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思图走进年级办公室, 发现办公室里还有很多老师在埋着头装订试卷,放眼望去全是人。
既然办公室里人那么多,自己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他微微松了口气。
将贴着“创口贴”的食指往掌心蜷起, 不着痕迹地缩进校服袖子, 龙思图来到了班主任的工位前:“——老师, 您找我?”
高三(11)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老师, 姓麦, 教物理。
看到龙思图来了, 他放下批改用的红笔,从满桌试卷前抬起头,脸上带着和蔼的笑:“你来了?走,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聊。”
接着, 他从椅子前站了起来, 让龙思图跟上自己。
班主任带着龙思图沿办公室过道一路往里走,进了位处办公区最角落的小会议室。
跟在班主任身后进入会议室前,龙思图将两只手偷偷背到身后, 用右手拇指轻轻碰了碰左手食指。
关上门, 把所有喧嚣声都隔绝在了会议室门外, 班主任示意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你和简晨下个月初就要去参加美术统考了吧?”麦老师问他, “一切都顺利吗?”
简晨就是刚才来找他的那个女生, 他们班的班花。
来办公室之前,龙思图已经听简晨说过老班找他是为了问下周去培训的事, 他点点头:“嗯, 都挺好的, 就是……”
就是本来要一起去参加考试的苏苏已经不在了。
在心里犹豫了片刻, 他还是没当着班主任的面开这个口。
“今天找你来, 主要是有个好消息想通知你。”将手中文件递给坐在会议桌对面的龙思图,麦老师指了指文件上的字,“这个项目咱们学校今年一共就两个名额。综合考虑了一下,我觉得你是我们这一届最优秀,也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和年级主任要了这个名额,想问问你有没有意愿。”
接过班主任给的文件,龙思图刚刚看了第一页,脸上的神情便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班主任给他的,是一份国家美院和新泰皇家美院“2+2”国际项目的自主招生简章。
入选这个项目计划的学生可以直接免试入学,先去新泰读大一大二,再回国在国家美院读大三大四,毕业后能够同时拿到两所学校的双学位证书。
国家美院是国内目前最好的美术学院,申请的难度也非常大。每年全国有成千上万的学生报名,但招生的名额却很少,可以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和苏苏,还有简晨都是奔着这所学校去的。
至于新泰皇家美院,他们这些美术生也早已有所耳闻。同样也是一所非常知名的国外艺术学府,诞生了许多斩获国际美术大奖的画家和艺术家。
然而,最让龙思图震惊的不是招生简章本身,而是写在第一行的奖学金金额。
所有推荐入选该计划的学生,不仅大学四年学杂费全免,还将获得72万全额奖学金资助。
宛如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突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龙思图拿着文件愣在了座位前,硬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看到龙思图脸上的微表情变化,班主任低头笑了笑,缓声开口:“我知道你的家庭条件比较困难,走艺术这条路其实压力挺大的。所以一听说今年又有合作项目,就马上替你留下来了。”
“怎么样,有没有想法?”
龙思图似乎仍旧处于十分震惊的状态,隔了很久才抬起头,有些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太突然了……我得再考虑一下。”
“不急,”麦老师朝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理解,“不过这份文件你暂时不能带回去,推荐你的事也先不要告诉其他同学,以免大家在背后议论。如果你确定想要这个推荐名额,就直接来办公室找我签字。还有两天时间才截止,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嗯,谢谢老师。”
和班主任道了谢,龙思图将文件递还了回去。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他抬起头望向坐在对面的老班,“那老师,另一个名额……”
麦老师:“年级上还没考虑好,这事你不用多管。”
龙思图原本以为老班会把另外一个名额给简晨,听到班主任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他乖乖闭上嘴巴,不敢再多问。
又聊了几句招生项目的细节,麦老师告诉他可以先回去上晚自习了。
如果白天那两个人说的是真的,那戴在他身上的小装置应该已经在运作了。
既然已经和警察搭上了线,那他就应该多从老师口里套出点话,给警方提供一些有用的证据。
龙思图在心里做了半天斗争,在离开会议室前还是鼓起勇气,再一次向坐在会议桌前的班主任发问:“老师,我还想问一下,我的笔记本什么时候才可以还给我?”
听到龙思图这样问,班主任从文件前抬起眼,望向他的眼神多了些别的意味。
“龙思图,”他听到班主任淡淡开口,说的话有些寓意不明,“如果我是你,就先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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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二点,宿舍区已经熄灯,整座校园陷入了黑暗之中。
高三年级的走廊响起一阵空荡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转过楼梯拐角,一道身穿卫衣的身影拉起帽兜,匆匆朝着走廊尽头的高三年级办公室走去。
站在年级办公室门口,应晚用手指点了点耳麦:“摄像头都处理了?”
“放心吧老大,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你。”
耳麦另一头传来灰背的声音。
手指灵动地敲击了几下键盘,他高高抬起食指,按下回车键:“OK了,过道两个,办公室一个,全给你关了。”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应晚随口问了一句:“你人在哪?”
没等灰背开口回答,他身旁突然传来另一道含含糊糊的男声,语气里还微微带着点喘:“姐,不要了姐——”
“……”
应晚一听就辨认了出来,灰背旁边的人是于白青队里那名年轻的技侦专家。
他眼皮禁不住一跳:“他是警察,是公职人员,你别随随便便把人带去那种地方。”
“你在想什么啊老大!”灰背顿时在电话里乐了,“姓关的天天在办公室里老胳膊老腿的舒展不开,我带他来做个泰式SPA啊,人家在给他舒经活血呢。”
“好疼,靠,轻一点——”
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灰背转过头,对着趴在隔壁按摩床上的关星文低吼:“你闭嘴行不行啊,叫得跟杀猪一样,吵死了!”
电话那头,关星文还在时不时地喘上一下,却没再吭声了。
听着灰背和关星文在电话里斗嘴,应晚微微挑了挑嘴角,将耳麦摘下来塞回了卫衣口袋。
他今晚是一个人从公寓溜出来的。
刑侦支队有名老刑警要调到其他地方工作,于白青和队里的几个人一起请老刑警吃了顿晚饭,为了给前辈践行,顺便也在饭局上喝了点酒。
由于第二天还要回局里继续工作,于白青饭局结束后早早回到公寓,洗漱完就关上了主卧的门。
夜深人静,整个公寓鸦雀无声。再三确认主卧里的人已经入睡,应晚拿着家里的钥匙,反手带上了家门。
灰背说,他给那个男生的录音设备已经接收到了第一段录音信息,正在等待解析。
有一些猜测,他必须要亲自去确认。
今晚便是个大好的机会。于白青喝了不少酒,没办法再随时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他。
确认高三走廊的监控已经失效,应晚从兜里拿出清洁工的备用钥匙,在一片寂静中打开了年级办公室的大门。
几缕月光沿着窗棂洒下来,在办公桌的缝隙间铺了薄薄一层。
他直接忽略了摆放在书桌上的一排排试卷,穿梭在办公区的过道里,就着月光开始寻找高三(11)班班主任的工位。
一路来到办公区的东北角,他看到一张办公桌前立着高三(11)班的合照。
应晚在办公桌前蹲下身,发现所有的抽屉都能够拉开,没有一个上着锁。
如果说这个老师将男生的笔记本留在了办公室,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想办法锁起来的。
微茫月光下,应晚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眉。
果然,将所有抽屉都翻了一遍,他并没有发现任何柜子里放置着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学校今天一天都是考试,根据他的暗中观察,这个老师也一直留在考场监考,没有机会把笔记本随身携带。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还看到这名老师独自走去停车场开车,手中并没有拿着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笔记本一定还藏在校园的某个角落。
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应晚屏住呼吸,开始默默打量整个年级办公室。
原本干净的办公区域被一沓又一沓试卷堆得乱七八糟,包装纸散落在地上到处都是,角落里还摆着几个搬空了的旧纸箱。
……搬空的旧纸箱?
视线在办公室角落停留了一会,应晚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在教学楼七层那几间废弃已久的老教室里,也有过纸箱留在地面上的痕迹。
三两步走到纸箱前,应晚弯下腰伸手比划了两下,发现这几个空纸箱的规格和他们在教室里找到的那片没有灰尘覆盖的区域差不多大小。
伸手翻过纸箱上方的折叠盖,他发现上面贴着一条很小的标识,标识上印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结合的编码:【E03778/Archived】
这是一个已经被归档的箱子,箱子里原本封存的东西却都已经被人取走了。
从箱子前直起身,应晚在原地停顿片刻,捞起放在桌面上的钥匙,转身就往办公室外走。
包括缪尔小镇,他以前待过的基地,警局,还有很多重要场所,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地方,再适合用来藏东西不过。
这里自然也不例外。
——学校档案室,他在打扫行政楼的时候曾经路过好几次。
窗外夜色渐沉,连月亮也被黑云挡住了大半。锁上年级办公室的门,应晚揣着裤兜下楼,一边朝着操场旁的林荫小道走,一边在脑海里快速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档案室并不是他们这些清洁工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唯一有钥匙的,除了学校的管理层,恐怕就只有保卫科里负责管理钥匙的保安。
学校保卫科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他除非能够想出一个办法,把值班的保安给临时支开,才能成功潜入办公室里取到钥匙。
身形掩映在学生广场的灌木丛后面,应晚远远观察了一会行政楼一层亮着灯的保卫科,决定再次联络灰背,让他想办法远程触发一下行政楼里的警报,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打掩护。
在心里打好了行动方案的草稿,应晚刚准备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后背便僵住了。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周围除了他自己,应该还有什么其他东西也在。就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了一种被人从背后紧紧注视着的紧迫感。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回过头,看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几座名人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他的身后。
绕出灌木丛,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靠近行政楼,应晚悄悄来到过道的窗子底下。他背靠着窗户蹲了下来,看到房间里有名保安正把腿搭在椅子前,闭着眼像是正在打盹。
他退回到楼梯拐角的阴影处,从兜里摸出耳麦,正打算联络灰背启动警报器,就发现保安已经自己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站在保卫科门口伸了个懒腰,学校保安睡眼惺忪地往门外去了。
眼睁睁看着保安的身影慢悠悠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男卫生间门口,应晚事不宜迟,直接从阴暗处溜出来,推开了保卫科半掩着的门。
保卫科墙上挂着好几排钥匙,每一把钥匙上方都写了对应房间的名称和编号。手指快速划过属于行政楼的那一排,应晚很快便找到了档案室的钥匙。
挂在墙上的档案室备用钥匙一共有三把,如果他只取走一把,只要没有人来专门来检查数量,保安也很难发现钥匙丢失。
拎着挂在最外面的金属钥匙孔,应晚准备顺着门外原路返回,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万万没想到,保安上厕所的速度居然那么快,不到一分钟就已经回来了。
剩下的时间已经完全来不及从门口跑。情急之下,应晚调转方向,朝保卫科面朝大楼外的两扇大窗户奔了过去。
窗户开了一条专门用来透气的缝,高度足够一个成年人半蹲着站在上面。
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愈清晰,他干脆伸手推开窗户,双手牢牢抓住窗檐的平台,转过身就往外翻!
这是应晚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备用逃跑路线。他上楼前专门踩过点,一楼保卫科下方有个两米高的小花台,他只要拿花台作为缓冲,从窗户前翻下去,就能顺着花台爬到地面。
脚跟抵着底下花台的栏杆作为支撑,应晚一只手臂扒拉着保卫科的窗檐,刚勉强把窗户推回原来的角度,便听到了保卫科的门被人打开了。
不到一分钟,脚步声在室内消失,头顶又隐约传出一阵打呼噜的声响。
看来回到办公室后,保安并没有发现有人来过。
深深吸了一口气,应晚正要松开抓住窗台的手臂,找准重心往下跳,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也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动静。
伴随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花台前的树丛被人扒开了。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酒气,有人伸出一双粗糙而又温热的手掌,从背后握住了他的腰。
“……”
全身结结实实地一僵,应晚将嘴里呼之欲出的拟声词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如同一条晾干的咸鱼挂在行政楼的窗外。
头上是刚刚入睡的保安,这时候千万不能吵醒他。脚底下站着一个人,正在用手揽着他的上半身,却怎么都不肯上前一步,把他从窗台前给抱下来。
缓缓垂落视线,应晚看清了站在花台下的人影。
他哥穿着件深色风衣,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抬着头,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应晚终于意识到,刚才那道在背后默默注视他的视线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不知道于白青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难不成,在他鬼鬼祟祟溜进保卫科的时候,他哥就已经站在了楼下,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他从窗台上狼狈地往下爬,像个小偷一样落荒而逃?
他果然又被老男人给骗了。
于白青装作自己醉了酒,恐怕就等着他深更半夜地跑来学校,再将他逮个正着!
悬挂在半空中的双臂已经隐隐开始有些发酸,应晚微微动了动喉咙,在路灯的昏暗光晕里低下头,对着站在地面的人比口型:
放我下来。
握着他腰的手不自觉地一松,于白青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行吧。
应晚心想。
只要于白青能一直抓紧他不撤手就行,他就这么直接往下跳,他哥怎么也得接住他。
刚准备提醒于白青,自己马上要下来了,应晚却察觉到搭在自己腰侧的手有些轻微的抖。
在半空中移动视线,应晚艰难地回过头,发现他哥脸上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于白青看向他的眼神里冷静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迷茫,紧贴着皮肤的指尖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内蜷。
应晚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他哥会不会有可能不是在装醉,而是真的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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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松开面前人的腰,于白青眼中浮现出一丝恍惚。
他今晚其实喝的并不算多,听到应晚偷偷摸摸出了门,他便知道小孩又要背着自己干什么坏事了。
趁小孩卸下了防备心,他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学校。
独自站在走廊的一处隐蔽角落,他看着小孩将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又趁保安不备,一个人溜进了保卫科。
他原本站在楼下,是想在应晚下楼的时候将人抓个正着,却在接住那道温软的躯体时,同时绷紧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
于白青总觉得这样的触感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在过去某一段遥不可及的梦境里,他似乎也曾拥过这样一具身子。
他吻湿了那人白皙颈处的诱人红痕,听他在自己耳边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却因为忍耐迟迟没有出声。
下一秒,一道咬牙切齿的人声从头顶传来,打断了于白青的思绪。
“于白青,”看着他僵在空中,却迟迟不肯握紧自己腰的手,应晚彻底怒了,“你到底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