一个厨房,从右侧楼梯开放的拱形门洞可以进去。
厨房是典型的城堡后厨格局,里面的环境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空气中充斥着泛奶酸的肉腥味、臭烘烘的阴干奶酪味、发霉的抹布和菜板的臭味,以及最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竹编篮里各种腌制香料的刺鼻味道。
厨房左边堆砌了一整面墙的柴火,许多都已经受潮了,孢子和青苔一丛一丛地在角落里生长,冒出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菇。
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砖砌岛台,旁边搭着炉灶,岛台上面的房梁上吊着几只正在风干的火腿和剃了毛的鹅,未处理干净的血水和油脂向下低落,在黑乎乎的砖石上留下一滩浑浊的液体。
除此之外,岛台上还放着一张很大的宰肉案板,木头缝里留着没有洗干净的暗色痕迹,刀架上放着一把大菜刀、一把削皮刀和一把锯骨刀,刀面上泛着脂肪的油光。
“这不会是什么杀人现场吧我靠。”胖子嘀咕了一声。
暴一沣冷笑,“那你刚才吃的可能就不是什么牛排了。”
听完这话,胖子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放心,那是牛肉。”郁燃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朱建诚噎了半晌的一口气终于松下,后怕地拍了拍胸口,“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人肉不是这样的,质地和颜色都不对,应该更加松散,脂肪含量也更多。”青年挑起一抹没什么弧度的笑,目光在朱建诚凸起的肚子上幽幽地转了一圈。
胖子:“……”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更加可怕了。
燕时澈无声地笑起来,青年偶尔故意吓人的表现总会让他很愉悦,这个时候他外表那层冷冰冰的壳稍微有了融化的端倪,就像闷久了的贝类也会隙开蚌壳,向外界露出柔软的内芯。
男人忍不住揉了揉面前那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在郁燃皱着眉拍开他的手之前,若无其事地说:“头发翘起来了,我帮你弄下去。”
他们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沿着一楼上去,二楼有四个客房,走廊尽头有一个盥洗室,也是黑黢黢的,每隔三四米才一盏油灯挂在墙壁上,照明范围很小很暗。
走到这里,他们顺便就将房间分了,郁燃和燕时澈一间,胖子和姓郑的年轻人一间,吴落和眼镜一间,剩下一个暴一沣不愿意和别人一起住,就一人独占了一间房。
在往上,三楼基本上全是空房,有很多连门板都没有装,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洞口,分布在走廊两侧,像一排排长大的嘴巴。
这层楼只有一个书房在最靠近楼梯的位置,书房不太大,三十多个平方,地上铺着厚厚的暗色羊毛地毯,四周的墙壁上是整面的书架。
郁燃环视了一圈,这里收藏的都是各种版本精装的圣经、赞美神父的书籍、祷告的书籍,以及一些肉类烹制的食谱。
郁燃凑近书架,指尖在一本圣经的书脊上擦过,捻了一手的灰尘,似乎很久没有被翻开过了,他又转身看了其他几个版本的圣经,以及有关于上帝的书籍,都是同样的情况。
这很奇怪,那么一个虔诚的修女,随时握着十字架,认真地进行餐前祷告,以及如她所说现在正在塔楼晚祷,这些行为都与书房里许久无人问津的圣经相悖。
郁燃没有许多时间思考,他随手拿了一本圣经装在背包里,就随其他人上了四楼。
“艹,有鬼!”胖子本来走在最前面,突然惊悚地大叫一声。
众人都被他这一声嚎叫吓住了,黑魆魆的走廊深处,一只幽蓝色的火光漂浮在空中,晃荡着向他们靠近。
“你们在做什么?”玛丽空洞的声音响起,她提着一盏油灯,整个人都藏进了漆黑的袍子里,看起来就像只有一个脑袋浮在半空。
修女缓缓地走到距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外,转过头,身体却没有倾斜,惨白如纸人的面容在火光的投射下,更加可怖。
“入夜的钟声马上就要响了,请诸位赶紧回房,夜间的魑魅魍魉会藏在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将无知的人拖进阴影之中,分食他的血肉,吮吸他的脑髓,咬断他的骨头……”
玛丽说到最后一句,悠远奇诡的钟声像是从天边传来,如凉水灌进耳膜,让人浑身一颤。
修女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在吹灭烛火前,诡异地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夜安,客人们。”
*
作者有话要说:
[1]取自《圣经·新约·罗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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