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一松,将兔子扔到地上,转身对着来的东西,飞起便是一脚。
踹翻在地后,骑到对方身上,袖箭抵在对方脖子上就要放箭。
这一瞬间,他看清对方的容貌,松了一口气,是个长相正常的男人,方头阔脸,并不是什么野人。
他身上穿着翻毛的皮袄,裤子和鞋子也全是兽皮所制,相当的结实。
但宋映白并没有彻底打消警惕,紧张的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这人忙道:“我是猎户,我刚想跟你打招呼,就被你打倒了。”
“跟我打招呼干什么?”
“因为我看你好像迷路了,正好我也迷路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人,你别杀我,我没恶意。”
宋映白也不是滥杀无辜那种人,听到合理的解释,忙站起身,伸手把这人拽起来,“对不起。”
这人站起来,憨憨的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捡起地上的钢叉。
宋映白擦了下脑门的汗,“说真的,我被你吓到了,还以为是毛人。”
这男人道:“我不是毛人,我叫方海,搬到这附近有一年了,昨天进林子,想给我媳妇打点好东西补补身子,没想到,自个却迷路了。”
说到媳妇两个字的时候,宋映白清楚的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后,有种难言的羞涩。
这时,宋映白注意到方海腰上系着的一个布袋满是血迹,不禁眯着眼睛狐疑的看那儿。
方海愣了下,笑着打开布袋,晾给宋映白看,“是一颗熊心,回去给我媳妇熬汤喝。”
宋映白想起他们早些时候遇到的那个被开膛破肚的熊,难道这个方海就是所谓的毛人?那也太厉害了,居然能打死熊。
不过,迷路才是眼下最需要解决的事情,“我看你是个打猎的行家,咱们怎么才能出去?”
方海叹气,“我也想出去,一直在林子里转,实在是太累了,我好想回家见我媳妇,她正病着,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一定饿了。”说着抬手擦泪,“我好想见她……”
宋映白眼睛看了下森林外那间鬼屋的方向,有了某种猜想。
突然一声炸雷响彻云霄,随即,一股烈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树枝和碎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宋映白知道风雨要来了,这和他原本估算的时间完全不同,似乎自从迷路了,连周围的时间都不太对了。
方海道:“不好了,来暴雨了,快随我来,前方有一个大树洞可以避雨。”说罢,在前奔跑领路。
宋映白不想再变成落汤鸡了,跟上了方海的步子,在林子快速穿梭,不久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下,有七八个人合围那么粗。
它的大树洞容纳他俩绰绰有余,方海率先钻了进去,就在宋映白犹豫的时候,瓢泼大雨落下,打在树叶上噼啪作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钻了进去。
才一进去,他就闻到了一股叫人作呕的臭味,他抬头一看,就见方海身后,靠着树洞壁堆放着一堆烂肉,生了一窝一窝的蚊虫,而且靠最里面趴着一个像人似的长毛动物,烂得差不多就剩一张皮了。
宋映白掩鼻,差点吐出来,他向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到了洞外。
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严阵以待。
方海则坐在里面,将半边脸藏在黑暗中,“你怎么不进来?”
此时雨滴落下,打湿了宋映白的衣裳,“方海……冒昧问一句,你家是不是住在离不远的小屋,屋外围着篱笆?尊夫人戴了一根骨簪。”
方海的声音突然激动,“你见过她?”
印证了他的猜想,宋映白没有回答,只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她是个好女人……”
他们是私奔的,她是他的寡嫂,在被他母亲逼迫殉节的时候,他救了她,之后两人义无反顾的逃到了这里。
本朝律令,以嫂为妻者斩,他们永远无法被世俗接纳。
只能离群索居,住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大雨倾盆,宋映白站在雨中,深吸一口气,“其实,我早该发现,你出现之后,我才迷路的。或者说,当你靠近我,我就开始迷路了。困在这里的人,是你。”
其实从一开始,方海穿着冬天的衣裳,他就开始生疑了。
身体藏在树洞中的方海低声呜咽,“……我遇到了毛人……死在了这里,后来遇到了一个老人家,他在我心口画了个符,我能重新走动了,但是却不能走出这片林子……”
他的妻子病了,他进山打猎给她补身,但是却遇到了毛人,一番搏斗,毛人被他杀死了,他也重伤不治。
后来因为那个奇怪老者画在他心口的符号,他活了下来,却不能离开,只能日复一日的给妻子打猎,将肉储存下来,堆满了树洞。
宋映白凝噎,这分明是个活死人,想回家却不能,忍受着妻子被饿死的焦虑。
方海呜咽道:“我想擦掉身上的符箓,真的消失,可是我……我……我……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我下不了手……”
所以他躲避雨水,成了一个怕“死”的死人。
这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但是还抱着一丝卑微的侥幸,希望他的妻子其实还在活着,只要他这样“活”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能够再见到她。
可是今天他遇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他可以结束了,他声音颤抖的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见到我的妻子了?她怎么样了?”
“……她去世了,我见过她的尸体……”
方海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痛苦吼叫,良久,他弯着腰,一点一点的走出树洞,哭着道:“……她果然死了……我没有任何再坚持下去的理由了……其实早该结束了。”
说罢,扯开身上的皮袄,露出心口上那道用血液画出的符箓。
他用恳求的语气道:“请将我们合葬在一起,拜托你……”
宋映白颔首,承诺道:“你放心。”这是借宿在人家屋子应该做的。
大雨瓢泼一般,雨水溶化了符箓,变成一道道血水,从模糊,直至消失。
方海在这大雨中,和符箓一同溶化,最后成为了一堆白骨。
宋映白用方海的亵衣包裹住他的白骨,转身回头往森林外走去。
让他在意的是,那个在方海心口画符箓的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他也在这林子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