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带来的震撼令裴宴时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住了。
他手脚发凉,脊背盗汗。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又像是握紧了千钧重的铁石一样沉,指尖都在觳觫。
细思极恐!
不寒而栗!
田梦梨和余保泰十八年前就认识。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因为那场火?
因为余保泰是当年事故发生后最早进入火场的人,是在那场大火中介入最深的消防员,田梦梨不甘心自己丈夫的死,事后为了更清楚地了解现场情况,所以才和余保泰结识?
可如果是这样,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余保泰去未央巷找她,她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难道里面有猫腻、有隐情?
难道他父母、妹妹,还有秦勤的死,其实不是意外?是人为?
是余保泰主导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一家和余保泰素不相识,往前追溯八百年也未必揪得出什么交集。
那是田梦梨?
自从年少时两次撞见田梦梨对自己儿子的抛弃、算计,裴宴时就一直知道田梦梨不是个善良仁慈的人,但他以为,也就仅此而已。世上自私、利己、寡情的人遍地都是,真正坏到敢杀人放火的,又有多少?
放火……
放火!!!
是啊!
田梦梨,是个会为了争夺对手公司的项目,背地里与人筹谋放火的人。
既然现在的她会这么做,那么当年的她蓄意纵火杀人,事后再与人勾结掩盖真相,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本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人!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家,和田梦梨有什么仇呢?
即便有他不知道的恩怨,又至于到要杀人放火的地步吗?三条至亲的性命啊,还搭上了一个消防员!
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这样让人罔顾道德、法律,恶毒至此?
裴宴时又想到了父亲裴业行留给他的那条短信。
从前他只看到了字面意思,想得浅,只当是父亲希望他早日走出阴影,不要陷在惨痛往事里无可自拔。
现在想来,那条短信发得太刻意了。
尤其是前十二个字。
意外所致……
悔意深重……
难以言表……
他父亲虽是个淳朴仁善的人,但向来做事利落、说话果断,即便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真的想留几句话给自己,希望自己挥散阴霾、心向前路,那也未必要强调什么“意外所致”,而后面的“悔意深重”“难以言表”大概率只是顺其自然地承接了前面的四个字而已。
裴业行之所以强调是“意外”,反而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意外!
因为如果裴业行不强调这点的话,裴宴时走不出来是小,照他小时候凡事要刨根究底的性子,他一定不相信这是意外,必然会追着消防员、追着警察讨个结果。而他的不甘心、他的绝望悲愤,会促使他坚定地认为这起事故是人为而非意外,他也就不可能罢休。
他一个才十岁的孩子,一夕之间失恃失怙,无依无靠,沦为孤儿,接下来的每一步路都将极其难走。这种时候,如果他还执着于求一个真相、抓一个凶手,那么他将寸步难行,甚至会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他不过十岁而已,他能做什么,他又做得到什么呢?
裴业行在生死之际留下那条强调火灾是“意外”的短信,不过就是为了让他在警方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毋庸置疑、无从置喙地接受那个结果罢了。
裴业行希望他往前看、朝前走,不只是希望他不要陷在那场大火里,更是希望他无忧无虑、不带仇恨地去生活,而不是小小年纪身上就背负上血仇。
想到这些,裴宴时从裤子口袋里又拿出了那部手机。
他开机,进入草稿箱,对着那条短信又看了会儿。
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想要将它捏碎成一地齑粉,又想把它当作无价宝物珍藏,裴宴时感觉自己的心拧成了一个千缠万绕的疙瘩,气血不通,窒闷难当。
有一瞬间,他想把这个封印了他十几年仇恨的手机给扔出去,手刚抬起,这时交警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提醒他这里不能停车,他这才把手垂下,小板砖似的手机被他扔在了副驾。
裴宴时发动车子上路后,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拿起平时用的手机,给李秘书打了个电话,问之前让她查余保泰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李秘书说查得差不多了,但事情有点复杂,目前调查不太顺利,还在继续。
裴宴时说:“我现在去公司,你带着你查的那些资料立刻过来,跟我汇报。”
李秘书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裴总,我今明两天休假了,您昨天下午刚给批的。”
裴宴时此刻心中阴郁无比:“批了也给我过来。”
“那我看下机票。”
“你现在不在津州?”
“我回老家了。”李秘书说,“裴总,我这边最快回津州的航班是十一点半,我现在就出发去机……”
“算了,”李秘书的老家在闽南,飞来津州得三个小时,过来也是凌晨两三点了,裴宴时不等她说完,打断道,“明天上午上班时间准时出现在公司,不许迟到。”
说完挂了电话。
到春棠园时,雨基本已经停了。
在裴宴时的车要开进地下车库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小区门口的保安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炽?
他怎么在这?
裴宴时踩了刹车,车堪堪停在车库入口。
保安亭里坐着的大爷瞧见这边的动静,似是瞥了眼车牌号,然后抬手朝他的方向指了过来,好像和秦炽说了句什么,秦炽抬眼,也跟着看了过来。
不一会儿,裴宴时的车窗被敲响。
他摁下按钮,车窗敞开一条缝:“找我有事?”
秦炽正要说话,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顿住。
裴宴时见他一直无声地打量自己,皱眉:“哑了么?”
秦炽还是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担忧地问:“你哭了?”
裴宴时确定自己没有哭:“你不是哑了,你是瞎了。”
“你眼睛很红。”
“风吹的。”
秦炽知道裴宴时被眼泪憋得泛红的眼眶是怎样的。
在床上的时候,裴宴时没少因为受不住而流泪,偶尔好胜心起,还会说一些诸如“我叫疼是因为你技术不行不是我怕痛”“求你?我又不是纸做的没那么不经草”“秦队长今天怎么才两小时啊是没吃饱饭吗”的话挑衅秦炽。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而非强撑,在秦炽高强度的动作下,他会强忍着不流眼泪,每每这种时候,他的眼眶就会因隐忍而通红一片,眼尾尤其如此。
所以刚才秦炽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就确定他哭过,或者说,他刻意地忍过眼泪。
不过秦炽没有拆穿他。
今天是裴宴时三位至亲的忌日,秦炽想,裴宴时估计是刚去墓前祭拜过了,红了眼眶大概是因为想念家人吧。
想到这个可能,秦炽心里也涌起了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看着裴宴时:“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裴宴时撩起眼皮,“是要说,你那天说的,要花点时间想清楚的事情吗?”
“是,你能告诉你住哪栋哪户吗?”秦炽说着,示意了下自己身上,“刚才在附近出任务,想到你住这附近,就直接过来了。身上太脏,又全湿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借你家浴室先洗个澡。”
换作以往,裴宴时完全不会顾忌秦炽一身脏污,他会直接解开副驾车门的锁,让秦炽上来。
甚至,听到秦炽这番话,他会非常愉悦。因为,秦炽既然愿意来他家,还愿意进他的浴室洗澡,这说明,秦炽要说的话,要给的那个答案,极有可能是自己想要的。
不然,秦炽大概率会随便找个地方,撂句“好聚好散”“我会补偿你”之类的话,就为他们此前的这段关系画上句号。
然而现在,裴宴时刚刚得知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这个事实也许会牵扯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这个真相一旦被证实,他不可能坐视不理、轻易揭过。
他会让真相背后的真凶,付出该有的代价。
而秦炽,是夹在这个真相中间的人。
裴宴时目前脑子里像是被无数的煞气所充斥,他的思维既混沌又明澈,以致于凌乱至极尚不能厘清,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安置自己和秦炽之间的关系。
所以在秦炽说完之后,他并没有接受秦炽借浴室一用的请求。
他甚至还堵住了秦炽今晚打算说的话:“你的答案,等过段时间我想听了你再说也不迟,希望那时候不会变。”
话毕,他摁下车窗按钮,窗玻璃缓缓上升,挡住了那条漏风的缝隙,和窗外那双锋利又温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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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评论区已经借楼说过啦,还是再说一遍叭。上一章的结尾后来有增加1600来字的内容,没有看的小伙伴可以刷新一下前一章看新增的内容,否则会和这章的开头衔接不上~啵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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