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舷窗之外,一轮耀日正从海面上升起。
晨曦的光芒落在他旁边secure的身上。机器人正拥着他,一动不动,眼睛上的光芒没有亮起,这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件线条完美的银色兵器,横陈在雪白的布帛之上。
不过此刻,这兵器却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手肘上的尖锐,以最光滑不伤人的部位,来拥抱他。
“Secure。”谢眠喊它,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哑。
机器人并不需要休息,除非能源耗尽。
随着他的声音,机械运转的声音重新响起,Secure睁开了眼睛。
“真难得。”谢眠轻轻笑了笑,道:“今天居然不是先生叫我起床。”
Secure似乎有片刻的迷茫,它撑起身,低头看着他几秒钟,才有了动作。
它伸出手,用比常人要长许多的指尖帮他把一缕卷曲散乱的发丝撩到了脑后。
谢眠刚刚做了个漫长的梦,有点饿了,于是顺势靠近过去,贴住它额头,尝今天的早餐。
吃饱喝足之后,他起身换衣服。
黑色的巫师袍重新披到身上,他坐在镜子前,用特殊调制的墨水,勾勒出诡异神秘的图案。
绘就这些图案对他的精神力消耗不小。他画一会停一会,直到一点点蜿蜒而上的黑色花纹逐渐占据了他的脸,只露出一个苍白下颚,他才满意地停笔,开始给自己的手描绘。
他专注的样子十分兴致勃勃,Secure静静看了他一会,才拿来他的手机,放到他面前桌面上,提醒道:“你昨天有很多通未接电话。”
谢眠挑了挑眉。
他睡觉的时候手机习惯开的是静音。此刻,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十几通未接来电记录,并且来自好几个人。看来,昨天发生了什么有关他的事情。
正在这时候,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谢凛。
谢眠仔仔细细把指尖最后一点纹路画好,才接了电话,“喂。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谢凛声音急急道:“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昨天白昙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人在处理了,他说的一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因此影响情绪。”
白昙的事情?
谢眠手敲击着桌子,微微挑眉。
“现在我们还在游轮上,事情不能立刻解决……不过,等下船之后,我会即刻召开记者发布会,所有谣言都不会存在,没有人能够再污蔑你……还有我们的母亲。”谢凛道。
谢眠敲击桌子的手一顿,随便对付几句,挂了谢凛的电话。
谢眠打开微博。
热搜显然已经被压过,但还吊在尾巴上,热度浮动不定。
事情起因于昨天白昙回去之后开的一个直播。
视频里,他直播给膝盖伤口换绷带。
弹幕里的粉丝们都很担心,有些没有看节目的,询问他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白昙苦笑着摇了摇头,表情看上去却有些委屈。
一些看了节目的粉丝开始解释事情来龙去脉,白昙的膝盖受伤是因为轮船的意外。
白昙点头承认了粉丝的说法,迟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补充道:“其实我摔倒,也是因为当时太心不在焉了。”
【太心不在焉了?是因为表演太专注的原因吗?】
【说起这个,昙昙,下午的表演你究竟在通灵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我们都很好奇唉。】
白昙顿时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感觉不太对劲了。但并不是因为通灵,而是因为在表演里面看到了一些让我有点难受的东西。”
他一副不太想多言的样子,但眉目间的抑郁却一直没有消散。
终于,在粉丝们越来越多的关心之中,他才终于道:“我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照片,关于我已经过世的母亲。你们也知道,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一直怕出什么差错,但最后还是让你们失望了,真是非常对不起。”
他含含糊糊的措辞,让他的粉丝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我专门去回放了一下,表演一开始盒子里放着的那张女人照片,难道是昙昙的母亲吗?】
【怪不得昙昙瞬间脸色都变了。虽然说是通灵,但是不经同意用别人母亲的照片,真的很过分哎。】
【我记得昙昙之前就已经有焦虑症了,谢眠不会是知道这点,才故意这么折腾昙昙的吧?这也太可恶了!】
白昙虚弱地笑了笑,沉默下来,没有说话。直到弹幕渐渐发酵,许多粉丝说要去谢眠微博下面要个说法的时候,他才低声道:“其实我也能够理解的……我和谢眠,本来算得上是很亲密的兄弟,虽然同父异母……但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我们关系发生了变化,他可能有些想不开,现在回过头想捉弄我一下,也、也很正常。你们不要怪他。”
这番话包含信息量可太大了。
白昙说完这些就关了直播,可微博里,关于谢眠和白昙两个人关系的讨论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没有停止过。
【卧槽!谢眠和白昙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谢眠、白昙……他们姓氏都不一样啊,不过,谢眠……谢家,家人们,我忽然有个猜想。】
【你们还记得之前谢眠在B市赶通告的时候,深夜回S市为富豪千里送的黑料吗?那座照片里的豪宅,和谢家大宅很像哎。】
【所以之前谢眠不是去千里送,而是回家吗?可是回自己家他肯定自己有钥匙啊,为什么要在门口站着还被记者拍了下来?而且谢眠本人还不解释?】
【业内人士爆料!其实之前谢家早就已经把谢眠赶出家门了,之前还有过一段时间的针对和封杀。直到最近谢眠继承了褚氏集团,谢氏才放松了封杀力度,大概是不想两个集团闹僵吧。】
【这,可是,如果谢眠是谢家人,那他们自家人打自家人?为什么?】
【查过了,谢氏集团上一任的掌权者谢奕,曾经有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叫白婕,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谢氏现任总裁谢凛,另外一个孩子意外走失,不过最近似乎找了回来,谢家之前还广发了请帖,大张旗鼓德准备给他筹备生日宴呢。而白婕车祸死后,谢奕却马上隐秘再婚,又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谢眠。】
【人刚死就再婚,怕不是婚内早就……啧啧。】
【虽然但是,好歹是第二任妻子的儿子,谢眠怎么进不去自家的门?】
【白昙说他们“本来同父异母”,这句话,你们品,细品。】
【本来同父异母,岂不是说现在是异父异母?谢眠的母亲出轨了???】
【原来如此!这样全部都说的通了。谢眠母亲出轨,谢眠是对方和外人通奸所生的孩子,最近不知怎么被查了出来,于是被谢家扫地出门。而白昙就是那个谢家意外走失的孩子,又刚好被接了回去。这一进一出,是个人都会不甘心的吧?这应该就是白昙说谢眠“想不开”的原因了。】
【其实之前我就觉得谢眠对昙昙好像有很大的敌意,总是针锋相对,原来果然是因为嫉妒吗。】
【他继承了褚氏遗产,现在倒是拳头硬了,所以又回过头来报复。这么看,白昙确实很可怜。】
有人还截图出了在他们最初一起参加节目时候谢眠曾经给白昙玩过的抽牌游戏,公然说要夺走白昙的一切。
一些人本来就对谢眠的感情生活不太理解,不少人给他贴上“风流花心”、“心机深沉”、“渣到极点”、“不负责任”等等标签,不过之前这些风言风语都被淹没在了颜粉和CP粉的滔滔大流里面,而且谢眠平白继承了褚氏集团一笔横财,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的艳羡。而现在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如同一锅水到达了沸点一样,炸了。
褚氏集团的公关团队已经在全力运作,但是这一次流言却像有组织有预谋般,没有办法立刻完全压下来。
【虽然基本都有锤证实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有个疑点——你们难道不好奇吗,谢眠母亲是谁?能生出这么漂亮一个儿子,还能让堂堂总裁婚内出轨,甚至反手还给人戴了绿帽,总不会是简单人物。】
【说到这,你们有没有觉得谢眠长得像谁?】
【虽然性格是真的坏,但不得不说,谢眠的长相真的是长在了我心巴上,这些年来娱乐圈应该没人能超越了。他的母亲大概率不是圈内人吧?】
【不,其实还真有一个,你们还记得很多年前的师影后吗?】
【流言退退退,别碰瓷我白月光!师影后演技那么好,身段还那么绝,她的孩子但凡遗传到她一点优点,也不至于像谢眠一样天天被人嘲讽花瓶。而且我绝对不相信是师影后会是个插足别人婚姻生活、还给人戴绿帽的小三!】
【但不说则已,一说起来,谢眠长得还真有点像哎……或许,美人美的地方都是共通的?】
Secure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谢眠一点点翻着微博热搜里的评论。明明那些网上的流言猜测十分尖酸难听,但他居然还是唇角弯弯。这笑容就像是面具一样挂在他的脸上,旁人绝难猜出他的所思所想。
不禁沉声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谢眠关上手机,淡淡道:“对手太蠢,自己把自己送上风口浪尖,还省了我不少功夫。”
根据原书描写,他即使到死的那一刻,他和谢家的关系还有生母就是师倾歌的事情都没有被爆出来。
这一次,白昙的算计反而让他和谢家的关系暴露了。
距离他在书中死亡的时间还有两天。
两天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情。
小琴在外面敲门,要和他去吃早餐。
Secure留在了房间里。
它似乎很喜欢那本未读完的书,坐在窗边低头翻阅,并没有跟出来的意思。
坐电梯的时候,小琴的表情非常关切。
作为谢眠的助理,她知道网上散布的那些流言恐怕其中有很多是真的,虽然公关已经在处理了,但她还是很担忧谢眠的情绪状态。
谢眠有过精神病史,虽然现在已经好转了很多,难免不会受刺激复发。
但谢眠的情绪比他想象的更加稳定。
周围偷偷看他的人很多,但他似乎也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旁若无人地去餐点区域拿了一盘子甜点回来,一只手拿着手机悠闲看着视频,另一只手叉开松软的蛋糕送入口中,还因为蛋糕的甜蜜弯起了眼睛。
这时候,白昙走进餐厅。
他眼底下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大概是整夜都没有睡好,而且此刻模样看起来还有些狼狈,似乎刚与谁发生过争执,手腕上的表也不翼而飞了。
他注意到了谢眠所坐的地方,却有些不太甘心地发现,这人纵使现在黑料缠身,依然是全场瞩目焦点,望向对方的那些目光,竟然还是惊艳追慕居多。
他咬了咬唇,拿起餐盘愤愤走远。
谢眠惬意地品尝早餐。
游轮上的蛋糕做的不错,可以考虑把甜点师请回家里。他想。
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就喜欢甜食。糖分可以给人带来好心情。
不过,在成为怪物之后,他就再也尝试不到正常食物的滋味,只能感受到血肉和阳气的芳香。
此刻,借助自己这具原本的人类身体,倒是重新品尝到了“甜”究竟是什么滋味。得趁着机会多吃点。
就在这时候,一个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对方长相尚算英俊,眉眼看起来有些痞气,手中拿着一盘餐点,开口的语气很轻佻:“美人,我有这个荣幸坐在你的身边吗?”
“周围空余的桌子还很多。”谢眠淡淡道。
那人笑道:“但是芳香娇艳的玫瑰却只有一支。”
谢眠撩起眼睫看他。
是云之明的儿子。云柏。
百余年前的记忆浮现。
这人曾经在他出道的时候觊觎过他,千方百计威胁没有得手,就在微博上大肆嘲讽,播散流言,还给他贴了个“内娱第一花瓶”的标签。
“我一般不和喜欢随便乱吠的狗交流。”他道。
“谢总何必说这样的话。一年之前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云柏却出乎意料没有生气,不仅道了歉,还弯身靠近道:“你比一年之前更加吸引我,我一直都期待着与你的见面。”云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你在网上有一点小麻烦。我可以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谢眠浓稠锋锐的眉眼掠过云柏,手撑着头颅,笑了一笑,“云先生,我猜你是背着你的父亲偷偷上船的吧。作为偷渡客,这样大张旗鼓,就不怕被你的监护人抓回去管教?”
他早已经把所有被邀请上船的人面孔全部记在脑中,云柏并不在其中。
而且船上的危险云之明心知肚明,又怎么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上船。
云柏露出一点讶异表情,不知道谢眠是怎么猜出来,他确实是偷偷上船的。
他觉得要是当面承认自己这么大还被老爸管束,实在太丢面子,尤其在美人面前,于是不屑一顾道:“这是我自家的船,我想上来就上来,我爸哪能管我?”他急切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谢总,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按年龄,云柏和谢凛一样大。
但确如传言,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满脑子吃喝玩乐,心思明摆在脸上。
云之明实在把他宠得太过了。
不过,这样也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网上那些事情,我本来就不在意。”谢眠微微眯眼打量着云柏,拿着蛋糕上的巧克力棒咬了一口,“我在意的,只是有不有趣,好不好玩。你想要和我玩游戏,就要遵守我的游戏规则。你能做到吗?”
那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在云柏眼中,简直就像是火焰,灼过他的身体,让他浑身发烫,连忙道:“我、我平时最会玩游戏了,不就是遵守规则吗?我肯定能做到。”
谢眠笑了笑,“说吧,你的房间号?”
云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简直喜出望外。他没有想到谢眠这么直接。
果然,网上那些小道传言都是真的吗?对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高冷拒绝他的明星了,现在不仅滥情花心,勾搭了不止一二三个男人,似乎还玩出了X瘾,没有男人就不行。
不过想想也对,一个人在娱乐圈这大染缸里面浸泡久了,堕落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并不介意自己也成为了对方找乐子的一部分,甚至光是想想,就激动了起来。
“我的房间在第二十层2003。不过你来之前,记得打一下我的电话……不打也可以,不过最好是下午两点之前过来,我记得你那时候刚好拍节目休息。”而且那时候云之明应该不在。
云柏有些心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自己的明信片递给谢眠,上面有他的电话号码。
谢眠接了过来,淡淡道:“忘了说,我比较喜欢干净整洁,身上带香的人。”
云柏本来还想坐到旁边跟他一起吃早餐,忽然想起昨天打游戏打的太晚,自己根本没有洗澡,不知道谢眠有没有嗅到了自己身上的汗味——如果真因为这个原因,搞没了这场艳遇,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明明他已经久经花丛,但是谢眠这样又美又艳还带刺的美人,却实在勾人心弦。云柏从没有如此心猿意马过,半点都不想惹恼他,决定遵守他的规则,道:“好好好,那我现在就回去收拾收拾,等你过来。”
他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旁边的小琴满脸都是焦急表情,现在终于出声:“眠眠,你怎么能答应他的邀请。云柏虽然长得还行,私底下就是个烂人!圈子里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小明星被他霍霍了,之前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答应他什么了?”谢眠淡淡道,“一只乱吠的狗,随便扔点骨头就追过去了。省的打搅我们早餐。”
说着,他又叉了块蛋糕进嘴里。
小琴呆了呆。
是哦,谢眠好像只是问了云柏房间号,说了自己喜欢的类型,但是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正面答应云柏的邀请。
云柏这烂人,终于也被人玩了?
小琴松了一口气,“噗”地笑了出来,“不过眠眠你刚才说话语气,我都差点信了。”
谢眠倦懒地笑笑。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听到云柏的住处。
作为云之明的儿子,云柏住的房间肯定是云之明安排的最安全的地方,大概率在云之明房间的附近,这样也省去了他仔细查找的功夫。
而根据云柏的话语可以确认,在下午两点之前,云之明应该都不会在房间里面,正是查探的最好时间。
虽然让白小云和因萨斯去查看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白小云曾经中过他们的陷阱,被困入一个白色空间之中,云之明房间里面大概率也有专门针对鬼魂的陷阱,白小云太弱小,不如他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吃完早餐,上午的节目录制开始。
鉴于昨天挑战完成的情况,节目组今天降低了一点难度,很快就有别的组完成了挑战,伊西斯总算摆脱了教导江岚舞蹈的折磨。
江岚得到了解放,却依然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谢眠走过去:“说吧,今天又是怎么了?蔫耷耷的小蘑菇。”
“为什么跳舞那么难?”江岚声音闷闷的,“明明别人那么容易就能够学会的东西,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我、我昨天一个下午都没看过手机,已经很努力了。而且,很多人都骂我还嘲笑我。”
他不太开心。他想,谢眠昨天将他抛给伊西斯,肯定也是嫌他笨吧。
谢眠发现这小崽子生起闷气来,身上海腥味变得浓郁了许多——大概形容的话,就是从海盐珍珠奶茶变成奶油蘑菇浓汤了。
“一个下午都没看过手机,确实很努力了。”谢眠似笑非笑:“不过,你说网上的人在骂你?”
江岚戳手指:“难道不是吗……”
“你对骂和嘲笑的定义似乎有点误解。”谢眠道,“说说,有人因为你跳舞不行就叫你滚出娱乐圈吗?”
江岚呆呆道:“没有。”
“有人恶意剪辑你的视频发到色i情网站,还给你P遗照和肢解的照片私信你吗?”
江岚摇摇头,表情明显受到了惊吓,似乎不相信世界上有人会干这么恶毒的事情,“当、当然没有。他们只是一直在我的微博和视频底下里面发‘哈哈哈’,还骂、骂我是小傻子。”
“小傻子。”谢眠似乎忍俊不禁,看到江岚因为称呼又扁了扁嘴,又道:“虽然你一直在说跳舞很难,但昨天的练习,你觉得自己有进步吗?”
江岚:“……应该有,一点点吧。”
“一点点已经很不错了。”
谢眠蹲下看他,淡淡道:“真正的傻子,无论别人怎么教,自己怎么练,也连一点进步都看不到。明明已经知道不行,被人嘲笑辱骂,却还非要去努力。他不会像你一样受了委屈就跟人说出来,所以也没有人会怜他只能自己在原地前行。”
江岚呆呆地看着他,磕磕巴巴道:“真、真的有那么傻的人吗?那他最后怎么样了?”
谢眠却没有回答,转了话题:“你之前不是说进娱乐圈就是为了出演你父亲导演的电影吗?只是受了这么点挫折,你就想要退缩了?那还不如趁早回家找你妈,至少她还疼你。”
江岚眼睛一红,好像要哭,但是他使劲吸了吸鼻子,又忍住了。
“不……我、我不会退缩!我这就去练习!”他说完,就快步跑去练习室。
没过一会,他又折返回来,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自己心爱的手机递给谢眠。
“我的手机给你,请、请你帮我保管!”
谢眠接过手机,揉着一把他的头。
节目组为每一组嘉宾们都准备了一个用来自由练习的舞蹈室,里面有环绕三面墙的镜子和各类器材。高处四个角落有摄像机,用来记录嘉宾们的表现。
谢眠尝试拉了拉筋。
这副人类身体并没有怪物时候的柔软,一切似乎都保持在他进入乐园之前的那一刻——十分僵硬、脆弱易折,身上随便被磕碰一下就是一片青紫。
自然,不像他被神明亲手改造和洗礼过的本体,现在的他没办法做任何高难度的动作——比如360度转头看背后之类的事情。
啧,还有点不习惯。
关于巫师舞。
他从庞大繁杂的记忆之中翻找出来一些有关材料,想编一套简单的舞蹈并非难事。
不过编舞简单,却要与乐曲声相和。
为了完美配合节目组的演出,游轮上专门配备了一座巨大的管风琴,就在教堂一样的舞台一侧。
此刻,塞缪尔就坐在那里演奏,引来了不少观众驻足。
他弹出的乐曲圣洁而治愈,配合着轮船周围中世纪复古装饰,有净化人心的感觉。
看到谢眠过来,塞缪尔停下了演奏,转头看他。
他脸上的单片眼镜反射着日光,映照出蓝天白云,还有谢眠的影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有什么事情吗,眠眠?”
谢眠走到他身边,弯身用手覆住塞缪尔放在琴键上的手,道:“你昨天答应我的事情,现在有结果了么。”
昨天,塞缪尔答应了为他谱写乐曲。
不过管风琴向来是一种专用于教堂的乐器,演奏的音乐大多庄严、肃穆、神圣,多数时候,是为神咏唱,凝聚信仰。
而他想要的音乐——却如同他身上他所选择的黑色巫师袍。
邪恶、吊诡、疯狂。
其实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试探。
在这布满黎明教徒的船只上,对方是否敢于为自己的承诺,不敬神灵?
你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塞缪尔。
“曲子已经谱好了。”赛缪尔递给他几张稿纸,在他接过去的时候,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低声道:“今天慈善晚会结束之后,你能过来这边吗?这首曲子的第一次演奏,我只想要献给你一个人。”
船上不少富豪都收到了晚上慈善拍卖会的邀请函。不过,晚上拍品很多,根据邀请函所写安排的时间,等到慈善晚会结束,已经快要零点。
谢眠看着塞缪尔握着他的手,勾了勾唇角:“虽然我也很想答应,但我一向早睡。”
塞缪尔已经很懂他脾气了,笑道:“好吧,作为邀请你的礼物——今天拍卖会上,第144号拍品,你可以拍下来,也许会对你有用。”
礼物?
塞缪尔曾经送给他两份礼物。
第一份,是他遗失的魔术纸牌。第二份,是那只神秘的眼睛。
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
谢眠的兴趣被挑了起来。
“那么,晚上零点,不见不散。”他道:“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塞缪尔低头吻了吻他手背。
“当然。”
回去编舞的时候,谢眠打开了塞缪尔给他的乐谱。
稿纸上的音符凌乱,字迹恣意而癫狂,和塞缪尔给人的印象不太符合。
谢眠扫了下去。
这确实是一首足够令他满意的乐曲。
不过,难度很大。
他有点期待晚上的到来了。
时间很快便到中午。
用过午餐后,谢眠和小琴交代自己要出去走走。小琴不疑有他,便先回到了房间。
谢眠走出甲板,在不同楼层绕了几圈,已经心中有数。
不同层数的甲板之间有楼梯和电梯联通。楼梯在轮船的前段和后段各有设置,而电梯厅每层都有三处。
他去了二十层。
二十层的住客并不少,谢眠迈步过去,花了十分钟走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云柏所说2003号房间所在。
二十层的起始房间号,是2010。
这就很奇怪了。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游轮内部还有一个隐藏的私人电梯和楼梯。云柏因为自己天天在使用,并不知道其他人没有办法到达20层。
谢眠思考了一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
冷白的灯光映照这他脸。他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笑。
洗手间需要空气流通,因此,这里设置了有为游轮专门设计的通风管道,连通各个房间。
柔软的藤蔓绕过他苍白指尖,从通风口伸了进去。
通风管道很窄,不断有阴冷的吹荡着,带起呜呜的声音。
他的感知也随着延伸了出去。
灵魂仿佛飘了起来,甩脱了沉重的身躯,轻盈得无与伦比。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就此脱离自己人类的身体,让本体降临,展现他的本来面貌,让整个世界颤抖、破碎、毁灭。
他的指尖伸展又收缩,像在编织网线的毒蛛。随着他的动作,纤长苍白的手和上面诡异的花纹在不断的律动,带起诡异的韵律。
藤蔓以惊人的速度铺展,他的感知延伸的更开。
四处蔓延的藤蔓连接着他的思维,逐渐占据几乎整艘巨大游轮的通风管道,而就是这一瞬间,他将整艘轮船数千个房间的立体定位编纂。
而完成这些,他只动用了本体的极少一部分,大约十分之一不到。
全盛时期的他,藤蔓甚至能够包裹住整座怪物之城,无数怪物的能量晶核被它抽出来吃掉,成为他的养分,滋养他的血肉和灵魂。
他感觉到了一种阻挡他的力量。那也是整张立体空间构图中所缺失的部分。
这种力量分为几个部分,一部分在二十层和二十一层的交界,一部分在船底比地下的餐厅更深的地方,还有一些。则在几个人的房间里面。
忽然,喉咙之中涌现出铁锈味。
他轻轻咳嗽了几下,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所有藤蔓迅速收拢回归到他的灵魂之内。他从那种轻盈的的状态中回归。
他抹去了唇边的鲜血,用清水漱了一下口,右手按在浴室的镜子上看着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瞳孔漆黑无光,表情僵冷,像具冷藏了好几天的尸体。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稍微柔软了表情,走出了洗手间。
Secure还在看书。
刚刚的查探消耗了他不少力量,他走过去坐到 Secure身边,向对方求索今天真正的午餐。
“你的脸色很苍白。”
Secure说着,长臂把他揽在怀里,揽得更紧。
“可能是今天的工作有点累。”谢眠道。
他半阖着眼睛看向桌面。
一个早上过去,那本《华氏451度》似乎并没有被翻动几页。
Scure似乎有事情瞒着他。他想。
不过,现在显然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吃饱喝足之后,他走出房间,打通了云柏的电话,语气平静地告诉对方自己迷了路。
云柏自告奋勇说要带路,让他回到餐厅门口等他。
见到云柏的时候,对方穿着的十分骚包,粉色衬衫西装长裤,像个开屏的花孔雀,还喷了麝香调的香水,刺激人的鼻腔。
云柏想牵他的手,被他躲开。
“眠眠?”
云柏亲热又不解地喊着,打量着谢眠的装扮,微微皱起眉,“你怎么还穿着上节目时候的衣服——”他顿了顿,想起谢眠说过,要和他玩必须遵守他的规则,忙道:“我知道了,你想玩cosplay,我、我以前还没玩过这种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今天一切都遵从你的命令,我的巫师大人。”
谢眠撩着眼睨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再废话,我就回去了。”
云柏被他看得心火涌动,连忙闭嘴,引着他七拐八拐,去到一处隐秘的隔间。
里面果然是一个私人电梯。
私人电梯需要虹膜认证。
云柏顺利通过,站在电梯门口,向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眠走进电梯里。
电梯上升,很快就来到了二十层——不,应该说是二十层到二十一层的夹层。
夹层的装修和其他楼层并无明显区别,也难怪云柏一直把这里误认为普通的二十层。地面上铺着和其他楼层一样的浅色地毯,唯有头顶上高悬着的吊灯,数量明显比其他楼层要多,几乎把走廊里面一切都照的一片通明,连人的影子很难存在。
这些并不是普通的吊灯。
这处空间里面,充斥着浓郁的光明的力量——倘若是白小云这种不算强大的鬼进来,恐怕一瞬间就会被净化消融成尘埃。
就算强如谢眠,也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适——也怪不得能够阻挡住他刚才那点本体。
不过,因为此刻有着人类躯体的隔绝,那些光明力量对他的影响大幅度减弱了,仅仅不适,还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走廊没有人。
两人的脚步停在2003号房的前面。
云柏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面应该被他今天早上好好整理了一遍,看上去相当整洁。
窗帘被拉开来,室内光线明亮,外面是碧蓝的天空和波涛汹涌的大海。房间里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但是以谢眠刚才的感知,这扇窗户其实并不存在。
天空和大海,其实全都是假的——由光明力量构建出来的假象。
云柏脸色已经很红,像是喝了醉酒,看着他露出了有些踌躇期待的表情:“你需要先洗澡吗?那边是浴室。”
“在此之前,我想知道,”谢眠开口道:“你父亲的房间在哪里?我们这样……会不会被发现?”
云柏连忙道:“不会被发现的,虽然我爸房间就在对面,但他平时一般这个时候都会工作,不会回来的。”
谢眠点点头,走到他身前。
他的身形比云柏要高,这让云柏感觉有些不自在,不过转念想想,待会他就能把这样高挑又纤细的美人压在身下,那肯定征服感爆棚。他忍不住舔了舔唇。
他听到谢眠好听的声音。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那么接下来……”
云柏忽然间感觉到一阵剧痛。他的膝盖受到了重击!剧痛让他失去平衡,直接跪了下来。
他脑袋还有点发懵,努力尝试了一下还是站不起来,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谢眠,咽了口唾沫,“你……你,我,不是,虽然我想和你玩游戏,可我不接受S。M啊!”
谢眠面无表情低头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莫名让云柏感觉到恐惧。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手颤抖着想要去掏口袋里的手机,然而还没掏出来,就被谢眠一脚给踩住了手。
“我说了,和我玩,得学会遵守游戏规则。”
云柏痛叫了一声。他平时最喜欢打游戏,可是此刻他却有些不能理解规则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他声音有点抖:“游……戏……规……则?”
“为了你的游戏体验着想,记住,规则我只说一遍。”谢眠道。
“第一条,不要试图向人呼救。”
云柏缩了缩身体,手指的疼痛让他脸色有点扭曲。
“第二条,不要试图自己逃跑。”
谢眠他的声音低柔而富有韵律。
云柏看着他的漆黑眼睛,忽然开始不能思考。
“第三条,不要试图理解一切。”
云柏神情已经完全呆滞。
“最后一条,”谢眠看着被他引导着陷入催眠的云柏,“不要试图用自杀逃避痛苦。”
“那么接下来,我将带你坠入死亡与恐惧的深渊,让你拥有梦寐以求的难忘体验。”
谢眠声音停顿了半晌,才继续道:“现在,你闭上双眼,平躺在地上,进入了梦乡。”
“游戏开始了。”
“你梦见了自己身处一个迷宫之中,后面有恶犬追逐。一旦被它们追上,它们就会咬住你的身体,一点一点把你撕成碎片。在此期间,你一直保持清醒,所以,你记得它们撕咬的顺序——先是小腿,再到大腿,然后是腰腹,它们拉出你的肠子,咬光肾脏,啃食手臂,最后,才是头颅。”
“你终于得到了解脱。可是下一秒,你发现你重新回到了起点。”
“犬吠声在身后,你拔腿就跑。你发现以自己跑步的速度,你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分二十秒就会被它们追上。然而迷宫太大,似乎完全没有尽头,无论如何,你都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出口。”
“你逃跑、呼救、试图利用恶犬的弱点反杀、甚至为了逃避痛苦自杀,可这些通通没用。你陷入轮回,在没有找到迷宫的解法之前,一遍遍无止无休,循环往复。”
“好了。祝你游戏愉快。”
云柏躺在地上,已睡了过去。
谢眠从云柏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为他贴心地关上并反锁了门。
走廊中依旧没人。光很刺眼。
他走到一间房间面前,停住了脚步。
2001。
这是云柏房间对面的,云之明的房间。
谢眠握上门把手,然而门锁住了。所幸是老式的钥匙门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用来别衣服的回形针,掰开插进锁孔里,灵巧的手指动了动,门就开了。
卧室里没有窗,灯开着。
他迈步进去,转身关上房门并上锁,才开始仔细观察起房间之中的一切。
不得不说,这个房间实在是太整洁了。
目之所及基本看不到什么杂物,并不像是一个将要在海上旅行半个月的男人的房间。
桌面上,除了一台黑胶唱片机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床上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被子和枕头叠放的形状,像是在军旅之中生活过的人。而据他所知,云之明没有参军的经历。
他拉开了对方书桌的抽屉,没有东西。行李箱是打开的,里面叠放着一些专业的医疗书籍。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不妥的地方。
直到谢眠打开对方的衣柜,目光忽然凝住。
衣柜很大,里面却很空,只挂着十几件款式几乎相同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十分单调一致。
突兀的只有最左端——因为那里挂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张人皮。
一张女人的皮囊。
皮肉组织被剥离的很干净,显然是专业的手段所制,连毛发都还很完整,且浸泡过防腐药物,依稀还能见到五官的形状和模样。只不过在一些地方,有着被缝补起来的伤口,似乎人皮的主人的身体曾经破碎支离。
是白婕。
云之明应该是笃定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的房间,所以,这张人皮就跟他的衣服在一起,如此大大咧咧地挂着。
这时候,谢眠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
啧。
云柏不是笃定,云之明中午两点之前不会回来吗?
不过以那小子的智商,想想也不太靠谱。
只有几秒钟的思考时间,在这样高浓度的光明力量环境之下,使用任何其他力量都有可能会暴露自身存在。
谢眠选择走进衣柜里,并且关上了柜门。
女人空洞的眼眶凝视着他。
一种奇异的香气萦绕在衣柜里面,像是尸体的油脂、腊油、混合着墓地旁生长的白晶菊的味道。
谢眠静静和她对视了几秒。
房门吱呀一声响,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进来之后似乎静立了一会儿,才走到桌边,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黑胶唱片机。
唱片机开始响了起来,是很久之前的一支出名的科幻电影插曲,充斥恐惧、忧愁与悲伤。
衣柜的柜门之间有一条小缝,外面的光得以透露进来。
这个角度,他能够看到对面的床,却看不到站在桌前的人是谁。
那脚步声忽然又开始移动,往这边走了过来。
是想上床休息?
就在谢眠猜测对方行为的时候,下一秒,他与一双眼睛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