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流纾全部想起来了, 他的确威胁过沈絮之:“你若再在床事中途禁言我,我以后便不再理你了。”
仔细一回想,从那以后, 无论他在床上对沈絮之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沈絮之都没有再禁言过他。
十九年前他在床上的一句恼羞成怒的戏言,沈絮之竟然……一直在当真?
他犹记得当时沈絮之的表情,诚如沈絮之每次应对他嘴欠时的表情:无动于衷,淡漠置之。
他以为沈絮之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连他自己这个说话的人都是说完便忘了。
不曾想,他简简单单,幼稚如孩童般的一句话,居然真正威胁到了沈絮之——那个受万人敬仰, 几乎无所不能的浣尘真君。
合欢道中人天生情绪敏感, 哪怕心思不在情事上也能一眼看穿人心的弯弯绕绕。宋流纾自认自己在感情上永远不会有迟钝的一天,可现在, 他的大脑居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心脏倏地停在了心口。
沈絮之为什么会受到他的威胁,他又凭什么能威胁到沈絮之。
答案明明就在那里, 呼之欲出,唾手可得,他却不敢确定了。
是那个意思吗?沈絮之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沈絮之不敢禁言他, 是因为沈絮之……怕他不理他。
像是长期溺水的人终于被捞了上来,宋流纾几乎停滞的心跳重新恢复了跳动,一呼一息之间, 全是沈絮之强忍着痛楚, 不容拒绝地贴在他怀里的气息。
他很想向沈絮之确认, 他想最后问沈絮之一句:“你很怕我不理你吗”。
可时至今日, 沈絮之依旧没有回答他的很多问题。
沈絮之没有告诉他,他对他而言究竟算不算“闲杂人等”;
沈絮之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把贺兰时雨的花送给长孙经略,也没有对他十九年前的不告而别做出一星半点的解释。
沈絮之有那么多的避而不谈,却又好像什么都回答了。
这难道还不够他知足吗?再问下去,沈絮之万一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给出了他不能接受的答案,他真的会走火入魔的。
他要的就这么多,沈絮之已经给他了,他不想再逼沈絮之。
“我怎么会不理你呢。”宋流纾的嗓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这一刻,堂堂绯月真君就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少年,明明恨极了那个让他受委屈的始作俑者,却在对方稍稍低头的刹那,冰释前嫌:“我一直在理你,是你不理我。”
宋流纾察觉到沈絮之本就因为疼痛紧绷的身体又僵了一僵,宋流纾卡得根本动不了,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轻哼。
宋流纾也想和沈絮之多说两句,他们总不能一直在床上解决问题啊。
无奈他的沈院长就是个宁愿多做不愿多说的性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这么卡下去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
宋流纾,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便是一张嘴:“沈吟,絮之……嗯,你听我说啊。”风流潇洒的绯月真君一旦拿出了自己最热情温柔的声音,绕是千山冰雪也能被他融化:“这样我难受,你也难受。你先把定身术给我解开好不好?让我来,我会让你很舒服的,就像以前一样,你还记得吗?”
沈絮之没有回答,轻蹙着眉道:“不重要。”
不重要?什么不重要?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猜测沈絮之简短话语后的深意,宋流纾都有些佩服自己了:“你是说自己舒不舒服不重要,替我修复受损的灵脉才比较重要吗?”
沈絮之:“。”
沈絮之不说话,宋流纾便当他是默认了。
“可现在我们连动都动不了,怎么双修修复灵脉呢?”宋流纾耐心地哄劝着,“就算你不帮我解开,我也会尝试自己突破定身术的。你应该不想我把为数不多的灵气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吧?”
绯月真君一向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沈絮之被他说中要点,总算妥协了:“好。”
宋流纾得逞一笑:“真乖。”
定身术一解,宋流纾立即翻身坐起,顺势将沈絮之压在了身下。他没有接着沈絮之开的头继续,而是先忍着痛艰难地退了出来,旋即掀开沈絮之的衣摆,将嘴唇贴了过去。
沈絮之眼眸陡然放大,声音完全变了调:“宋溶!”
宋流纾竟然、竟然……!
沈絮之开始挣扎了起来。宋流纾将其牢牢控制在掌心,哑声道:“此处没有【请君留】,只能这样了。别害羞啊沈院长,你看你都僵硬成什么样子了,放轻松,你也不想待会又被卡住吧?”
沈絮之:“。”
时隔十九年,宋流纾终于得偿所愿,在自己家里睡到了他最喜欢的沈絮之。
数个时辰后,日落西山,夕阳西下,古老的园林笼罩在一片金色的余晖中。
离宋流纾住所相隔半个园林的凉亭中,贺兰熹正张开双臂,方便宋夫人重金聘来的裁缝为他的婚服量体裁衣。
贺兰熹一向对自己的婚服最是上心,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朝绯月真君住所的方向虚瞥一眼:“宋浔,你说他们能把话说开吗?”
宋玄机:“不能。”
贺兰熹不太乐意了:“为什么?”
宋玄机:“因为浣尘不爱说话。”
贺兰熹:“你这个理由还真是万能的,你都用好几次了!”
宋玄机:“事实。”
裁缝量好了贺兰熹的腰围,忍不住念叨了两句“贺兰小公子平日里还是要多吃一点啊,这腰都比大多女子还纤细了”。
贺兰熹先是耐心地向裁缝解释了一遍自己已经辟谷身材应该不会再变,随后从台子上跳了下来,对宋玄机道:“但我觉得,浣尘真君今日的话肯定会比平时多一些。”不等宋玄机问他为什么,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宋玄机:“因为在进宋园之前,我给浣尘真君用了话多多辣椒水!”
宋玄机一挑眉:“那是假药。”
贺兰熹点点头,兴奋道:“是啊是啊,长孙策买的是假药没错,但我稍微改良了一下配方!”
宋玄机问:“改成真药了?”
贺兰熹摊了摊手,面无表情道:“不,那还是假药来着,就是比最开始的那一版好闻一些,渴了还可以喝着解渴。”
宋玄机微微一顿:“我不知道该对你‘跌宕起伏’的故事做出何种反应了。”
贺兰熹哼哼道:“要是真有话多多辣椒水,我肯定第一个给你用啊,让你先叫个百八十遍‘宝贝’再考虑别人。”
宋玄机:“。”
贺兰熹颇有经验地说:“其实浣尘真君那么厉害,肯定是知道话多多辣椒水是假药。但有的时候嘛,人就是需要这么一个幌子,才敢把平时说不出口的话宣之于口啊。”
……
十九年的魂魄离体对沈絮之显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以往双修半日,沈絮之还能即刻下床,利落地床上衣服走人。现如今,他安安静静地睡在宋流纾怀里,苍白的面容掩盖在凌乱的长发下,眉宇间只剩下淡淡的平静和疲惫。
双修时宋流纾也能感觉到,沈絮之的修为早已大不如前。现在的沈絮之,别说自己了,恐怕连王昭权都打不过。
这些年沈絮之在鬼界,想必也吃了不少的苦吧。与之相比,自己那点陈年旧疾又算得了什么。
宋流纾正望着沈絮之的睡颜出神,一枚纸鹤从窗外飞了进来,停在了他手背上。宋流纾打开纸鹤,只见上面用贺兰熹的笔迹写着:小叔,院长,宋夫人说今晚有家宴,如果你们能参加就最好了——我们会给你们留位置的!
纸鹤这点轻微的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沈絮之。眼眸短暂的失焦后,他立刻坐了起来,将自己的灵识注入宋流纾的灵脉中。
宋流纾任由他折腾,笑道:“别怕,我没事了。”
沈絮之感觉到宋流纾紊乱的灵脉已经恢复了正常,双肩放松下来:“嗯。”
“嗯”完之后,宋流纾没有接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絮之。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床上的无情道院长竟像是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了,缓缓环顾房间一周后,淡声道:“你继续静修,合欢道事宜暂由东方既明……”
“沈絮之,”宋流纾笑着打断他,“我心悦你,你呢?”
沈絮之穿衣的动作陡然一顿,背影正对着宋流纾,避免宋流纾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宋流纾也没指望沈絮之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又道:“你不会答我来帮你答——这不是巧了么,我也心悦你,宋流纾。”
沈絮之自然不可能这么说,首先他就很少连姓带字地称呼宋流纾。
沈絮之沉默良久,忽然道:“上神之花,应当先给晚辈。”
宋流纾蓦地一愣,迅速抓住沈絮之话中的重点:“‘先给’?”
沈絮之点了点头,道:“我多年未尽师尊之责,怎能再与弟子相争。”
宋流纾唇角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
他没理解错吧,某人好像刚刚给了他一个承诺呢。
“行啊,给他们吧。”宋流纾笑吟吟道,“反正就凭那两孩子的腻歪劲,时雨再开一朵花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就是大婚的那天呢。但下一朵,你可不能再让给别人了,好吗?”
沈絮之:“……好。”
宋流纾余光瞥见贺兰熹的千纸鹤,心念一动,改口道:“但话又说回来了,小花是你亲手抓阄抓到的,我凭什么要让给他们?要怪就怪你运气太好。”
沈絮之:“?”
宋流纾:“想让我欣然同意你将小粉花转赠给他人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絮之:“。”
宋流纾微微一笑。
夜幕降临,如水的月光与灯火交相辉映,在湖面上倒影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家宴。
沈絮之不爱热闹,此刻坐在这么多人中间难免有些不习惯。好在有贺兰时雨这个小话痨和宋流纾这个合欢道在,席间怎么都不会冷场。
宋氏夫妇,宋玄机,宋流纾,贺兰时雨……在场众人,只有沈絮之一个人没戴金簪流苏。
沈絮之不由想起了那枚被自己藏在北濯天权剑灵中的金簪流苏。
他身为无情道院长,太华宗十二院长之首,自然不可能像贺兰熹一样,时时刻刻将象征姑苏宋家人的金簪流苏戴在发间。粤歌
他更不可能把金簪流苏扔了,他也不能还给宋流纾,否则宋流纾说不定又要来一出原地发疯,走火入魔。
金簪流苏扔也不是,还也不是,那……他便继续带在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