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匣】内。
猝不及防地被推入幻境,贺兰熹心急如焚,完全顾不上自己眉心间越来越深的灼烧感,只想尽快回到【神狐之居】。
祝如霜和长孙策两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是鬼神的对手,如果宋玄机没有及时赶到,那他们两人岂不是直接给鬼神送双杀吗。
祝如霜不能出事,绝对不能!长孙策也……尽量别死吧。
贺兰熹连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是什么环境都没心思去看,一进来便开始尝试各种离开的办法。他把能想到的阵法和术法全部试了一遍,甚至还唱了几句合欢道院的院歌,却始终没有离开原地半步。
好在最初的焦急过后,无情道的修行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贺兰熹开始冷静地思考,祝如霜是【风月宝匣】目前的主人,或许只有完成祝如霜期待他完成的事情,他才能从【风月宝匣】中脱身。
镇定下来的贺兰熹终于抬起头,环顾周遭——晨光熹微,绿树成荫,一间间讲堂古朴雅致,窗明几亮。
原来,他落在了晨间的【迷津渡】,难怪他刚进来的时候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可他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贺兰熹想起了祝如霜之前所言。【风月宝匣】中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物均是由入镜之人的欲念所化。花草树木可以有许多,“人”却只能有一个。
——那个被入镜之人喜欢的人。
绯月真君的“风月”是某个身份不详的白衣青年,而祝如霜的道心无关风月,看到的便是戴着傩面具的自己。他既然和祝如霜道心一致,那“贺兰时雨”人呢?
【迷津渡】内,光是讲堂就有数十间之多。贺兰熹在一间讲堂前驻足停留,朝里望去,透着晨光的窗户刚好映照出少年眉心之间,一朵多出来的艳丽彼岸花。
——这间讲堂里也没有人。贺兰熹自己和自己嘀咕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玄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预兆地,凭空出现在树下,和他穿着同款由长孙策友情提供的黑衣,冰肌玉体,肤白胜雪,宛若雪夜最皎洁清冷的月光,漂亮得惊心动魄。
这是宋玄机吗?这是宋玄机吧!宋玄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熹大脑一片空白,蓦地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凝固了。
巨大的慌乱之中,全宗第二的本能让他下意识背诵【风月宝匣】的运作机制:能让入镜之人看到自己的心仪之人,如果没有心仪之人,看到的则是入镜之人自己。
难道……这就是爱?!
难道……他爱上了宋玄机?
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无情道的选中之人,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喜欢上同院道友呢!
他和宋玄机一共都没说过几句话啊!他承认他很欣赏宋玄机的美貌,但硬说宋玄机就是他的“欲念”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绯月仙君您在吗,您确定您的【风月宝匣】没有问题?
贺兰熹一阵手足无措加窒息,脸都吓白了。他远远望着宋玄机,只见对方四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好找的呢我请问,你只是我欲念的化身而已啊!
贺兰熹颤颤地抬起手,捂住自己快要裂开的脸,不料却被一个微凉的小东西轻轻划了一下。
……嗯?
贺兰熹放下手,绝望又困惑地看着戴在左手上赤红的小东西。
这是,沂厄真君送他的【流绪微梦】?
贺兰熹猛地睁大了眼睛。
【流绪微梦】是检验无情道心的绝佳工具,沂厄真君赠予他后他便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这段时间他和宋玄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少,可他从来没被【流绪微梦】惩罚过!
沂厄真君看见雪雪肚都会被【流绪微梦】灼烧,如果他真的喜欢宋玄机,【流绪微梦】又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由此可证:这——不是爱!
【风月宝匣】和【流绪微梦】之中必定有一样法宝出了问题。鉴于沂厄真君比绯月真君靠谱得多,贺兰熹推测问题十有八九是出在【风月宝匣】上。
绯月真君向来擅长机关要术,或许是他改进了【风月宝匣】的底层逻辑:倘若入镜之人没有喜欢的对象,就给他创造出一副他最喜欢的皮囊?
若是【镜中人】长了一副自己喜欢的样子,双修起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贺兰熹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很合理。眉心间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忽视了,他看了眼窗户中的自己,彼岸花的印记似乎比不久前又深了些许。
祝如霜和长孙策还在外面为他争取时间,他必须速战速决。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高喊:“宋浔——!”
宋玄机身形一顿,朝他看了过来,两人不期然地四目相对。
贺兰熹小小地“咦”了一声,他想象中的宋玄机居然是今日深夜夜行的打扮?
扪心自问,他还是最喜欢宋玄机平日里欺霜胜雪的高冷模样,尤其是宋玄机戴在发间的流苏金簪,他想把玩很久了。【风月宝匣】如果要创造一个他最喜欢的皮囊,也应该是那样的宋玄机才对吧。
贺兰熹胡思乱想之际,宋玄机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他额间短暂停留了一下,又看到他活蹦乱跳不像有事之后,竟然只是轻一颔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贺兰熹:“?”
不是吧宋同学,你都是我幻想的产物了,居然还对我这么冷淡?
贺兰熹:“站住!”
被他这么一喊,宋玄机站倒是站住了,却迟迟没有回过身看他。贺兰熹只好主动朝宋玄机走去,他心里着急,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宋玄机听见身后急切的脚步声,还以为贺兰熹出了什么事,转身看去。
只见少年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在【神狐之居】的打斗中落下了几缕发丝,一跑起来更凌乱得像刚刚睡醒一样。这样的模样虽然和无情道弟子该有的端庄仪态相去甚远,却多了几分明艳鲜活之感。
——少年的眉心之间还有一朵缓缓绽放,娇艳欲滴的彼岸花。
贺兰熹就这样一路跑着跑着,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宋玄机:“……!”
直到最后贺兰熹都没有减速,他速度太快,撞得宋玄机微微后退了半步。明明回抱他一下就能让两个人都稳住身体,宋玄机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猝不及防地抱了个满怀。
为何不回抱我呢,贺兰熹心想,之前又不是没抱过,有必要这般矜持吗?
不过,眼前的宋玄机是由他的思绪幻化而成,这个宋玄机矜持,也可以侧面证明他自己骨子里也是个矜持之人。
贺兰熹又一次闻到了那清冷淡雅,如同山间簌簌松雪般的味道。他抬起头去看宋玄机,发现宋玄机也在垂眸看他,纤长的长睫之下似有几分罕见的迷惑。
宋玄机之前和他说过两次“看不懂你”,现在怕是又看不懂了吧,毕竟正常的“贺兰时雨”哪会一路狂奔地去抱他呢。
贺兰熹想和眼前的宋玄机多说几句话,无奈眉间的灼烧感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不得不先说正事,喘息着道:“时间紧迫,我们开始吧?”
宋玄机:“开始?”
“这里……”贺兰熹左右看了看,抿了抿嘴,有些嫌弃地说:“这里不好,虽然风月之地没有旁人,那也不能在室外啊,我会害羞的。”
宋玄机微微一顿:“嗯?”
贺兰熹隐约感觉到他抱着的宋玄机有一点点紧绷呆滞。真正的宋玄机虽然也是“嗯”来“嗯”去的,但断然不会像这样呆呆的。
大概是这个宋玄机没有自主意识的缘故?既然是属于他的风月之地,理应由他来主动才对。
“但去讲堂里面我应该就不会害羞了。”贺兰熹牵起宋玄机的手,露出早该在去年就对宋玄机展露出的灿烂笑容:“我带你去好不好?你喜欢哪一间讲堂?”
宋玄机沉默片刻,问:“入魔?”
贺兰熹:“。”
对,就是这样!之前他就想象过,若是有朝一日他在宋玄机面前暴露本性,宋玄机肯定会觉得他走火入魔或者被夺舍了。
贺兰熹没有闲到去和一个幻化之物去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拉着宋玄机就往离他们最近的讲堂走去。宋玄机也不挣扎,任由他拉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讲堂,贺兰熹发现这刚好是绯月真君给他们上课时的地方。
说到绯月真君的课……有一样东西要提前拿出来,他记得讲堂里应该有的。
贺兰熹带着宋玄机来到他们平日上课时坐的座位,把人往长椅上一按:“你在这里坐好,不要乱跑。”
宋玄机:“……嗯。”
贺兰熹安顿好宋玄机,独自走到讲台旁。讲台旁边有一木柜,里面装着每个弟子上回交给绯月真君检查的【请君留】,每一个瓷瓶上都贴着弟子的姓名。
贺兰熹找了一圈,毫不犹豫地忽略了最先看到的“宋玄机”三字,他将贴着“贺兰时雨”的瓷瓶拿起,回到了宋玄机面前。
贺兰熹看看宋玄机,又看看【请君留】,不由地皱起了眉,嘀咕道:“若我把它用在你身上,你会拔剑吗?”
宋玄机瞥了眼他手中的瓷瓶,安静一瞬,道:“会。”
贺兰熹忿忿道:“我就知道。”他的【载星月】没带进来,宋玄机的【忘川三途】却在,他现在可打不过宋玄机。
罢了,反正在【风月宝匣】之中,宋玄机就是他,他就是宋玄机,谁上谁下都一样。
贺兰熹自己将自己说服完毕,把【请君留】放在顺手的位置,又朝宋玄机走近了一步。宋玄机依旧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双长腿自然向两侧分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贺兰熹一直知道宋玄机腿很长,只是平时他们穿得太过仙气飘飘,他几乎没机会直观地感受宋玄机的身材,而今夜这一身轻便的黑衣,刚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现在才发现,宋玄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但也真的比他高上好多啊。
贺兰熹一边回忆着绯月真君教他们的双修之法,一边犹犹豫豫地将双手搭在了宋玄机的肩膀上,然后又犹犹豫豫地……往宋玄机怀里坐。
“贺兰时雨。”宋玄机终于开口了。两人面对着面,相隔不过毫厘,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在宋玄机瞳仁中的倒影。
他的脸好红啊,红得像是烧起来了一般。而宋玄机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疏离,连声音都是不急不缓的。这样一对比,倒显得他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少年冰霜般的视线清凌凌地落在他脸上,看得他的脸比眉心还烫:“我劝你想清楚。”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祝如霜还在外面等他。
贺兰熹扶着宋玄机的肩膀,慢慢坐了下去:“我想清楚了。”
宋玄机长睫一颤,竟是闭了闭眼,偏过脸道:“……你先下来。”
“不要。”贺兰熹坐在宋玄机怀里,抬手去解宋玄机衣服上的扣子,纳闷道:“你话怎么突然这么多了?哦,对,不能怪你,是我话多,导致你也话多了起来。”
宋玄机双手自然垂放,完全没有碰他,只是用一双冷淡的眼睛盯着他眉心间的彼岸印:“你是贺兰时雨?”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宋玄机不是怀疑他走火入魔就是怀疑他被夺舍。
“是的是的,我是我是。”贺兰熹嘴上敷衍着,反手一个定身术用在了宋玄机身上:“对不起,宋浔,但我真的很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