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好久不见。”明月锋将一杯厚乳咖啡推到韩芸青面前,温和地微笑,“我毕业后远赴欧洲,开辟新的珠宝业务线,将国内这摊事丢给你们,实在不好意思,辛苦了。”
“不必道歉,老板你也是分身乏术。”韩芸青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拢住咖啡杯,“国内雾哀已经有了一些根基,发展得还不错。”
“真的不错吗?”明月锋问,他开门见山,“既然不错,学姐为什么想着找下家呢?”
“啊……”韩芸青抿一口咖啡,吞吞吐吐道,“是个人原因。”
“我们不止是同事,芸青姐,我们也是朋友。”明月锋打感情牌,“作为朋友,你可否提点我一下,雾哀哪里做的不好,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督促祥云改正。”
“不是雾哀做的不好。”韩芸青说,她与明月锋对视,坦荡而直率,“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我就直说了,我认为赖祥云不尊重设计。”
“愿闻其详。”明月锋说。
“你最开始打出的名头是‘雾哀独立品牌’,独立、原创的设计,是品牌的初心。”韩芸青说,“现在的路子,倒有些走偏了。”
“时至今日,雾哀仅发展了三年时间,根基尚浅,赖祥云就想着做贴牌,搞加盟,为短期利益损害品牌声誉。”韩芸青说,“我不能接受我辛苦奋斗出来的果实变成下一个南极人、恒源祥。”
“贴牌?”明月锋愣了一下,“他没跟我说过这个想法。”
“他私下联系了几家工厂,打算把品牌授权出去。”韩芸青毫不客气地嘲讽,“你常驻欧洲,等你反应过来,雾哀都破产清算了。”
明月锋被韩芸青说得无言以对,他沉吟片刻,说:“如果我要你做雾哀的总经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芸青没明白明月锋的意图,“我只是个设计师,担不起左右公司战略的大任。”
“我无人可用。”明月锋苦笑,“白棉向我辞职,说公司里几乎全是赖祥云的人,交情深的老员工走的走,散的散。若不是白棉心肠好,念旧情,提点我几句,我还在欧洲做珠宝呢。”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一个事情,但一直没寻到机会。”韩芸青说,“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做珠宝,而不是留在国内把女装这一块业务夯实?”
“我太心急了。”明月锋叹气,“主要是个人原因。”他迫切想要去父母想去的地方,他想去米兰办秀场,站在父母终生未到达的土地,实现父母奋斗终生的梦想,想逃开该死的心动,躲避发小混乱无章、愈演愈烈的追求,想成为一个名利双收、纯洁无垢的成功人士。
得知父母双亡消息的那天他没有哭,他站在公园假山山顶的凉亭眺望夕阳,年少的他不懂悲恸至深是麻木,误以为天生凉薄。然而噩耗仿佛链动式悲剧,环环相扣,连绵不绝,将他的后半生变成一出竭力论证成功为何物的悲惨剧目。
自此他不是明月锋,他是明室辉和林子琳的儿子,他要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证明父母存世的痕迹。
于是他选择服装设计作为创业的起点,以米兰秀场为事业巅峰,父母的事业由他延续。他选择传播学,目的是让父母声名远播,他无数次幻想如果他们活到现在,他有一个完整、圆满、富裕的家庭,何须委屈自己将细微的好感埋入心底,对印寒的追求视而不见。
可惜他是被楚悠和印诚久养大的,他不得不这么做。
雾哀是跳板,他的目标是米兰。
“学姐,在你离开之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情。”明月锋说,“跟我去参加米兰的设计师节。”
“米兰?”韩芸青险些稳不住表情,“你是说真的吗?”
“我拿到了入场券。”明月锋说,“或许这一趟旅程,会让你改变想法。”
“或许吧,我不知道。”韩芸青软下口气,“谢谢你。”
“不用谢,即使你执意要走,参加设计师节这一条,放在简历上,也是非常强硬的背书了。”明月锋说。
“明老板,你是个做生意的料子。”韩芸青说,“如果再稳扎稳打一点就好了。”
“如果时间倒流,让我重新选择合作伙伴,我大概还是会选择祥云。”明月锋说,“他所提供的资源都是那时候的我急需的。”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理解。”韩芸青说,“希望未来合作愉快。”
明月锋伸出右手,与她交握。
“印寒,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们吃饭。”王岳扬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明月锋那小子不靠谱。”
“他忙。”印寒替明月锋找补,他递过菜单,“想吃什么,我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岳扬说,“小炒黄牛肉,臭豆腐,再加个干锅牛蛙。”他顺手把菜单递给身旁默不作声的柳美郴,“柳大小姐想吃什么?”
“清炒笋尖。”柳美郴说,她出落得愈加漂亮,与初中时那个敏感又骄傲的女孩判若两人。在座的三人里,印寒和王岳扬继续进修,就读硕士研究生,柳美郴本科毕业便进入职场,经由社会打磨锤炼,气质成熟,为人处世有了长足进步。
“最近怎么样啊?”王岳扬问,“听说柳大小姐没去航空研究所?”
“嗯,我在咨询机构。”柳美郴说,“乙方,做一些社会研究专题。”
“学神呢,打算读到什么时候?”王岳扬问。
“博士,留校教书。”印寒说,“你呢?”
“我读的专硕,明年参加国考。”王岳扬说,“去工信部躺平。”
“这么自信能考上?”柳美郴语气冷淡,透蓝渐变色的美甲轻轻敲击桌面,俨然一出入国贸的都市丽人形象。
“我读的可是北邮,工信部的亲儿子。”王岳扬得意地说,“一年考不上就考两年,一直考到35岁。”
菜品一样样端上来,印寒说:“你们觉得明月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问这个?”王岳扬神情微妙,柳美郴停下筷子,探究地看向印寒。
“他大一开始创业,这些年我们渐行渐远。”印寒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上他的脚步。”
“啊……”王岳扬拖长声音,“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高考之后我就没见过明月锋了。”
“我也是。”柳美郴说,她讲话不留情面,“所以你终于体会到我小时候说过的,他的本性。”
“我不明白。”印寒说,他本着求实的心态坦诚地与柳美郴对视,“他的本性是什么?”
“他只在乎他自己。”柳美郴说,她尖尖的指甲在三人之间画了个圈,“我们对他来说,都是生活阶段的一部分,出了这个阶段,就不再是朋友。”她翘起唇角,指向印寒,眼中充满快意和幸灾乐祸,“你也一样。”
“看把柳大小姐高兴的。”王岳扬说,“要不是顾及形象,她能踩在桌子上狂笑。”
“滚。”柳美郴夹一块青笋,优雅地咀嚼。
“你到底在高兴什么。”王岳扬残忍地拆台,“就算印寒和明月锋散伙,也轮不到你柳大小姐捡漏。”
“你就见不得我高兴是吧。”柳美郴说。
“你刚才的言行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迈入社会的成年人。”王岳扬嫌弃道,“七八年了,你还喜欢印寒吗?”
“这就是白月光的力量。”柳美郴坦荡地说,“就像你们男的想起初恋女友一样。”她说得委婉隐晦,聪慧的王岳扬立刻听懂了柳美郴的意思,仿佛未熄灭的火堆,复燃仅是一股风的事,就看这股风何时吹来。
印寒安静坐在一旁看两人打哑谜,他适合直来直去的交谈,当下他听得懂每一个字,连起来就听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