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琬琰道:“没错,我让道清去北地原本是为了给高炎定添点堵,调查他身边是否有个叫‘景宸’的人只不过是顺手为之。可没想到,道清正事没办成,却发现了您的存在,他震惊于你我容貌上的相似,回来后便告诉了我,还懊恼应当设法将您一同带回来,兴许能让陛下移情别恋转而放了我。而我那时也只是对您更加好奇,想要亲眼见一见,却怎么也没想到死了五十年的人竟然还活着。”
“叔祖,不得不说,上天真是厚待您,‘死而复生’这等神异的事竟会发生在您身上!”
然而明景宸关注的重点不在他的冷嘲热冷上,“你让邹大伙同窦玉拿了条断臂去安宛扰乱人心只是给高炎定添点堵?”
明琬琰笑而不语。
明景宸倒是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心思敏锐,稍一转念就想通了许多关键,又惊又疑道:“高炎平的死是你所为?”
明琬琰颇为意外,“您倒是会举一反三,没错,也是我命人做的。”
明景宸道:“为何要害高炎平?高家三代为我朝戍守北地,你谋害他,可曾想过后果?”
明琬琰不以为意,“后果?我倒是盼着北地在高炎平死后能够大乱,可惜天不从人愿,死了个高炎平又来了个更棘手的高炎定。他高家也真是命不该绝,我几次三番地对付高家却都做了无用功。”见他面色不佳,不禁嘲讽道:“怎么?叔祖这么心疼高家人?”
“去岁上元佳节,有人在灯会上掳走了高炎平的女儿,这事也是你做的?”
“是呀,都是我指使的。您觉得我做的不对么?高家在北地当了几十年的土皇帝,尤其高炎定此人狼子野心,仗着尺寸之功就敢要挟陛下敕封他超一品王爵,简直大逆不道。这人在北地一手遮天,藐视陛下,一日不除,陛下一日寝食难安。我这样做可是为了桓朝为了陛下,这有何不对?”
明琬琰说得冠冕堂皇,全无私心,可明景宸一个字都不信,对方与天授帝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又岂会真心为他筹谋!
明景宸想到他方才提到的“报复”一事,经不住浮想联翩——莫非真有人会因为仇恨疯狂到毁天灭地、企图将全天下拖入深渊的境地?
这时明琬琰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寝殿门口,离开前他回头笑对着明景宸道:“叔祖,您就在宫中安心侍君,侄孙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奉陪了。下次再来探望您的时候,侄孙定带个天大的好消息过来替您解闷,也好宽解这深宫的寂寞。”
“哦,还有一事差点忘了提醒您。”明琬琰笑得意味深长,“像刚才无故离开毓华宫的事,您今后还是少做为妙,一则如果让陛下知道,保不准您也得吃点苦头,二则您一天不服解药,体内的毒性就解不了,除非您将这偌大的花丛搬着一起走,只要一出毓华宫势必会毒发,这要是发作的次数多了,毒素侵入心脉,到那时即便陛下心软赐了解药,也是回天乏术。”说罢笑着扬长而去。
人走后,明景宸心绪不宁,倒不是为了自己身上的毒,而是觉得对方之前说的话里藏着机锋。他思忖了片刻,暗道,不会对方又有了新的招数去对付高炎定罢?他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便愈发神思不属,忧心忡忡。***明琬琰离开毓华宫后径自出了宫回到了宸王府。
前不久“宸王”出殡,送葬的仪仗排场不可谓不声势浩大,如此煞费苦心地排演这么一出大戏,不过是为了在全帝京的贵胄百姓眼前将自己已经薨逝的事情再次坐实。
皇帝也以宸王一脉后继无人为由下令遣散了王府中绝大多数仆从,却并未在明面上下旨收回府邸,导致如今的宸王府终日大门紧闭,更加鲜有人问津了。
为了掩人耳目,明琬琰坐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后门进入王府,遣退车夫后,他独自来到后宅,刚迈入院落就见一道矫健壮硕的身影从一旁的树影里步出。
此时已是后半夜,也不知哪来的积云将月色遮住了大半,庭院里挂着两盏宫灯,将对方的脸照得半明半昧,风里送来几声打更人的梆子声,倒是在恰当的时机把两人之间的古怪氛围给驱赶走了些许。
明琬琰将兜帽摘下,笑道:“怎么?睡不着?”
邹大不答,只打量了他片刻,眼里藏着冷意反问道:“刚从宫里回来?”
“没错,”明琬琰边说边快步走到屋里倒了杯凉水几口喝干,“你有话要和我说?”说着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可邹大却不领情,只站在门边望着他。
明琬琰清楚他的脾气,况且这也不是他俩之间第一次冷场,早已见怪不怪,他索性也不再多言,自顾自走到卧室中开了箱笼捡了几套素净淡雅的衣裳出来,一转身就见邹大正站在自己身后,对方盯着他手上的包袱,道:“你要远行?”
明琬琰将包袱扔在一边,“对。”
“他准许你走?”邹大的眼睛里爆出喜悦的光芒,希冀地等着答案,然而却在明琬琰一句带着冷嘲的“奉旨出京”中瞬间化为乌有。
邹大道:“他为何到了如今还不放过你?既然真的宸王已归,他还有什么理由把你禁锢在帝京!”
明琬琰冷笑道:“不是他不放过我,现下是我不愿意放过他。”
邹大不可思议道:“你……你还要继续报复他?”
明琬琰眸子里沁着毒光,斩钉截铁地道:“是!”
邹大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既然他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宸王已然无暇顾及你,你何不趁此良机与我远走高飞?这些年来你做的已经够那昏君喝一壶的了,以他的昏庸无能自取灭亡是迟早的事,你何必坚持要蹚最后的浑水!”
明琬琰怒斥道:“光这些怎么够!你要我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躲在不知名的地方等他的死讯,我办不到!如果不能亲眼看着他失去一切然后痛苦地死,我永远不会甘心!”
邹大上前一把搂住他肩膀,痛心道:“我看你不是不愿意放过他,你分明是不愿意放过你自己!琬琰,你收手罢,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昏君的命就留给那些野心家,让别人来当这个刽子手。如今帝京暗潮汹涌,外头还有数不胜数的人觊觎着那把龙椅,若不趁早抽身,我怕你会引火自焚!”
“引火自焚又怎样?” 明琬琰推开他的手,不屑地冷笑,“如果这把火能把他同他眷恋的人以及江山一块儿烧成灰烬,我不惮于烈火焚身,和他一道下地狱!”
邹大面有崩溃之色,“你疯了!你何至于此!你正值盛年,将来的几十年中你完全可以不一样地活,再没人能够强迫你束缚你!琬琰,你听我的话,咱们走得远远的,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帝京的风风雨雨再不与我们相干,昏君什么下场、何人来坐江山,咱们都别管,好不好?”
可惜明琬琰的心早被仇恨炼化成了铁石,并不会因为谁的劝诫就动摇,“不好!你要我现在放手,无异于是要我的命!我苦心筹谋多年,眼看即将大功告成,你让我怎能甘心中途抽身而去?”
邹大目露哀色,转瞬又变作凶光毕露,“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进宫去,当着昏君的面先杀了宸王,然后再杀了他。昏君一死,帝京必乱。咱们再把宸王被昏君所害的消息传出去,一旦高炎定听闻了此事,定然坐不住,必定剑指帝京,挥军南下。如此,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明琬琰毫不犹豫就给了邹大一巴掌,“一剑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我要亲眼见到叛军攻入帝京,将他逼成穷途末路的野狗,以最潦倒最卑微的姿态死在万万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