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白露。
长丰集团员工的季度考核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安全保卫这一部门的考核被分配到了几个场馆分别进行。
楚漾身兼考生与监考官双重身份,在连续三天的考核日程中几乎没合过眼。
基础体能、游泳、射击、长短跑, 甚至是临场反应和国际语言, 集团上下都需要楚漾亲自到场督战。
用森叔给军令状时的话来说就是, 这是对你身心的一次巨大挑战。
至于体检, 时间安排在了九月月中。
长丰集团的考核制度和运动员选拔模式类似,物竞天择, 胜者为王, 并且由于有楚首席这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Beta先例, 保镖的去留只看谁是更强的人选。
甚至因为Beta能够不受信息素约束, 现在集团内部对性别选拔的态度有所改变, 都认为相比起Alpha, 大多数Beta更为冷静、自持,长期的激素平衡使他们拥有更能灵活解决问题的能力。
楚漾的日程表安排到竞争最为激烈的考核末日。
五公里这一项恰好是早晨太阳毒辣的时候进行, 楚漾第一个轻松过终点。
周渡的秒表掐到:18分47秒。
“和去年的成绩差不多,”周渡冲他比大拇指, “但是今天的体感温度却比去年高了不少哦。”
楚漾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 一边走一边擦汗,盯着跑道看了会儿, 才说:“没什么进步。”
上午的基础体能项目就已经耗费去不少精力,楚漾捋起汗湿的白色速干背心,才冲了澡浑身乏力。
他接过陈迦礼递来的运动饮料,轻声道了谢, 也不顾水会不会打湿裤子, 沿着泳池边坐下。
室内场馆的全景天窗顶部被首都的秋老虎炙烤着,导致整个游泳馆的温度都升高了。
“漾哥, 上午成绩怎么样?”陈迦礼展现标准露齿笑,头发全湿了垂在额头上,顺毛,显得十分乖巧,“今天下午周渡哥不在,我可以这么叫吧?”
“正常发挥。”楚漾如实回答。
“正常发挥那就是第一名咯?那我呢,我呢!我能排进前五吗?”陈迦礼追问。
“能的。”
“我天,那我肯定能留下了!”
望着小朋友握拳加油打气的样子,楚漾翘了下唇角,抿一口甘甜的水,提醒他:“别忘了还有射击和笔试没比。”
避免过于劳累难以集中精力,考核中的笔试都安排在体能测试后的下一周。
而体能测试难以名列前茅的人,或者勉强擦及格线过的人,也就失去了参加笔试的资格。
“射击太难了。”
陈迦礼伸手指划划水,坐在楚漾身边,忽然又有了点儿在渝水待着“度假”的惬意感,长叹一声:“哎,还是渝水好啊……”
“能在岗位上工作就是最好的,”楚漾瞥他一眼,笑了下,“加油吧,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了啊,楚首席,”陈迦礼又改称呼,“你该像以前那样叫我,迦礼!”
“迦……”
楚漾止住,想起凌意舶乱吃飞醋的样子,头疼,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决定从根源上就斩断一切可能性。
“我还是叫你小陈吧。”楚漾喝完最后一点儿饮料,把瓶子捏扁。
“也行,”陈迦礼歪着头看他,“或者小迦,小礼,都行!”
总比集团那些同事之间互相叫的什么x先生、x哥、x保好吧……
哦对,最近楚首席一直喊梁时予叫“梁助”,听起来就很商务。
楚漾点头,捧起一抔水洗脸,小腿浸在泳池里,汗湿的短袖贴在腰腹上勾勒出精干的身形。
他才洗过的碎发也湿了,紧贴着皮肤不舒服,他抬手一把将头发全薅到头顶,柔软的头发又汲取着水份耷拉下来垂在脸侧,楚漾又不耐地伸手去薅,细白的手指穿插在乌黑之间,色彩分明得刺眼。
堪称长丰集团的招牌风景线。
梁时予作为记分员,进进出出场馆好几次,眼神在人群中扫视,终于落到在泳池边歇息的楚漾身上。
那么瞩目的一个人,坐在泳池边玩水,周遭的冰冷气息似乎为他形成天然的屏障,无人敢擅自靠近。
但其他接受考核的人都在休息区坐着,假装交谈经验、互相加油鼓气——却一个个目光炯炯,全落到楚首席身上。
那个叫陈迦礼的小子坐过去了。
他和楚首席并肩坐在水池边,水面波浪起伏,金光闪闪的,室内泳池浓郁的消毒水味几乎冲散。
陈迦礼还给楚首席送了水喝,两个人非常自然地聊着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想起多年前楚漾在冰天雪地里递来的咖啡,梁时予喉间忽地一涩,把握在手中原本要送出去的饮料拧开,自己仰头喝了一口,当没发生过。
也许是单独共事了一段时间,陈迦礼和楚漾二人很熟悉。
可自己和楚漾曾经共事了差不多三年,唇齿相依,也唇亡齿寒,楚漾为什么一直若即若离?两人顶多算个同派系的同事关系。
“你有没有觉得楚漾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只手掌放到肩膀上,身子一沉,梁时予听到身后的人是对自己说话,脑子还木木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张口欲言又止:“有……”
他回头,一句“关你屁事”正要脱口而出,在看清来人后瞬间噤声,垂着头道:“大,大少爷。”
“你在看谁呢,小梁。”
凌思岸见他答题答了一半便低头装鹌鹑了,笑了笑,并不挪开手掌,反倒加重力道,拍了拍。
梁时予还是不说话。
他知道大少爷和二少爷不对付,他是二少爷手底下的人,这时候装死不搭腔是最好的选择。
“楚漾吗?的确很好看。可那是我弟弟的人呢,你这样直勾勾地看他,不太合适。”
凌思岸嗤笑,口吻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男人的欲望可都在眼睛里,还在……”
他意有所指地朝梁时予下半身瞥了一眼,啧啧两声,摇头:“你不太行啊。你有没有见过胆子更大的人?”
“什么……”
梁时予往人多的地方看了眼。
一眼看到有两个Alpha保镖对视一眼,周围人都疯狂压抑着闲言碎语声,笑嘻嘻的,有个手忙脚乱地捂住才换的泳裤钻进更衣室跑远,一个直接面红耳赤地被推进水里。
因玩闹而起的水花仿佛溅入了梁时予的眼,很不舒服。
楚漾这三年走了太久,占有一席之地全靠大洋彼岸传来的震荡回声,底下的保镖许多是新来的新生力量,有的是不清楚他手段的。
而侧对着他们在深水区坐着聊天的楚漾和陈迦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情况,以为只是普通的嬉笑打闹。
梁时予一时噎住喉咙,气得脸红脖子粗,低声骂道:“他们,他们怎么敢!”
“楚漾这样的Beta,只有Alpha才能征服,”凌思岸的话语又滑腻腻地爬上耳廓,“你只是个助理,你算什么东西。”
您觊觎二少爷的东西。
您又算什么东西。
梁时予忍耐着怒斥的冲动,强压下头颅,耳朵羞红得滚烫,摇头辩驳道:“大少爷,我对楚首席只有仰慕和欣赏,绝没有您说的意思。”
“我们上头的人养着个这么漂亮的玩物,自然是有他的用处,”凌思岸放慢语速,“养着你,也希望你有你的用处。”
梁时予只答:“您说得是。”
见梁时予憋红了脸不吭声,凌思岸些微俯身过去,不顾他躲避,压低音量道:“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梁助理。”
泳池里的水被训练者扑腾上岸,溢出的水花高高跃起,淋湿了梁时予的裤腿。
他没说话,也没抬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嗯,了解了。”
森叔表情温和地关掉监控画面。
表情却在窗口关闭的一瞬间沉下来。
日常监控摄像头藏在死角,而考核用的专业摄像机放得很明显,大部分人自然就忘了场馆里还有别的监控,自以为拍不到。
森叔喝了口热茶,对旁边静候的下属点了下头,吩咐他去办:“这七个开楚漾玩笑的人,全部开了。”
下属:“是。”
森叔:“下去吧。”
“是。”下属颔首,快步走出办公室。
敲了敲桌面,森叔又来回踱步,望着窗外明亮反光的高楼大厦,不忍叹了口气,按下许可铃,道:“你进来吧。”
楚漾才参加完射击考核。
集团大厦的室内空调冷气开得够足,体感不热,他身上的射击服还没脱下。
取下护目镜,楚漾活动着手腕,一张脸冰冷又毫无血色。
拽开衣领,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利用反光的金属隔断照了下镜子。
他脖颈连着胸口的皮肤被不透气的布料捂得太严实,过敏了,绯红色一片。
他手机震动。
凌意舶才发来的微信消息。
凌二少爷在看过心上人的过敏症状后急了。
楚漾的照片从下往上不找角度,拍得抖动模糊。
[舟]:什么时候考射击能不穿这玩意儿。
[舟]:出任务又不穿射击服,有屁用?
楚漾回了个微笑的黄豆表情。
[Ripple]:你忙你的。
脸上也很淡地笑了下。
开门,走进办公室内,楚漾转身关好门,走到会客沙发边站定,也不坐:“森叔。”
“你发消息说你有事要找我,很难得,”森叔起身斟茶,“你一直是个很省心的孩子。”
楚漾低头,眉眼沉静:“是。”
森叔递过去一杯茶,双手交叉合十:“说吧。”
在从小带自己长大的长辈面前如实奉告此事,楚漾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居然感觉喉咙间翻滚上了名为委屈的情绪,像有异物感,塞进了一颗玻璃弹珠,疼痛难忍,硌得他声带强行撑开,说不出半个字。
他今早考核前才打过抑制剂,还吃了唐抚宁给的辅助药物,甚至被凌意舶掰着嘴巴喂了一颗Omega才吃的补剂。
甜丝丝的,像果味软糖。
一运动起来,楚漾确实感觉劲儿没以前那么足了,但是应付一场常规考核完全游刃有余。
不知道森叔有没有发现他成绩的退步。
楚漾稳住心神,只说:“我前段时间不太舒服,找了个外地的医生看病,医生告知我我的腺体又长出来了。”
原本还在摩挲茶杯杯身的手指一顿,森叔悠悠抬眼:“意思是,你又变回了Omega?”
“不是变回,”楚漾盯着水中漂浮的茶叶,眼眸一动不动,“是我本来就是。”
死一样的寂静,落针可闻。
现在正是临近下班时间,整栋集团大厦里的员工都在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吃饭,楚漾听见这层楼里有保镖在进行戒严,来回走动,脚步声无限放大。
森叔带着审视的眼神看他:“你接受自己成为了Omega。”
楚漾紧绷的脸色因为森叔的审判目光而有了裂痕:“抱歉,让您失望了。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迎面直视那双满是困惑的眼,认真道:“我不准备再接受割掉腺体的方案。”
森叔沉默几秒,抓过桌上空空如也的烟盒:“凌总知道吗?”
“不知道。我正在想怎么开口。”
“凌意舶知道吗?”森叔发现里面没烟,一下子动静极大地把烟盒甩到垃圾桶里。
“他知道。”
说完这句如释重负,楚漾松开捏紧通红的手心,试探性地多解释道:“上次在阿兰若参加生日晚会,凌二出事,就是因为我被那个Omega的信息素影响了,没能发挥出水准。当时您和我身边随时都有外人在场,我很抱歉不能向您如实汇报情况。”
森叔从皮质办公椅上起身,脸色是楚漾极少见到的难看。
他朝楚漾走来,最终在楚漾身前站定,双手抬起来死死按住楚漾的肩膀,仿若有千斤重,急迫需要知道答案:“他标记你了吗,他是不是标记你了?”
如果真的被标记,就没有再选择的余地。
脆弱的Omega应当择良木而栖。
但二少爷明显是一只海面上的舰船。
楚漾一愣:“没,没有……”
他试图按住森叔想捋开他后脖颈看“罪证”的手,又担心力气太大伤到森叔,最终不得不在抓扯下露出自己已经发育得稍稍鼓起的腺体。
富有光泽感的肉色小丘。
除了人为的刀伤外,没有被标记过的痕迹。
森叔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冲动,手僵在半空,嘴角微抽,放软了责备的声音:“你发现异常多久了?”
楚漾猛地往后退几步,喘着气,重新将厚重的射击服穿上:“在渝水……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