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武应提议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许渭尘有些犹豫。毕竟,和冯武应一起离开,对母亲来说,可能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谈恋爱。
他想了想,迟疑地问冯武应:“真有什么艺术展吗?”
“可以有,”冯武应咧咧嘴,说了个许渭尘没听过的名字,“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就去,没兴趣我们就干别的。”说完,他又看向唐既明,好像有点怕似的,讨好地说:“表哥,一会儿别戳穿我啊。”
下意识地,许渭尘也看了唐既明一眼。
唐既明宽容地对冯武应笑了笑,没说话。
许渭尘是有话就说的人,性格直来直往,很难揣测唐既明的想法,在心中怀疑唐既明的微笑是一种鼓励,不说话则是不想参与自己决定,又考虑了几秒,认为和冯武应一起玩玩也无妨,总比在餐桌上听母亲暴露他的隐私强,便说:“可以去看看艺术展,不过我没什么艺术天赋,可能什么都看不懂。”
冯武应刚笑着要开口,忽然听唐既明问:“是办在东区美术馆三楼的那场电子展吗?”
“对。”冯武应呆了呆。
“介不介意我一起去?”唐既明客气地询问冯武应,“有几件作品我挺感兴趣的,开展前也邀请过我,我当时没有时间,不过一直想去看看。”
冯武应大概没想到唐既明也要加入,看许渭尘征求意见。
许渭尘觉得唐既明应该是真的有兴趣,或许也有想陪自己的原因在,便耸耸肩:“那一起去好了。”
三人完全没看许渭尘小时候的照片,就一起下了楼,默契地假装已经看过。
冯武应的表演很夸张,还说了几句不符合实际的话,例如许渭尘看起来是班里脾气最好的,或者感觉许渭尘从小就很温柔,幸好有唐既明打圆场,才不至于被母亲听出不对。
聊了十分钟,冯武应巧妙地提起了朋友布的艺术展,许渭尘和唐既明顺利地接话,表示很想去看。
母亲不疑有他地同意了,许渭尘和他们一起走出去,本来习惯性想跟着唐既明上车,被母亲拽了一把。
母亲指指站在车边已经拉开副驾驶座的门的冯武应,许渭尘只好走到冯武应身旁,坐了进去。
冯武应开一台轿跑,内饰是纯黑色,在车前摆了一些金属小玩具,播充满脏话和暴力的嘻哈音乐,和坐在唐既明的车里完全是两种感觉。
他踩下油门,先看了看许渭尘,调低了音乐,突然开始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比照片还好看那么多,见面我的脑子就不会转了,表现得太差。”
许渭尘对冯武应没有坏印象,而且在坦诚的人身边会松弛一点,便笑了笑安慰:“不会。我妈一直在说话,你都没表现的机会。”
他追问许渭尘对他的印象,许渭尘夸了几句,冯武应耳根微微红了,低声说:“渭尘,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照片,就想我一定要见你。”
许渭尘对这种肉麻话早就免疫,因此弯弯嘴角,没有搭话。
冯武应胡乱地说了几句,突然说:“不行,我今天得给你表现一下。”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唐既明的车,毫无预兆地踩下油门:“我们把表哥甩了自己去玩怎么样?”
轿跑猛烈提速,许渭尘吓了一跳,被加速力压在椅背上,眼看冯武应在最后一秒冲过了绿灯,高速在狭窄的车道上向前驶去。
冯武应像是个很爱飙车的人,冲过绿灯,便兴奋地大笑:“让我表哥自己去复古电子展吧。”
许渭尘对快车的恐惧极深,全然不觉得这很好笑,手抓紧安全带,看向冯武应,想喊停,然而冯武应简直化身赛车手,盯着前方猛踩油门,许渭尘想开口让他慢一点,都怕影响他的注意力。他加速又在前方路口拐弯,驶进一条小路,而后左绕右绕,许渭尘恐惧越来越大,心狂乱地跳着,嘴唇失血发白。
终于,冯武应找到了一个小型停车场,又像一个躲警察的黑帮人物,找到一台大车,躲在后面停下来,才拿出手机,对许渭尘说:“我们关机吧,这样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这时候,冯武应这才察觉许渭尘脸色不对,紧张地问:“怎么了?”
许渭尘松开抓着安全带的手,先是拿出手机,先看了一眼,唐既明没有给他打电话。
“渭尘?”冯武应见他不说话,叫他。
许渭尘情绪变得很差,虽然和冯武应不熟,脸还是挂下来了。他看着冯武应,问:“你为什么开这么快?”
可能是因为许渭尘表情冷淡,冯武应人来疯式的兴奋消去了,他摘掉鸭舌帽,抓了一下头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坐快车,我以为这样刺激一点,你会开心。”
他连连道歉,态度诚恳无比,发誓自己再也不这么开,甚至用上了赌咒。
许渭尘无话可说,打开手机想打车,不知是不是太偏了,没有司机接单,又想给唐既明打电话,刚打开通讯录,便听冯武应说:“你要让我表哥来接你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许渭尘手还冰着,对冯武应没什么好态度。
冯武应看着他,表情变得有些犹豫和微妙,过了几秒,认真地说:“我这么问是有点多嘴,不过你是不是喜欢他?”
许渭尘微微一怔,冯武应又说:“你自己不知道吗,挺明显的,但他是直的吧,你们没到的时候,我还在听阿姨说他的事。渭尘,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冯武应摘掉帽子后,头发乱糟糟的,看着许渭尘的眼睛。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诚恳,许渭尘懒得伪装,简单地说:“不知道。”
“我想也是,”冯武应笑了笑,而后把车熄了火,告诉许渭尘,“不怕你笑我,我有点怕我表哥。我不想跟他待太久,所以才开这么快。在C城我们住得很近,我从小到大都活在他的阴影里,但不是怕这个……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对人有感情的人。”
“比方说,”冯武应好像犹豫了一下,才回忆着继续,“有一次我在他家花园的楼梯上玩滑板摔得骨折,满身是血,他帮我打救护车电话,普通人都会着急吧?但是当时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肉。”
他停下来,有些难受地对许渭尘皱皱眉:“他人表面上是挺好的,不过我觉得他是那种人格,只有想达到的目的,没有想亲近的人――可能除了阿姨,不知道你懂不懂?虽然你们妈妈的关系亲近,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好像也不可能和你发生什么故事。”
“对不起,渭尘,”他观察许渭尘的脸色,补充道歉,“我说得有点直接,但当局者迷,我不想看你为不可能得到的回应痛苦。而且我真的想有追你的机会,我以后开车带你车速绝对不会超过八十码,可以给我一个吗?”
冯武应行事冲动,目的性很强,不过说的也是实话,许渭尘和唐既明是不会有未来的。
虽然许渭尘觉得唐既明对自己多少还是有点感情,不至于像看一块肉,否则不会这么多年来总是愿意照顾他,当然,也谈不上爱情就是了。
“虽然我肯定比不上他优秀,”冯武应说,“但我可以保证和我在一起你会很开心,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自己的想法,而且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带你飙车了。”
他情商不低,说得很诱人,这些都是许渭尘想要得到的,好像在许渭尘面前铺陈出十分快乐积极的未来。如果选择冯武应,就能拥有轻松的不遮掩的幸福。
只是许渭尘看着冯武应,发现自己的确没有感觉,谨慎地思考了几句能拒绝的话,先说:“我脾气挺差的。”
话音没落下,两人都听见了来自另一台车的声音。
黑色的车准确地在冯武应的车前慢慢停下,唐既明下了车,绕过车头,不快也不慢地走过来。
下午天气转阴了,没有下雨,唐既明穿着西装,个子很高,面无表情地微微俯身,敲了敲冯武应的车窗,墨色的车窗膜外,他的眼神少见得有点阴沉。
“武应,开门。”他的声音不响,从玻璃外传进车厢,听着又闷又轻。
冯武应没有动,唐既明又轻轻敲了敲。
冯武应还是妥协了,降下车窗,许渭尘看见唐既明的眼睛直直看向自己,问:“还好吗?”
许渭尘呆了呆,反应过来,唐既明是问自己坐了开得很快的车,还好吗,“嗯”了一声。唐既明又说:“我带你回去吧。”
唐既明的声音很低,远不如冯武应推销自己时那种甜美,像魔鬼贴在地上的引路符咒。许渭尘在冯武应的注视中,沉默地伸手拉开车门,唐既明便帮他把自己的车门打开,站在门边等他。
下了车,许渭尘往唐既明的方向走,他看见唐既明垂着的手,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忽然之间想起在他刚认识唐既明的第二天,十八岁的唐既明开那台旧旅行车,跟在他的自行车旁,和他一起去学校。
从开着的车窗,许渭尘看见唐既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也是这样明显。
唐既明也这么高,这么沉默。
有些头晕地坐在副驾,唐既明帮他关好了门,许渭尘才发现,原来即使有分岔路让他选,一旦魔鬼靠近他的身边,他就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