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华光叫自己名字那一瞬间，楚亦星心脏骤停，浑身血液如凝固一般。

他对顾华光充满了恐惧和怨恨，这个人代表的是那段他拼命压在角落，不去触碰出来的记忆。绑架过后的那两个星期里，他几乎天天晚上都做着顾华光带着扭曲的笑容，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要折断他全身骨头的噩梦，即使是现在快要过去两个月，他也还是偶尔会做，每次醒来时都是满头的冷汗。

万万没想到，现在这个人竟然重新出现而且还是绕开了顾仟，直接找到了他。

他下意识想冲出房间找顾仟，却想起来顾仟早就离开了。

楚亦星遍体生寒，强迫自己把声音从嗓子里压出来，“你怎么...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企图，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不同于楚亦星颤抖的声音，顾华光的声音很平静，好似他和楚亦星之间本来就是平和的关系。

然而顾华光若无其事的语气只能带给楚亦星更深的恐惧。

他忘不了顾华光，那张在月光下扭曲的脸，告诉他，他享受故意放跑他再把他抓回去，像是猫捉老鼠的快感。

太可怕了，疯子，都是疯子！

楚亦星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下，他根本没办法思考。

他慢慢坐回椅子上，稳了稳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怎么敢联系我？你不怕顾仟找你吗！”楚亦星咬牙切齿道。

稍稍冷静下来后，被恐惧掩盖的，迟来的愤怒逐渐升起。他恨透了顾华光。

“怕，所以我才趁他离开的时候，联系你。”

楚亦星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抓了一下。他身形一个不稳，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顾华光怎么知道顾仟走了！难道他一直在监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了多久！

“别紧张，我没有监视你们，我没那么神通广大能瞒过顾仟。”顾华光从电话里听出了楚亦星紧张的呼吸声。

“我在顾仟公寓楼下，看到顾仟的车出去了。”

楚亦星猛地站起身，唰地一下一把拉开窗帘，往下望，然而40层的顶楼望下去，他什么也看不清。

冷静，他此刻必须冷静。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有话想跟你说，”顾华光顿了一下，补充道，“是关于我前妻。见一面吧，就在公寓旁边的咖啡馆，我本来想上去找你，不过我大概一进公寓大堂，顾仟那就有消息了。”

“我对她没有兴趣！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对顾仟说！”

楚亦星说完就要挂电话。

“顾仟他妈其实是自杀！”顾华光的声音急促而大声地从听筒里传来。

楚亦星一愣，果然停下了动作，“什么？”

“她是自杀！这个疯女人，自己，杀了自己！”亲口说出这件事让顾华光一直冷静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电话里，顾华光连连呼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也是才查出来，我没有办法跟顾仟说。电话里说不清，见一面吧，我等你。”

顾华光挂了电话。

楚亦星浑身都在颤抖。

顾华光他在说什么，顾母的死因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外界都以为是她失足溺水，可他和顾仟他们都知道，顾母是在国内被顾华光杀害的。怎么会是自杀，顾华光是不是在骗他，为了引诱他出去，好再次威胁顾仟。

可是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引诱他，老实说与其用这个荒诞的借口，倒不如直接拿他父母威胁来得有用一些。

楚亦星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下了楼，但下楼前他告诉阿姨，如果他半个小时内没有回来，就直接打电话给顾仟。

顾华光说的那个咖啡厅很近，从公寓大堂出去左转就是。

楚亦星一进咖啡厅，就看到了顾华光。

他坐在桌后，双手不安地交叉在一起，面色发灰，当初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此刻却失了凝聚，整个人看上去心神不宁。

这样的顾华光让楚亦星莫名多一份安全感，除此之外，明明知道荒唐，他却莫名对顾华光说的那句话增加了一份信任。

顾母是自杀。

楚亦星朝顾华光走去，还没走到时，顾华光注意到了他，楚亦星明显感觉到在他见到自己时，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像是什么还有希望一样。

顾华光扫了眼楚亦星手里的拐杖，“你的腿怎么样了。”

听到顾华光关心就是被他亲手折断的腿，楚亦星的胃猛地收缩了一下，恶心，憎恶的情绪随之反了上来，如果可以，他现在真的很想狠狠地掐住顾华光的脖子，把他所受的那些痛苦加倍地返还到他身上。

大概是感受到楚亦星的目光骤变，顾华光接着道，“顾仟已经替你报过仇了，那晚他拿枪直接抵在我的胳膊和腿上，我手筋和脚筋当场就断了，好在现在医学昌明，给我缝上了，不过能不能恢复正常就是另一码事了。”

楚亦星一怔，下意识往桌下看去，顾华光的右腿果然打着石膏，仔细看他放在桌子上的左胳膊也极为不自然，僵硬地如物件一般摆在那里。

顾华光讲述这些时脸上表情很诡异，没有当初提起顾仟的憎恶和咬牙切齿，反之是疲惫，嘲讽，也许有愤怒，但是被他的嘲讽掩盖住了，楚亦星看不出来。

楚亦星坐了下来，吸了口气，看着顾华光的眼睛，“说吧，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我杀的。”顾华光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们一直都这么认为，但就跟我一开始说的一样，她不是我杀的。我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和她离婚的时候。”

楚亦星尽量保持脸上平静，不让自己的情绪被顾华光牵着鼻子走，但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暗暗握起拳。

顾华光却根本就不在意楚亦星的反应，他此刻的重心似乎全都放在他发现的真相。

“我其实一直知道她没有去悉尼，她一直在B市监视我，她是个疯子，恨我恨到了骨子里，她不可能放弃的。你知道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吗，她躲在一个你看不见的黑暗处，时刻观察着你，你躲不掉也逃不掉，你要时刻保持警惕，小心翼翼，因为只要你一个疏忽，她就会猛地蹿出，折磨你，置你于死地。我确实想杀她，这么多年了，我快被她折磨疯了，她不来这么一出，我也会下手了。”顾华光顿了顿，“可是，她就是在我动手前死了。我实话告诉你，知道她死在悉尼时，我比任何人都要惊讶。”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楚亦星虽然这样说，但他眼里的波澜已经出卖了他。

顾华光对楚亦星的质疑并不感到慌乱，他从身旁拿起一个文件袋递给楚亦星。

楚亦星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几页纸的英文文件，楚亦星粗略地浏览了一下，似乎和一枚戒指有关。

“你还记得你被我绑架时，我和顾仟的那通电话吗。电话里顾仟问我要他妈的那枚戒指，就是这个，我和他妈的结婚戒指。他绑架我女儿，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要这枚戒指。”

楚亦星手上翻文件的动作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顾华光。

“他以为我杀了他妈后，还拿走了这枚戒指。他应该提前调查到前段时间我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担心我拿他妈的遗物去补这个窟窿。的确，如果我有，我当时一定会拿去变现，这个窟窿逼得我得变卖自己的资产去补。可是戒指真的不在我手上。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戒指的下落。”

顾华光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湿润了发干的嘴唇。

“这戒指价值巨大，一旦出现在市场上是会立刻通知持有者的。虽然这枚戒指是我前妻出的钱，但当时为了做给外界看，是以我的名义拍下这枚戒指的。前几天我收到了消息，才得知这枚戒指在悉尼，一个Uber司机的手里。他无意间在他车里发现，他不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单纯地想要拿去换钱。”

楚亦星呼吸也不由变得急促，他已经隐约感觉出顾华光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我顺着这条线，很快查到在三年前，她坐过这个人的车，从悉尼机场上的车，戒指就是在那天不小心掉在了车上。而她到悉尼的那天，就是她死的前一天！也就是说，”顾华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楚亦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宣判一般道，“你们以为她在国内被我杀了的那天，她人其实根本就在悉尼！”

顾华光这话说完，两个人的身子不禁都打了个颤。

顾华光即使已经知道，再次说出口时，还是忍不住为这个疯女人心思之狠恶所颤栗。

与自己认知的事实大相径庭，楚亦星震惊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后，他才重新开了口，做着最后挣扎，“就算这样，最多也只能证明她真的如报道上说的是意外溺死，你凭什么说她是自杀，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顾华光闭了闭眼，“我查到她死讯传出来的三天前，有一通从B市的电话打到顾仟的手机上。那是她打的吧，我不知道那通电话内容的是什么，但我想一定与我有关，顾仟有告诉过你那通电话的内容吗？”

楚亦星脸色顿时煞白。他记得宋珩告诉过他，在KTV里的那晚，顾母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告诉顾仟，她要杀了顾华光，连带着他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一起。他们当时都认为，这是顾母被杀的理由，可如果现实真如顾华光所说，顾母是自杀，那么她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

顾华光从楚亦星陡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和眼里惊恐的神情已经猜出了大概。

他倏地一下靠在椅背上，捂住脸长叹了一声，“这个疯女人果然....”

“这是她对我最后的报复。”顾华光拿下手，目光缩紧，眼底出现深深的恐惧和恨意，“她知道她死了，顾仟绝对不会放过我。所以她就设下这个局，她想让我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所杀！”

楚亦星嘴唇在颤抖。

他想说出反驳的话，想说事实不可能是这样的，可是他一句也说不出。

文件上的内容和顾华光说的一致，戒指就是在澳洲发现的。顾华光没有伪造的必要，他既然能查出来，顾仟要是知道戒指在澳洲，也一样能够查的出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顾母的确之前一直在国内，这点是确凿的。

如果事实不是如顾华光所说，怎么解释顾母电话里说着要报复却跑到澳洲，怎么解释现在在澳洲出现的那枚戒指。

当一切都确定后，即使摆在面前的再荒诞，却也是事实。

可是如果这才是事实，顾仟这三年度过的，那些精神上的折磨，受的枪伤，都算是什么，意义何在，到最后就只是为了这个利用他的骗局吗。

楚亦星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无比怨恨地瞪着顾华光，他不想再被卷入这些破事，他不想再被关于顾仟的事左右情绪，为什么还要告诉他这些事情！

楚亦星的语气开始失控，“就算顾仟不会见你，你把这些文件寄给他不就行了吗！你为什么非得要告诉我！”

咖啡店里并不喧闹，楚亦星声嘶力竭的声音让店里的客人纷纷向他投去目光，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现在好想，真的好想掐死此刻坐在他面前的顾华光。

为什么要重新把他拖进去，他明明都下定决心要走出来了！

“为了给我，我的妻子女儿谋一条活路。”顾华光的声音冷静无比。

听到这句话，楚亦星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华光在看到他来的时候，眼里会出现希望的神情了，以及他绕过顾仟来找自己的原因。

“我前妻的家庭背景很强大，甚至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不然我也不会被强迫着娶她。”顾华光说到这时，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顾母。

“顾仟有他外公的背景，老实说，弄死我就是时间的事情。我原本想把他扣在悉尼，让他永远也回不来，但我其实知道，那不过只能拖延顾仟报复我的时间，我困不住他的。上次绑架你其实是杀死他最好的机会了，他对你的在乎超出了我的预期。可是除了我女儿差点有生命危险和我这残废的手脚，我他妈什么也没得到。我前半辈子都被他们家毁了，年轻的时候被他女儿折磨，他女儿死了，留下个儿子还要继续折磨我，我被折磨得也变成个疯子，为了自救差点连自己女儿都不要了。我他妈真是累了，他们家厉害，我折腾不起了。我现在就想好好地活着，和我的妻子女儿一起，清净地活着。”

楚亦星听着顾华光说着这些话，突然觉得很好笑。

他直接笑了出来，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顾华光，“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希望我来告诉顾仟这些，然后帮你在顾仟面前为你说话，让他放过你？顾华光，顾仟弄残你胳膊和腿的时候，是不是连带着把你的脑子也弄残了。”

他一把拽过顾华光的衣领，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我现在没拿把刀捅你，已经是我最大的理智了！你以为顾仟知道这些后，他就会放过你了吗？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他吗，还是你忘记你拿枪射他的时候了？我告诉你，他一样会要你的命。就算退一万步，他有放弃的念头，我也会叫他重新拾起。顾华光你这个人难道没有羞耻心吗，不会愧疚吗，你以为你做那些恶心人的事，不用付出代价吗？”

顾华光平静地直视楚亦星，仿佛看不见楚亦星眼里明晃晃的恨意。

他用无比冷静的声音道，“楚亦星，人活着不是靠羞耻心，而是靠自私。我实话告诉你，我但凡有一点为我做的事愧疚过，我前妻今天也不会要用她的死来报复我。”

“还有，”顾华光将衣领从楚亦星手中拽出，“我之所以先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劝顾仟住手。”

楚亦星怔住。他不敢相信顾华光怎么敢这么笃定。

顾华光理了理衣领，“你可能不知道，其实要说真正折磨顾仟，他那该死的妈对他做的事情才是令人发指，在他妈自杀这之前，我甚至对顾仟连重话都没说过。 不管你相不相信，在顾仟开始报复我之前，还一直把他当作我儿子，毕竟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之前一直不能理解他妈那样折磨他，他为什么不恨她，后来我懂了，他不是不恨，他是不愿意去恨，因为去恨就代表要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爱他。他只能强迫自己去爱她，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爱，因为他就没被爱过。如果顾仟知道，他这么努力去爱的人却只是把他当作复仇的工具，对他丝毫爱意都没有。这感受...”顾华光顿住，意味深长地看着楚亦星，“这感受你应该很清楚吧，你当初被我绑架的时候也深刻体会过。不过顾仟比你可怜他，至少顾仟他是在乎你的，他妈却是从头至尾都不曾爱过他，他在她眼里就是个物件，发些怨气的物件，可以利用的物件。”

顾华光停了几秒，他那颗隐藏在深处的恻隐之心此刻竟然破天荒地为他这个儿子动了两下。

他吸了口气，将这情绪重新埋了下去，继续道，“我也知道顾仟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放过我，他对我的恨不仅仅源于为他那该死的妈报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顾仟真的杀了我，他会如何。我告诉你，他会日日活在噩梦之中，他会永远记得他的母亲只是把他当作复仇的工具！ 他永远也无法解脱，也不可能忘却！因为他手上已经沾了血！ 沾了他亲生父亲的血！”

“楚亦星，你是想看顾仟那样吗？你忍心吗？你不忍心，因为你是这世上唯一会在乎顾仟的人，所以你要劝住他，你要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放过这一切。”

楚亦星没有说话。

他的耳边嗡鸣声越来越大，眼前的顾华光也越来越模糊，甚至这整个咖啡馆都是。

他隐约听到顾华光说他要一直陪着顾仟。他感觉他浑身上下好像被铁链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了，顾华光的嘴巴每动一下，他身上就多一圈链条。铁链的另一端是在深渊里，这条铁链正拖着他往深渊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