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申墨想见简乐一面。”

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罗伊一言不发，垂眸转了转自己指根的戒指。

对面的简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色不虞。

他当然不想简乐再去见徐申墨。

徐申墨被拘留的原因，外界掀起轩然大波，那些恶意，不负责任的推测怀疑，简昱不想半个字传到简乐耳朵里，而且他也知道朋友设计陷害自己未婚夫这件事对简乐的伤害，心疼自己弟弟的同时，对徐申墨只剩下厌恶。

本来简乐已经订了后天的飞机，去c国找父亲。

但是他们两个都选择尊重简乐的意见。

所以简乐改签了飞机，在本该坐上飞机，前往现在正值盛夏的c国的那一天，去见了徐申墨。

到了地方，beta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余光里，有人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低着头，视线只到对方胸口的衣服，beta慢慢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抬起了头，对上徐申墨的眼睛。

四目相对，事到如今，omega终于不用再演了，不用再维持在外人面前优雅温和的表象，露出了冷漠的底色，表情冷淡，眼底一片荒芜。

简乐的喉结动了动。

——有完全换了个人的易诚做铺垫，他似乎对徐申墨的真面目也没有多惊讶。

徐申墨要见他，他来了。

——来面对真相。

对视片刻，omega先伸手拿起电话，beta也顺势拿起，放在耳边。

“听说你后颈受伤了，伤口长好了吗，还痛吗？”

出乎简乐的预料，神情冷漠的徐申墨开口跟他说话，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优雅温柔，善解人意的样子，语气体贴。

他如实回答：

“没什么，不严重，已经快长好了。”

其实简乐觉得这次的伤还没上次在陈熠别墅那里摔的那一脚严重，但是罗伊很在意，每天洗完澡上了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的伤口换药。

隔着玻璃，omega注意到了对面beta眼神一瞬的飘忽，皮笑肉不笑，轻眨了下眼睛。

他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简乐，眼神专注得让对方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简乐不久前才被另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还差点被对方变成omega。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进入正题。

探视时间因为两人刚开始的沉默和闲聊，不知不觉已经过半了。

“为什么？”

omega听见电话里传来beta努力保持平静，却还是能听出颤抖的声音。

他知道简乐想问的是很多个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做那些事？

为什么你们要做那些事？

为什么我订婚了，得到的不是你们的祝福，而是你们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践踏法律和道德伦理地阻挠？

徐申墨从简乐的眼睛里看出了这些问题。

问题太简单，答案他都不用思考。

他的语气很轻，尾音上扬：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简乐。”

没等简乐反应，徐申墨继续说道：

“我是一个贪心的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所以徐家，徐申墨要。

简乐，徐申墨也要。

beta眼里惊疑不定，看着对方，尝试理解对方给出的答案。

说完那两句话后，徐申墨垂眸不语。

他温顺垂眸的模样，看起来跟其他性格娇软的omega没有什么差别，但是简乐知道徐申墨不是。

徐申墨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之一，可以轻描淡写地解决简乐遇到的任何问题。

简乐慢吞吞道：“那你对罗伊……那你是想要什么？”

“你。”

徐申墨抬眸，他的眼型偏狭长，正视着对方，轻轻一笑：

“爷爷很喜欢你，想让你给他当孙子。”

“我也很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丈夫。”

简乐握着电话的手指缩了缩，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回答。

“你……”

“喜欢我？”

简乐语气迟疑，因为这个问题他实在是太没有自信了。

徐申墨怎么会喜欢他？

徐申墨不会喜欢任何人。

果然，徐申墨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

“我只是想让你当我的丈夫。”

他只是觉得，跟简乐结婚，他未来的生活，才不至于完全寡淡无趣

有权可争的时候，徐申墨所有的重心都在工作上，花半点精力在感情这种东西上，他都觉得浪费时间。

但是现在他已经把能争都争到手了，整个徐家都姓他徐申墨的徐了，这个时候，徐申墨终于可以分出时间和精力去享受了。

他也可以像徐父那样，勾勾手指，就有无数年轻貌美，信息素勾人的情人排着队送上门。

但是那样有什么意思？

徐申墨不想要那些拜倒在钱权名利下，太容易得到的。

他想要一颗真心。

所以徐家所有长辈去世后，再没有人能要求徐申墨联姻，徐申墨还是想要简乐。

因为得到过温暖，再回到孤身一人，他就知道孤独和寒冷的滋味了。

简乐看着他的眼神很难言，似乎一时半会再开不了口。

但徐申墨还有话要说。

——他知道这应该是简乐最后一次来见他了。

“乐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是作为交换，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徐申墨的提议让简乐愣了愣，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反问：

“你的问题是什么？”

至于前半句话，简乐没有异议，他知道徐申墨一向都能透过他的表情，看出他的想法。

“我可以先回答完你的问题，你再回答我的问题。”

徐申墨知道简乐没说话就是答应了，并不意外地笑了笑，但是笑容里没有什么温度。

“事先声明，这个问题不是我想问你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陈熠和易诚是真的喜欢你，才演一个苦肉计，一个给你做腺体移植手术吗？”

简乐不得不承认徐申墨是真的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两个人对简乐表白，对简乐说喜欢，说爱。

震惊之后，简乐怀疑，最后得出的结果是——

他对徐申墨摇头。

“不是。”

他们可能是喜欢，但不是真的喜欢，更别提爱了。

他见过真的喜欢，所以对那一个omega，一个alpha看起来掏心掏肺，结果拿出来的是“假货”感到尴尬。

见状，徐申墨笑了，是那种看见别人不好，看笑话的笑。

“陈熠，”

“他是真的自私。”omega轻轻喟叹。

一个自私到眼里只有自己的人。

为了玩一场拙劣的苦肉计，完全不在乎无辜被牵扯进来，差点坐牢的姚家明，和患有抑郁症，一直在吃药控制的omega父亲，还有陈姚两家的关系。

“就他那样恶劣的脾气，会折腾人，又不受陈川喜欢，除了每个月家里给的零花钱，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乐乐，”徐申墨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透过玻璃看着简乐的眼睛，“你看看我们这些人，除了你，有谁是愿意跟他一起玩的。”

更别说他们这个人人都是要继承家族，手上已经握了实权的小团体，陈熠完全就是借着简乐挤进来的。

就连陈熠自己心里也清楚，对简乐任性撒娇，提无礼要求，是简乐自己愿意，要是对其他人这么干，人家不仅不理你，还要被当场下面子。

“他就是仗着跟你一起长大那点情分，你又这么心软好说话，才一直赖着你。”

然后越赖越紧，最后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简乐了。

简乐沉默，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自己的指甲。

徐申墨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是它们在简乐这里没有像徐申墨说的那样不好。

陈熠是个被娇惯长大的omega，小时候就是比较骄纵任性的脾气，从小到大简乐已经习惯了。

他是陈熠的发小，是陈熠最好的朋友，陈熠喜欢黏着他没有任何问题。

而认识徐申墨他们——

本来就是同班同学，简乐跟他们接触多了，朋友的朋友，本来就是很容易认识的关系。

“而他演那场苦肉计，从来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他自己。”

徐申墨完全站在局外人的位置，以最功利的角度评价陈熠。

“陈川要拿他联姻，连江家，他的omega父亲都不站在他那边，能让他不联姻，”

“比起那些不熟悉，婚后不知道会对他做什么的联姻对象，陈熠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完美的联姻对象了。”

性别beta，性格好，又一定会对陈熠好。

江澜就算把整个海市都翻遍了，也找不出第二个跟简乐一样符合以上条件的beta了。

再加上陈熠对简乐那点喜欢。

“他只要他自己过得舒服，过得舒心，哪里在乎你已经订了婚呢？”徐申墨好笑。

然后就想到，他好像也是这样。

但是没关系，他就是坏人，坏人做坏事不需要有负罪感。

所以徐申墨心安理得地继续破坏其他人在简乐心里的形象。

——他在简乐心里的形象毁了，那其他人也要一样。

周凌轩他就不用说了，自己毁的就够彻底了。

“易诚，”徐申墨用小指刮着自己的嘴唇，嘴角扬起讽刺的弧度。

“我觉得，与其说他爱你，不如说他是爱他想象中的那个一腔深情，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放弃继承权，远走高飞到国外去，过上自在日子的自己。”

“alpha总是喜欢标榜自己。”

徐申墨当然知道易诚高中的时候就对简乐有意思了，但是最初的喜欢到了今天，早就已经变质了，腐烂成了一滩泥泽。

“他只是拿你当他逆反的借口而已。”

“你信不信，他父母现在心里肯定想，如果不是你，他们优秀的儿子怎么会从天之骄子落到上刑场的地步。”

简乐平静地听着这些，一言不发。

等omega说完，beta张开有些干涩的唇瓣，咬字清晰：“他付出了该有的代价，这就够了。”

然后他看着玻璃后的omega，从探视到现在，终于流露出了对对方真实的情绪：“你也是。”

失去已经到手的徐家，成了别人的手下败将，成了阶下囚。

看清beta眼底的情绪，omega幽幽开口：“原来你也会恨人啊，简乐。”

因为你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痛恨了。

如果成功了，罗伊强制标记了一个omega，要面对外界的质疑议论，跟简乐的婚约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但即使失败了，罗伊也被送进了医院……

简乐目露痛色，闭了闭眼睛，然后捏着电话，回答徐申墨道：“是的，我也会恨人……”

他抬眸，眼神冷淡地看着徐申墨：

“最恨的是你。”

——因为你让我爱的人痛苦，还让我差点失去他。

徐申墨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有人拉开了门，边走过来边大声提醒道：“探视时间到了。”

而徐申墨还没问那个问题！

简乐收回看向来人的目光，飞快跟徐申墨对视一眼，目光询问，然后就听见电话里徐申墨语速极快的问话。

“我父亲和继母出的那场车祸，你怀疑过我吗简乐？！”

简乐愣了愣，没想到徐申墨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他还在思考，徐申墨紧盯着他的表情，眼睛都不眨一下，而玻璃两边都有人过来，嘴上提醒着“探视时间到了”。

徐申墨紧握着电话，眼看着简乐站起了身，已经把电话放了回去，然后抬头，就这么隔着玻璃看着他。

他看着简乐摇了摇头，然后就转身走了。

--

简乐走的很快，几步就出了门，其实他并不着急，但他实在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和环境，以及身后那个以后都不会再见的人，步伐不自觉加快了一些。

所以他没有看见徐申墨流下眼泪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徐申墨透过高又极小的窗户，看见了外面的天。

徐老爷子死的那天，天气也是这样，阴蒙蒙的，没有太阳。

重症监护室里的仪器滴答滴答的响着，前半生亲手建立了徐家，后半生翻云覆雨，手握大权的徐老爷子躺在病床上，将死的时候，也是普通老人的样子。

其他人，就连徐申行都被徐老爷子赶出了病房，现在他身边就剩徐申墨了。

“爷爷，我在这。”

omega对老爷子单独留下自己并不意外，早有预料。

他凑近病床，伸手按住了老人满是斑的手，眼神温和不忍，看着亲手把自己养大，教导到现在模样的爷爷要走了。

床头心电监护仪还在运作，而床上将死的老人胸口微微起伏着，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

他用眼角满是皱纹，浑浊不堪的眼睛望着床边的omega，到底是在死前问出来了：

“你……”

“你爸那事……”

omega原本按着对方手背的手现在被反手抓住了，但徐申墨没有其他反应，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徐老爷子，听着他说话。

“是、不是你动的手？”

老人已经浑浊不清的眼睛看着他，而徐申墨移开了视线，视线不知落到了哪里，然后就感觉抓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爷爷……”

“都要死了，”老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很有重量。

“都不能从你这要个回答，好下去见你爸吗？”

听到这话，徐申墨没忍住笑了一声，侧了侧身，用另一只手又按在老爷子抓他手腕的那只手上。

“爷爷，您要记得让他给我妈下跪赔罪，不管我妈要他怎么样，他得赔到我妈满意为止。”

——徐申墨生母刚死两个月，徐父就把徐夫人和徐申行带回来了。

天知道徐申墨看着自己母亲的位置这么快就被其他人取代了，和只比自己小几岁的私生弟弟是什么心情。

“爷爷……答应你。”

老人快出不动气了，眼睛还望着徐申墨。

徐申墨也望着他，动了动嘴唇，让爷爷能安心走：

“不是我。”

徐老爷子松开手，一闭眼睛。

心电监视仪上的波浪线变成了直线。

徐老爷子走了，但在死前，在自己最喜欢的孙子的心上划了一刀。

徐申墨红了眼眶，但最后没让眼泪留下来。

--

简乐木着脸，快步走出了看守所。

刚出大门，走下台阶时，beta感觉自己脖子上一凉，而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发现是一点水。

他抬头，望向街道，发现路上不少行人都驻足，仰头看天又或是伸出手。

简乐意识到什么，也朝前方伸出了手，然后感觉手心一凉。

一片雪花融化在了他的手心里，变成了一滴冰水。

下雪了。

“下雪了。”

发现他站在台阶上，从车上下来的alpha已经几大步，走到了他身边，伸手给他戴上了外套帽子，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alpha的手很大很暖和，能把beta的手完全捏住，握在手心里，但他还嫌不够，握着beta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语气轻松地提议：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今天是初雪，我们去吃大餐吧？”

罗伊走过来，给他戴帽子暖手的时候，简乐一直看着他，原本木着的脸在看见对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笑容。

听到对方的提议，他马上答应道：

“好啊，今天轮到你选餐厅了。”

罗伊牵着他往车边走，边走边提议道：

“那今天就吃f国菜吧，艾琳给我推荐了一间不错的……”

雪渐渐下大了，等上了车，简□□过车窗，看见雪花从空中飘落的景象，不用思考地转过头，然后被凑过来的alpha亲到了。

“以后每一场初雪，我们都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