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的上午,大家本来要么闲聊一会,交流案件后续进展;要么装装敬业,把机械键盘敲得啪啪响。但今天不光没讲话,连键盘鼠标都没点一下。
程墨睡在陆远哲的专属长沙发上,昨天一晚上过去,今天不光没好起来,还有点低烧,虽然坚持上班了,但被喂了药勒令休息。
陆远哲坐在电脑前,在玩手机,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注意着大家的动静。
“今天谁也不许制造噪音,必须给我这个面子。”陆队真的一声令下,谁敢造次。于是大家放弃了鼠标、放弃了机械键盘、放弃了吃吃喝喝、放弃了翻页,全都戴着耳机,各捣鼓各的。
今天负责整理资料的万弋就痛苦了,拿出一块触摸板,艰难地完成工作。
坚持到早上十点,陆远哲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弹起来,一个滑步无声地溜到门口,拉开门悄悄出去了。
屋里的人四脸愕然,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陆远哲竟然还留下了两个字——唐局。
唐文也被突然窜出来的陆远哲吓了一跳,陆远哲轻手轻脚带上门,一脸做作的惊讶:“唐局早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别肉麻了,好事,你们这次的案子解决得不错,我打算口头表扬一下大家。”唐文说着就要进门。
“那还是晚点再来吧……程墨跟他爸爸起了点纠纷,现在身心都不太好,您要是想介入一下,您就进去。”陆远哲劝道。
“怎么回事?”唐文愣了一下,想了想,神情忽然有点飘忽,“跟我没……什么关系……吧。”
“那可能……要看您觉得了。”陆远哲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看他。既然唐局这个表情,那只怕是跟程墨他爸说了什么。
“那让他躺会吧,你负责替我传达一下我对大家的表扬。”唐文果断放弃了进门,想了想,他又忍不住批评两句,“对了,一个部门的又不能结婚,你们能不能不要搞出这么多绯闻?我今天不光看到你们一起来,小丁和小凌一起来,怎么小万和小芷也一起来?”
“我和程墨本来也结不了婚,其他人嘛……反正宴抓到以后,就不是一个部门的了。”陆远哲把手一摊,顿了顿,八卦地小声问,“您跟程市长说我们天天一起上下班了?”
“我疯了吗?我只是跟他在政府大楼遇到了,他问了几句,我说了一下案件进展,顺便回答了一下程墨的近况罢了。”唐文白了他一眼,随后又显露了些许心虚,“程市长是程墨他爸,不该问吗?还是我不该说实话?”
“没有没有,可不敢怪您。”陆远哲嬉皮笑脸地回答,心里还是觉得唐局能少说一句就应该少说一句。
“反正注意点,也别太招摇了。”唐文随口回道,大步走了,就当自己有个台阶下了。程市长和程墨的家事,他才不会去调解。
陆远哲目送他离开,飘回办公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大家清一色地发了两个字——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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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程墨终于醒了,再不肯睡了,但被陆远哲按在沙发上不能动,让他继续休息。
他俩腻歪了几句,大家立刻听不下去了,简直就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哎,不就是被当爹的打了一顿?我偷我妈小裙子的时候,我爹追着我打呢。”凌溪站起来,手里拿了瓶活血化淤的药,“法医也是医生,我来!”
只见他赶开陆远哲,无比豪迈地叉开腿,并提了一把自己累赘的百褶裙,跨到了程墨身上。
“……太不雅了。”苏小芷都看不下去了,捂住自己的眼睛评价道。
“别这样骑在我的程墨身上行吗……”陆远哲也觉得辣眼睛,太辣了,一时间都忘了伸手去拉他,只用语言抗议了。
“噫……”丁辰煜也皱起了眉头。他要么看到的是男人版本特立独行的凌溪,要么看到的是女人版本御姐范的凌溪,这个狂野的人妖范,他真的招架不住。
“哦?”凌溪眯着眼下来,费劲地跨回来,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走了一次秀。
这次他优雅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发出慵懒的女声:“来,让姐姐抱抱,看看在哪受了什么委屈?”
这次换万弋觉得辣眼睛了,程墨反应更大,不顾疼痛一个翻身躲到了沙发背后:“饶命。”
“哎哎哎注意一点……”陆远哲生怕程墨翻到地上,但看到程墨脸上的笑容,又放弃了多劝两句。
身体不知道,起码心情上好了很多。
“还是我来吧。”他接过凌溪手里的药,本来没想在这里给程墨抹,只是想看看是什么。
“不行!”大家突然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他愣住了,握着瓶子不知所措。
“不许在专案组秀恩爱!”大家拒绝吃狗粮,奋起反抗,“要亲热回去亲热。”
“谁要亲热了!”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嘀咕了一句,“回去亲热就回去亲热……”
这么一闹,程墨确实好点了,笑着看大家分发豪华盒饭,瞥了陆远哲一眼。
他高兴就行,陆远哲回给他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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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程墨哄好了,陆远哲借口出去办点事,不打招呼就杀到了政府大楼,他今天有十足的理由要找程颂,非见到人不可。
程颂总是架子十足,一定要他等到快下班才放他进去,他的倔强也上头了,非要等到不可。
临近晚饭,他终于如愿进门。再见到程颂,他好像比上次更沉不住气,在专案组培养出来的圆滑好像撞上程墨的事情就不起作用了,他一次比一次火气大。
“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别让我给你扣什么家暴的帽子。”他瞪着程颂,“还是在我家。”
“我是想让程墨回家的,但他不肯。”程颂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他瞪着程颂。
“做父亲的想让他回家怎么了?跟你鬼混是什么好事?再说了,我是宴的目标之一,他更应该回家保护保护我。”程颂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陆远哲盯着程颂,他本来是为了程颂反对他跟程墨的感情而来,要谴责程颂的暴力行为,但突然读到了一闪而逝的心虚:“你在害怕宴?”
“当然。”程颂大方承认了,“难道程墨不应该回来照应一下我吗?我是这个案子的重要证人,还是他亲爹。”
没能彻底看穿程颂的想法,他质问道:“你尽父亲的职责了吗?我看过档案了,你也知道他觉得自己有罪,这么多年了,你开导过他吗?你只想逼死他。”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没怪他,警察以及受害人家属都没有怪他。”程颂直视着他,话说得很坦然,一点不怕他再去追究过去的事情,“我看起来像是比其他家属更不讲道理的人?”
“你没怪他也没有关心过他,你就希望他不要成为你的负担就对了。”他直白地点出来。
“我对他和对程栎没有一点区别,都是一样教出来的,我凭什么给其中一个更多关爱?就因为他有病?有病就去治,我给他找过心理医生了。”程颂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我不够爱他?我可以不告诉他我是他爸爸,可以只收养他,既有善心,又不会捅出当年的意外。但我还是告诉大家真相了,我不光让他名正言顺进了程家,还给他一样的教育,他呢?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活着。”
“他已经放弃自杀了。”陆远哲告诉他。
“但他还喜欢男人。”程颂眯着眼睛审视着他,“你也够厉害的,他这么多年没有找到个心仪的男人,就偏偏遇到你了。”
他就知道程颂对这事还是非常介意,大声争辩道:“喜欢男人怎么了,喜欢男人又不是病。”
“确实不是病,所以治不好。”程颂冷冷地压住了他的气势,提起性取向,话说得极度直白,“掰不回来、治不好,只好让这件事被他带进土里去。”
“因为会影响你的仕途?”陆远哲的语气也冷了下去。
程颂不屑地耸耸肩,并不在意他的心情:“谁知道呢?毕竟社会并不鼓励你们大肆宣扬你们的爱情。”
“你正大光明搞歧视就不是污点了?”陆远哲问。
“要真有消除歧视的那天,我愿意为你们的爱情鼓掌。”程颂笑了笑,“要没什么事请回吧,我也挺忙的。”
“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陆远哲突然转换了话题。
“嗯?”程颂一挑眉,眯起眼睛审视着他。
“你知道,对吧?”几次都有人一起来,陆远哲一直憋着没问,这次单独对峙,他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了,“你说你不知道,是说谎对吧?”
“谁知道呢?”程颂把手一摊,没有跟他长时间对视,“时间太久远了,我真的记不清了,和上次一样,有什么证据再来问我吧。”
和他一样,程颂也是测谎反测谎的行家,知道思考得越久,说谎越强硬,被识破的概率越高。
现在程颂这样回答,他真的不好确定,十二年前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性质,是程颂犯了什么错误、留给了宴什么把柄?又或是程颂出于责任感,在维护什么不能见光的秘密?
“跟上次一样,我还会再来的。”他留下一句警告,摔门离开了,刻意要让大家都听见关门的声音。
程颂在办公室里渐渐皱起眉头,身体紧绷地站了好一阵才放松下来,冷笑一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又有电话打进来了,他看了一下,是个全新的虚拟号码。
少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轻快又放肆:“他又来了,这次问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程颂冷笑一声,“你搞不定,他也搞不定,还是你觉得他比你强?”
“但我和我选的棋子,总有一个要撼动你吧?”少爷遐想着。
“我看他还是会先咬死你。”程颂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果断地挂断了电话,随后投身今天的会议工作里,把整件事强行抛下。
陆远哲走出大楼,在街对面的停车场看见了程墨。程墨打车来的,但准确找到了他的车,靠在车身上等他。
“不热吗?”他问。正值暑假,穿短袖在路上都颇为炎热,但程墨为了遮身上的伤,裹得严严实实。
程墨摇摇头,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一上来就是大实话:“其实我真的觉得我爸没做错什么,但有人替我找我爸麻烦,我心里还挺高兴的,这样想是不是不太好?”
“挺好的,说明你成长了,知道你爸顽固不化了。”他被程墨的说法逗笑了,揉了揉程墨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回家吧。”
“嗯。”程墨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