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后,向引和明晦去了餐车用餐。
餐车里同样空荡,零星几张台面上铺着白色的桌布,灯光昏黄黯淡,环境简陋,只能称得上整洁。除了他们,另有一桌人,许是公出,在谈论着政事。
火车上的餐点口味乏善可陈,和A区的饮食更是没法比较。向引本来就没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下了勺子。他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阳光正明晃晃地逼射进来,让他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感觉有点不妙,之后不会发烧吧?
明晦抬手叫来服务小姐,把餐盘撤掉,换上一壶热茶。服务小姐送来两只杯子,见这两个样貌英俊漂亮的旅客似乎干坐着没有能消遣的东西,又附赠上了一份报纸。城区阶级的差距也在此体现,A区普遍运用数字屏幕,而C区还是纸媒居多。
于是,向引喝茶暖手,明晦低头看报。
“听说了么,新能源项目停滞了!我媳妇姨妈的儿子的同学在A区研究院做事,说院长之位迟迟悬而未决,没人主持大局,现在他们每天都在摸鱼……”
是两人身后不远处的那一桌人,谈话到激动处,声音传了过来。
“知道。不都见报了,说皇室拟投票票选出院长人选,现在在闹是皇室和贵族内部投票,还是A区人公开投票,还是上城区人一块儿投呢。”
“为什么决定不出来?皇帝一张嘴的事儿。”
“嗨,咱们皇帝民主啊,几个儿子都中用啊,几个大贵族也不会眼睁睁放过这好处不是。”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这车里还有别人。”
……
向引伸手弹了下明晦的报纸,哗啦一声。
“嗯?”明晦放下报纸。
“真见报了?”向引问。
明晦把报纸转了个个儿。不消他指出来,向引也已经看见了对应的新闻。白纸黑字属实十分醒目,赫然是国立研究院院长位置空悬,皇帝打算举办公投一事。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煞有介事地介绍着可能的候选人人选。全是皇子还有贵族。向引甚至看到了黎越和安斯的名字……
向引道:“皇帝在犹豫什么,现在不是他想让谁上位就是谁上位吗。”
“二世为人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注定机会摆在面前也没法成事。”明晦评价。
向引小声道:“那看来,他们自顾不暇,一时半会儿估计没空发现您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跑来抓我们了。”
明晦抿了抿唇。这是他心虚或者不自在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不该拿的东西……倒也没错。
“如果能一直不发现就好了。”明晦不由低喃着。
向引歪头,“这种祈祷的话,可不像您会说出来的。”
“……”明晦心里沉甸甸的,“你觉得我会怎么说?”
向引突然神情一冷,微微抬起下巴,用睥睨天下的语气道,“就算发现了又如何?我会把握一切。”
明晦:“……”他在向引眼里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形象啊……搞得他心情都不沉重了。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向引的脸颊。
向引揉着脸,含糊不清道,“您别怪我乌鸦嘴,我觉得早晚会发现的。毕竟不是您的东西。”
明晦的心又是往下一沉。向引无心的话语在他听来却如同命运的预言和审判。
在没有研究出彻底掌控系统的方法之前,他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
“茶喝完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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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有所晚点,到达E区时已经是深夜。
明晦事先找了一个本地人,负责他们一路上的出行和游玩事宜。之后去K区,这个人也愿意送他们一程。E区人以旅游业为生,像明晦这样出手大方说一不二的旅客往往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他们只管收钱办事,对明晦来说倒是正好。
这个名叫胡佛的本地人是个大爷,因为列车晚点,他在自己的车里等了很久,等到快困了,两位客人才姗姗来迟。
一个客人就穿了一件开衫,而另一个客人裹得跟只熊一样。一看就是一个把衣服脱给了另一个。一上车,那个裹得严实的客人就靠进另一个客人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帽子一拉盖住大半张脸,不动了。
导游大爷胡佛发动汽车,往他家开去。末世的旅游业再怎样也没法支撑酒店等配套设施的造价,皇室也不可能花功夫做这左手倒右手的事儿,所以接这些散客的单,都是默认住在向导的家里。当然,住宿的卫生和整洁是必须要保证的。
“先生,有关明天行程的安排,您……”
胡佛开着车,刚开口想确认一下客人的行程,后座的男人便道,“这一周都休息。”
“……咦?”
明晦言简意赅:“他上呼吸道感染,发烧了。您有什么认识的医生?”
胡佛道:“先生,你们赶上了E区气候最舒服的时候,现在空气非常凉爽清新,会很利于您爱人恢复的。”
他设着导航,“这是小病,但如果放心不下想去看医生,那我现在换个方向开。”
听他这么说,明晦想了想,“没事。回你那吧。”他把靠他这边的车窗微微摇下来一些,果然,一阵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不冻人,而且竟还有些清甜的感觉。
靠着他肩膀没精打采的向引也感到舒服,把帽子掀开了一点。
“那我这周就不为你们预约活动了,先生您可以带着您爱人在附近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明晦脸色稍霁,“好。”
汽车没开多久,便到达了目的地。
胡佛给客人放上室内的鞋子,拎着行李去了客房。刚才明晦和向引没仔细打量过胡佛,这会儿一瞧,大爷年纪看着着实不小,花白的头发胡须,矮小的身板,不过手臂颇为孔武有力,一口气拎两个大箱子眼睛都不带眨的。
向引感觉比火车上舒服多了,有精神打量起环境来。大爷独居,家里很空旷,家具少而精简。仅有的几个摆饰,看起来精致玲珑,像是石头雕凿而成,工艺精美,堪称巧夺天工。整间屋子充满了素静的气息。
去他们住的客房一看,也不错。床有够大,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黯淡温暖的灯光下,向引的睡意几乎立刻就涌了上来。
“两位先生,有需要随时告诉我,我的房间在楼上。那么晚安。”胡佛说完,关上门。
向引打了个哈欠,问明晦,“您上哪找的向导?感觉人挺好的,像一个老派的绅士。”
明晦笑了下,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满意就好。洗漱一下尽早睡吧。”
向引于是去冲了一个热水澡。从花洒喷出的热水沿着头壳往身体淋下,他洗了很久,直到冰冷的四肢变得热胀,才关掉花洒,裸//身站到镜子前。
镜子中,他看见自己光洁修长的身体。除了太过苍白,以及有些瘦弱之外,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没有一丝瑕疵或缺陷。然而,他最近总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
总不能是被噶腰子了吧?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笑想法,向引自嘲一笑,穿戴好走出浴室。
明晦不在房间里,房间地上敞着一只行李箱,这是明晦的箱子,里面全是书还有硬盘资料,甚至还有样品标本之类的东西。向引寻思明晦可能出去问管家大爷物品存放的事宜了。明晦的这些东西总得找个地方收起来。
说来,明晦到底拿走了什么研究材料?
向引没能再思索下去了,因为睡意这一次以不容抵抗的态势朝他袭来。他掀开被子钻进暖融融的床铺,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另一边,明晦敲开了楼上阁楼的门。
胡佛看到他,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问题了,“出什么事了?是您的爱人有不适吗?”
明晦摇头,“他很满意。这会儿应该睡下了。”
胡佛正坐在房间的桌边,他摘下眼镜,换上手边的另一副,朝门口走来,恰到好处地用身体挡住了明晦扫视房间的目光。然而明晦也还是看到了,房间里的桌子其实是一张大操作台,上面放着各种轮盘形状的仪器。
“那找我是有什么问题?”胡佛问道。
明晦垂下眼睫,展开手掌,露出一块方巾,里面躺着一块乳白色的矿石。
“我有一个宝石定制的委托,想请世界上最好的宝石工匠帮我制作出来。”
明晦的话掷地有声。
胡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先生,我只是个给游客带路、提供住宿的本地向导而已。”
明晦对他的推辞视而不见,“我知道您隐姓埋名。但我既然能找上门来,就有办法让您答应,您说呢。”
胡佛没有因为这句威胁而愤怒,叹了口气,道,“我七十多岁了,做了十年的E区导游。制作宝石,已经手艺生疏。先生您另谋高就吧。”
他也不问明晦如何得知他的身份。
大师脾气好,认了身份,就好办了。
明晦道:“客厅里那些精美的摆件,我们都看到了。如果您没有充分能回绝我的理由,我还是希望您能答应我。”
“……”
胡佛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而看他手里的那块石头。他有手艺,有时间,也需要收入,并没有能彻底拒绝的理由。
“那我也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让我时隔十年破例开张的理由。”他说。
明晦郑重道:“这是K-130矿石,我想请您做两枚婚戒。”
“!”
胡佛仔细端详着明晦手里的石头。
“据我所知,这个新发现的矿石,内里会腐蚀人体皮肤。然而,它的外部又平平无奇。”
“您见过它的内截面么。”明晦问。
胡佛摇头,“如今我哪里有这样的资源。只见到过报纸上刊登的照片。真是十分绚烂美丽。”
明晦把盛着石头的方巾往他眼前递一递,“您不想看到它打磨成宝石的样子么?”
胡佛呵呵一笑,“先生,您的潜台词简直是,‘我知道这是个技术难题,但我相信你能办到’。”
明晦也勾起嘴角,“因为它真的很漂亮。而且,没有它,我也不会遇到向引。”
“是您和您爱人的定情信物吗?”胡佛问完,“噢”了一声,“我忘了,您刚说要打两枚婚戒。我的记性已经不好了。”
明晦再接再厉:“只要您的手艺没落下。”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胡佛摇了摇头,随后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接过了明晦递来的方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