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一片沉寂,继而爆发出雷动如潮般热烈的掌声,底下人听得热血沸腾,直拍着桌子叫好。
“得劲!”
“要说打鞑子,那还得是阎罗血煞!”
……
雅间里凝重的气氛也让这重新掀起来的热闹冲淡了不少。
袁征和张之敬听得心头火热,沈玥笑着摇扇,凑到萧亦然的眼前:“仲父,朕最喜欢听这段评书了。这女子讲的真是好,若非不好暴露了身份,朕定要重赏。”
萧亦然面色不变,冷静如常,他从不自诩当年如何力挽狂澜,守城为国一事,此刻也只是目不转睛地垂眸盯着下方躁动的大堂。
沈玥笑问道:“怎么?仲父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这店家的这些伙计连掌柜的,瞧着都不像是有问题的,许是真如仲父所言,此处被弃之不用了。”
萧亦然目光如刀,犀利地扫过下方热闹的人群,审视许久,回头递给袁征一个眼神,对张之敬说道:“张统领,还请你带着征哥儿出去搜寻一番,看看院后是否有藏尸之处。”
袁征领命,撸着袖子上前,拽着张之敬就走。
沈玥站到萧亦然的身边,笑着说:“这么快都进展到藏尸了,仲父看来是有所发现?”
“是。陛下方才说,店家人都不像是有问题的。”说着,萧亦然从身后的桌子上拎起一个茶壶,十分精准地朝下方的一处桌子砸了下去。
他从容地转过身,看了沈玥一眼。
“可谁说有问题的,就一定得是店家的人?”
——哐啷!
一壶热茶倏地从天而降,茶楼的大门应声“嘭”地一声,蓦地从外面关上。
底下的茶客登时高声叫骂着惊慌闪避,四下逃窜,乱做一团。
沈玥对上萧亦然波澜不惊的双眼,反应过来什么,立刻上前一步,紧紧拽住他的衣袖,道:“仲父,你风寒未愈,可不能再跳楼了。”
萧亦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被沈玥拽得死紧,他拉了一下,连扯都扯不动。
他无奈道:“那陛下给臣跳一个?再不下去拿人,就辨不清谁是谁了。”
沈玥往下面瞅了一眼,应了声“好”,不由分说地爬上栏杆,纵身一跃。
嘉禾帝的武艺虽不如何精通,但也是自小跟着萧亦然手把手练过几招的,武为杀人技,萧亦然教他的皆是对阵杀人实用的功夫,对付几个不入流的蟊贼绰绰有余。
萧亦然在上方看得清楚,沈玥闲庭信步般穿梭在拥挤混乱的人群里,先到门口一把将正要逃出的茶客拽回,翠玉折扇干脆利落地拍上了那人的后颈。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一齐来攻。
沈玥侧步转身,衣袂翻飞,手起扇落,几乎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将人劈晕在地。
似是感觉到了他审视的目光,沈玥解决完隐匿在茶楼中的几个严家暗谍之后,拍了拍衣裳抬头看向他,扬起无比灿烂的笑脸。
“仲父……”
萧亦然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茶杯,对准他的笑脸,猛地朝他砸下去。
沈玥下意识地一偏头。
茶杯打着旋儿擦过他的鬓发,“哐啷”一声,砸在了他的身后意欲偷袭之人的脑门上。
那人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仰头栽倒在地。
萧亦然缓步走下楼梯,沈玥笑着上前:“仲父,朕的武艺荒废了这么久,生疏了,幸好有仲父照看我。”
萧亦然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沈玥见好久收,敛了笑,看向那几个被打趴下的茶客:“仲父,你是如何看出这几个人有问题的呢?”
“这茶楼传讯,以评书为引,传讯之人以此为号,听训之人几人一组,确保所传无误。陛下刻意点了一出好戏给臣看,又何必明知顾问。”
沈玥做恍然大悟状:“哎呀,仲父千里单骑的评书太过精彩,朕都没顾得上瞧他们嘛。”
先前因混乱躲在柜台后方的掌柜,这才战战兢兢地爬出来,才刚露了个头,又被这位财大气粗的小公子一锭银两砸了回去。
“打扰了。大理寺办案,缇骑就在外面。”
说着,沈玥一撩衣摆,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仲父,我这么温润和气的翩翩小公子,实在是不适合做吓唬人问口供的事,你看……”
萧亦然没好气道:“我看什么?我长的就很吓人?”
沈玥用力地点了点头。
“……”萧亦然一抬脚,踹在沈玥坐着的长凳上。
沈玥猝不及防地被他踹了个趔趄,险些歪在地上。
“坐远点。”萧亦然踏步上前,双手背后,拔出一双寒芒锋利的袖剑,头也不回地说:“别溅血身上。”
*
袁征手脚并用地扯着井绳,从茶楼后院的水井里爬上来。
张之敬歪在树上,手里捏了一捧方才从雅间里拿的瓜子,皮吐了一地:“怎么样啊小征哥儿?井水澡洗的如何?”
袁征浑身让井水泡了个透湿,秋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他丧气地摇摇头:“老泥鳅,还真让你说对了,里头的水清澈见底,别说井底藏尸了,连个耗子也藏不下。”
“早同你说了,店家还指望这水井煮茶烧饭呢,怎么可能在水井里藏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泥鳅咋可能会骗你?”
张之敬给自己的外裳脱下来,劈头盖脸地甩到他的脑袋上。
袁征扒拉下来披在身上,疑惑地四下打量着这一方不大的院落,连草都没长过脚踝高,一眼便能看个遍。除了眼下的这方水井,着实没什么其他能藏的地方,更别说要掩人耳目,毁尸灭迹。
张之敬道:“方才店家的宿处和伙房,连床板底下咱们都已搜过了,现在连这水井也被你下去翻了一趟,还不死心吗小征哥儿?”
袁征哼了一声:“我们王爷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让我出来找,那就一定有!只是我们没找到罢了!”
张之敬耸耸肩,没说什么,斜靠在树杈上,悠哉地继续磕着瓜子,看着袁征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撞,拿佩刀一下一下戳着泥地,恨不得要挖地三尺。
袁征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凡市井藏尸者,为恐日久腐烂发臭,则必深挖、深埋、窖藏、冷封,若现场查实无此条件者,则需着重考量碎尸血迹、搬运痕迹……”
张之敬问:“小征哥儿,嘀咕什么呢?瞧不出你堂堂小副将,还是个精通命案的人物。”
袁征摆摆手:“你别打岔,我正想不起来后面是怎么写的了。这是陆判官编纂的《冤案录》,专门写查案破案的事,还记载了许多奇案、大案,小白时常在我耳边念叨的。”
张之敬嗤笑道:“那咱们现在可算得上是现场查实了,这茶楼日日人来人往,距离拘捕唐如风也已经过去了四五日,即便真的有什么痕迹的,也早处理干净了。严家人又不是蠢得没边,都是做惯了这些下三滥行当的老手,会老老实实地把一个硕大的人头摆在这儿等你来查?”
袁征一听这话立时火冒三丈,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板起脸说:“老泥鳅!我晓得你先前跟着咱们国公爷进过金帐王庭,杀过鞑挞可汗,是见过世面有大能耐的。可我们王爷在中州这几年,事事论断,也从没出过一次差错。你可以瞧不上他,但可别忘了,王爷背后是漠北十几万铁甲军,莫为着你跟了陛下,攀了高枝就忘了本,害了自家兄弟!”
“小征哥儿,咱当年进金帐王庭也没叫人三两眼就看破了行藏,才刚结结实实地栽在了你和王爷的手里,这会儿胳膊还疼着呢,哪敢小瞧了你们。”张之敬撇了手里的瓜子,拍拍手从树上跳下来,收起吊儿郎当的劲头。
“都是漠北人,说什么两家话。我虽不明白王爷是如何下了这样的论断,但也绝对没有半点瞧不上他的意思。只是眼下事实在这摆着,怎的找不着什么端倪线索,就冲我着急呢?要不你再好生想想,那什么录里,搬运痕迹后头,还怎么说来着?”
袁征扭过头,愤愤地说:“则需着重考量碎尸血迹、搬运痕迹,及可焚尸、毁尸、融合尸臭而不被发觉之处。比如茅坑!”
张之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戏谑道:“小征哥儿,你这刚跳了水井还不够,可别说你连茅坑也要跳。”
“……!”袁征气得直接撇下他掉头就走。
张之敬摇摇头,刚要跟上去,视线的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一处,面色渐渐凝重,开口叫住了袁征:
“小征哥儿,按照铁笔判官的这番论断,咱们还漏了一个地方,似乎是真有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