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性平均身高只有170左右的日本, 北条夏树(180)绝对能称得上高个子。
他是条容易生病的翡翠菜狗,但战斗力有足足5点,高于绝大多数普通男人;他隶属mafia, 虽然天天坐办公室处理纷乱杂碎的行政事务,基本上不跟进行动组, 跟异能特务科的文官没什么区别……但他还是黑手党。
所以,森首领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些与事实存在偏差的第一印象。
森鸥外:“他比你年纪小吗?”
北条夏树:“应该算是比我大几岁吧……”
森鸥外:“是异能力者吗?”
夏树果断否认:“不是, 普通人。”
森鸥外:“怎么认识的?”
夏树:“保密。”
森鸥外:若有所思.JPG
不多时,森首领愈发笃定了“170左右可爱男孩”的猜测, 并且这位“可爱男孩”是与黑手党不沾边的普通人, 因此北条夏树不乐意透露更多, 微微一笑:“那我就不问了,回去工作吧。”
“……八卦的时候你倒不觉得占用上班时间了。”北条夏树吐槽。
他转身离开首领办公室, 总觉得森先生对黑泽阵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奇妙误会,但此人讲话向来这副谜语人调调,也就不再深思了。
下班之后,北条夏树回到米花町。
不太意外地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位银发男人, 对方手里托一台笔记本电脑,姿态闲散,完全不准备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里。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你为什么在这里?”
黑泽头都没抬, 反问:“为什么不能?”
这个人讲话天生理不直气也壮, 配合上那副冷淡的语气,不计前因后果,好像是别人做错了什么事, 被他质问。
北条夏树很不爽, 心想明明都主动找过来了态度居然还那么差。
他也不说话, 倒在沙发上打开手机, 线上巡逻玩具厂。
结果发现黑泽阵背着他搞事。
系统:【由于您与[琴蛙]冷战,呱迁怒于[零喵]与[景汪]!】
系统:【呱突然发难,决定严刑拷打猫猫狗狗!爱猫人士&狗狗保护协会强烈谴责![点击查看监控回放]】
北条夏树:“????”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回看监控。
原本只有琴蛙一只呱坐着的保时捷扭扭车上,多出了一猫一狗。扭扭车左右伸出小坐垫,如同一对翅膀,零喵和景汪就坐在琴蛙左右。
显然,这是一副超载的画面,让人联想到一些逆天的印度多人摩托车秀。
绿猫绿狗的爪爪上都戴着手铐,四肢被禁锢住,努力挣扎,像一捆疯球的芹菜把狂犬病传染给一根发疯的莴苣,两只猫狗身体一扭一扭,想要跑路。
它们嘴上义正词严,绝不承认自己是组织的二五仔。
【零喵】:Gin,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汪】:哪怕怀疑我们是卧底,也要讲证据吧
零喵挑衅:【还是说,你仗着与那位先生关系非同一般,蓄意给我们扣上叛徒之名,实际上是想党同伐异?】
琴蛙面无表情,不理会旁边的芹菜和莴苣,呱起杀心了。
北条夏树:“…………”
他记得,【员工列表】那个面板上,并没有标明员工卧底身份,只有它们目前的状态、大致位置、工作岗位,以及近一季度对组织的贡献值。
黑泽无法确定波本苏格兰是真正的卧底,只是原先就对他们有怀疑,又察觉游戏中物种设定这一微妙差异……新仇旧恨一起算,两位倒霉的公安二五仔
被当场逮捕。
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目前还没来得及折腾猫狗,只是把它们关进禁闭室里面壁思归。
“你为什么把波本和苏格兰抓起来了?”他略感纳闷地开口询问,“他们还要——”
打工,出任务,读研究生,发SCI——
黑泽阵开口:“他们是老鼠。”
北条夏树当然知道。
青蛙组织40%的员工都是老鼠,它们为组织扛过枪,为组织下过海,卧底在江山在,是勤勤恳恳偷银色子弹秘方的鼠老板们撑起了这片天。
老鼠怎么了,越努力越幸运,努力的老鼠就是青蛙!
“这不是重点。”北条夏树义正词严地反驳,“就事论事,他们是贡献度很高的员工,在没有伤害组织利益的情况下应该把剩余价值压榨到极致。”
黑泽冷冷打断:“怎么,舍不得?”
北条夏树:“……”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他无语了好几秒钟,才说:“你凭什么这么想?你又在怀疑我吧?”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位置放低,去和完全没必要的事情作比较。”
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北条夏树越说越觉得烦乱,声音也变得闷钝,“他们是游戏角色,但你不是啊。就像我在海边玩了半天沙子,认认真真堆了一个沙子城堡,假如你突然走过来,随心所欲地破坏了我的城堡,我肯定会不高兴。我难道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人吗?你怎么能这样?”
他真正表现出不高兴的时候,妥协的往往是黑泽阵。
银发男人点点头,语气淡淡:“我不动他们。”
夏树:“真的?”
黑泽:“……嗯。”
夏树:“现在就放。”
黑泽:“……”
对方身上萦着一丝怒气,克制得很好,他拿出手机编辑短信,半分钟后放下。
北条夏树知道他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自己,于是继续说:“我还没说完呢,你把我的城堡砸了就算了,还非得让我在城堡和你当中二选一,这有什么好选的呢?答案明眼人都知道,我也告诉过你很多次了。”
他多少觉得委屈,再次认真强调了一遍,“我和任何人都没有越界关系,你不要再这样想我。”
黑泽挑起他的下颌,弯腰靠近。
两人的呼吸如同无形的线条,丝丝入扣,互相缠绕。
慢慢的,北条夏树视野中,只剩下他那双翡冷阴沉的绿眸。这双眼睛凝在他身上,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有如实质地游弋在皮肤上,滑腻而不详。
黑泽将他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点头,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
对方扯着唇笑了下,露出森然洁白的犬齿。那是属于Gin的冰冷表情,装出来的笑意只停在嘴角。
“——如果有,他不会活到现在。”
北条夏树质问:“那你为什么……”
“我不能忍受。”
黑泽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哪怕是一点点。”
——无法忍受你把关注投射到别人身上。
哪怕只是微末如尘的、无关紧要的一点点。
没头没尾的陈述,北条夏树听懂了。
他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剩下半截逻辑分明的辩白和声声掷地的控诉,就这么卡在喉咙中。
良久,他更加郁闷了,开口:“你无可救药。”
黑泽:“嗯。”
“你很过分。”
“……”
“你也不会改,以后只会更过分,得寸进尺。”
“……”
“如果我是普通人,你会把我关起来。哪怕我也最喜
欢你,哪怕你对此一清二楚。”
“……”
面对指责,黑泽一一沉默应下。
他的动机分明,也不屑掩饰罪状,仅是垂着绿眸,低头摩挲自己的指节。
等北条夏树说完,他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平稳回答:“我以为你明白。”
他天性里带着永不止息的怀疑与独占欲,它们奔流在每一根血管中,让他每时每刻都无法停下掠夺和进攻的脚步;有些人天生懦弱胆小,有些人自小性格外向,而黑泽阵……生来就是坏种。
对于普通人而言,良好品质依赖后天培养,一切美德都能习得。
唯独坏种,无药可救。
残忍、践踏生命、难以和普通人共情。
他们能够伪装成善良无害的模样,那副蛊惑人心的皮囊下面,住着一位蔑视世间法则的恶魔。
黑泽绝不会因为独一无二的偏爱感到妥帖安稳,他的安全感从来都只在一片注定贫瘠的土壤上生长——被完全满足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将北条夏树这个人丝丝密密地裹缠住,粘在网上,自此猎物每一次的挣扎、震颤、呼吸时胸口起伏的频率,全部都能被他感受到、捕捉到,时时刻刻处于他的监视之下。
天生坏种,连爱人的方式都如此扭曲。
他没有立刻这么做,已经能够称得上温和了。
北条夏树迎上黑泽阵的视线,疲惫和无奈一同上涌,可思来想去,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早就知道,可每当想起,又觉得相当棘手,于是再度采用最行之有效的手段:逃避。
跳过这个话题。
“……是我先生气,其他事往后稍稍。”
他一边说着,一边踢了踢黑泽阵的皮鞋尖,“哄我。”
黑泽阵垂眼,幽暗的光映着他的面孔,仿佛静谧深湖上升起粼粼波光。他思索片刻,又凑近一点,嘴唇若即若离地贴上来,舌尖一触即分。
北条夏树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佯装不满地问:“你怎么只会这个,还是到我学的,不会别的么?”
“不会。”黑泽无比坦荡地承认。
“我不信。”
“不会。”银发男人重复了一遍,执起夏树的手,吻了吻他的指骨,语气散漫,懒洋洋的,“你教我。”
北条夏树顿住:“……”
为了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好对付,他陷入思索,好半天,终于找到一点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像是黑泽毫无理由地怀疑他那样,北条夏树随意编排,信口胡诌地反击道:“给我喂饭的时候,不是很熟练吗?……之前肯定这样照顾过别人吧?”
黑泽:“没有。”
“是吗?”
“嗯。”对方沉声应道。
北条夏树正莫名其妙地高兴着,认为自己掌握了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良好技巧。听到他的答复,看着对方那冷淡认真的表情,他收敛笑意,一条一条地回忆起来。
黑泽为他系围巾。
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
仔细回忆,其实黑泽阵的动作相当生疏,只是态度太过从容自然,由此轻而易举地将这点掩盖了过去。
尽管经验全无,却从不露怯,他掩饰得相当好,堪称无师自通。
毫无由来的,北条夏树没脾气了,也轻易将那壮志凌云的冷战宣言抛到脑后。
“那么。”他别扭地开口,“我可以不生气,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答:“哦。”
北条夏树:“那第一个——”
黑泽:“不去东大。”
夏树:“?”
夏树
:“刚刚才说了‘哦’吧,这位杀手先生,你完全不讲信用的吗?”
黑泽:“嗯。”
夏树:“……”
念及他有可能会忍不住对那两位公安卧底下手,即将到手的SCI、也就是大众知名度点数会因此不翼而飞,北条夏树只好暂且搁置他那看乐子的想法。
“你得发SCI。”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总没问题?毕竟是东大生。”
这件事,黑泽阵被他念叨得倒背如流了,冷漠的面孔满脸写着‘好烦怎么又是这个’,无言以对,只得点点头。
“第二个要求是……下次我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再生气也要理我,告诉我为什么。等价交换,很公平吧。”
黑泽看起来更不满,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第三个,我还没想好。”北条夏树冥思苦想,说,“存起来以后用。”
这耍赖的行径,同样为对方默许。
对方一点头,他终于忍不住弯起眼睛,辍在颊侧的梨涡,柔软而甜蜜地陷下去。
“笑什么。”黑泽伸指捏了捏他的颊肉。
北条夏树继续笑:“我乐意。”
如果说黑泽是血肉流毒的坏种,那他恰恰与之相反,天生没心没肺,属快乐小狗,偶尔也记仇,但哄一下摸摸头就能开心很久。
……
然而,愉快止步于上班前夕。
“我——”
“不想——”
“去上班——”
北条夏树拖长音调,恹恹地大声抱怨。
他面对盥洗镜,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在迅速而熟练地打理头发。分开贴在额前的柔软黑发,手指抓一抓,眼见着合适的蓬松弧度,再喷上定型喷雾。
黑泽阵抱着肩,远远地看着他,问:“为什么要用那个。”
北条夏树摇了摇定型喷雾的瓶子:“这个吗?”
黑泽阵:“嗯。”
“保持发型啊。”北条夏树理所当然地答,“如果不定型就会耷拉下来,看起来就像……学生?你懂吗?一点也不成熟。”
这位会在戴着悲伤蛙套时会偷偷往西装里塞垫肩的青年,审美永远偏向完全没必要的角度,并在一些奇怪的细节上拥有非比寻常的执着。
黑泽阵显然不想懂,从喉咙中谴出一声充斥着嘲讽与不屑的气音。
北条夏树:“…………”
他想跟黑泽阵争论三百个回合,但抬头一看,留给通勤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只能带着满腹不情愿回到横滨。
眼见着,又到了去异能特务科拜访的日子。
每小半年一轮的、Port Mafia与异能特务科固定的塑料交流环节,又来了。
异能特务科不会把真正重要的情报摆到他面前,港口方也不会把他们的鬼话当真,彼此心知肚明。就像逢年过节互赠礼物,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用意义
北条夏树之前就很乐意去,正大光明翘班一下午,听会的时候摸鱼走神,唯一可惜的地方是不能玩手机。
发现世界融合倾向之后,他甚至对此产生了一些期待。
【能量波动监控中心】,内外公认的骗经费部门,竟然早早预见了玄之又玄的未来。它的存在,甚至让这个无聊至极的下午拥有了一丝闪光点。
但凭经验而言,这个部门总是倒数第三个汇报,十分边缘。
北条夏树昏昏欲睡,一杯冰美式的咖.啡因快扛不住他的眼皮,但种田长官就在他边上,还得强忍着不打哈欠。
在他合上眼之前,终于轮到了能量波动监控中心的研究员。
戴着铭牌的研究员站上汇报台,讲着在场大部分人都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世界
融合猜想——
“关于世界融合的猜想,我们有了进一步的探索……”
“……先前仅是个例的幻影现象,范围正在不断扩大,近半年已知案例已有36起,相关部门高度重视……”
“我们将其称之为异世界残像,初步推测,‘残像’的形成原因是……”
“…………”
能量波动监控中心的汇报人,提出了一个猜测:‘残像’出现概率很低,是异世之人在特定地点留下的幻影;异世之人与此地联系越紧密,幻影也就越清晰、持续时间越长。
北条夏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在旧旅馆的经历。
窗帘扬起,他看到窗边的黑泽阵,惊鸿一瞥,一秒钟左右便消失了,像是眨眼间出现的错觉,倒也能侧面印证这一猜测,毕竟15岁的黑泽那时只在旅馆小住几天,很快从横滨折返东京。
他有了些灵感,比如去黑泽之前的住处转转,也许能碰到什么有趣的画面。
不过实际执行起来,存在着不小的难度。
加入组织之后,黑泽保持着两三个月换一次住处的习惯,最久也撑不过半年。
但在北条夏树的游戏视角,所谓居所更迭,是很难体现出来的。
差不多的简笔画家具、差不多的装修、差不多的庭院风景,以及一模一样的坏脾气琴蛙。
他根本无法定位到黑泽的住处,假如询问,大概率能够得到正确答案,黑泽只在关于枪下亡魂的事情上记性极差,地图和建筑物高度这些基础信息,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这十多年来,对方搬过的地方太多,北条夏树也没时间精力涉足每一处。再者,异世界某些路名和地名,根本就是虚构的,比如‘米花町’,东京从来就没有叫米花町的地方。
这闲工夫与其用于探索可有可无的幻影,不如去另一个世界找黑泽本人聊天。
不多时,会议结束了。
北条夏树坐上接送的轿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一脸严肃正经地走神,脑袋里不断反刍着方才研究员的汇报,顺着那毫无波澜的话音,他回忆起游戏画面中琴蛙的住处。
发现还是有印象深刻的地点。
“……平和庵寺院?”
他若有所思地念出这个地名。
刚捡到琴蛙的时候,它从那里请来了和尚和熊,想要把屋子里阴魂不散的鬼魂赶走;北条夏树误以为小呱带朋友回家,还挺高兴,想要招待小黑熊,结果差点把倒霉和尚吓死,也不知道它后来回寺院是怎么和住持说的。
平和庵寺院所在的山,当时能在游戏庭院背景中的远景部分看见,淡淡的一笔,想来是离呱的居处不远。
坐在副驾驶的助理听到他说的寺院名,笑道:“北条先生也想去那里求姻缘吗?听说很灵。”
北条夏树:“?”
什么?真有这寺院?
他问:“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啊,我想想……”助理说,“不怎么远,开车去,大约半小时。”
今天会议比以往结束得早,现在才四点,要在六点半之前回到Port Mafia,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北条夏树果断道:“那就去那里吧。”
他给黑泽阵发消息,手忙脚乱地描述。
【Natsuki】:你还在和泉会的那会儿,遇到我之后搬了家,后来搬去的,也就是住的最久的那个屋子,地址是什么?
【Natsuki】: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Natsuki】:快点!
【Gin】:干什么
【Natsuki】:你别管
黑泽阵报来一串地址,北条夏树用手机搜了下,
发现路名与街道名在现实中也存在着,于是将其转述给司机。
“去查一下。”他对助理说,“那栋楼是什么情况,民房?有没有人住?能不能买下来?”
助理手指娴熟地操作着平板,没过多久,凝练地回复:“您问的那一户正在转租,房主暂无出售意向,需要询问吗?”
北条夏树摆摆手:“那就租吧,租一年。”
黑泽阵的那所住处,果然离平和庵寺院不远,不过从横滨过去,路程要将近四十分钟。
坐车的过程,也由于这份雀雀欲试的期待感,显得格外漫长。
北条夏树下车的时候,与助理联系过的房屋中介早就候在路口,那是一名常年赔笑、因此不笑时眼尾也带着浅浅褶印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西装大一号,不太合身。
“您好,我是浅仓。”
中介堆出满脸笑容,打量他一眼,那公式化的表情,顿时染上几分探究与好奇。
“现在先带您去看您指名的一居室,这附近其实还有不少优质房源,如果有需要的话……”
北条夏树漫不经意地应答着,一边打量周围的建筑物。
身后不远处有一条河,河上架着石阶桥,倒是应了【庭院】背景中的拱桥。
中介一路滔滔不绝的推销,脚程倒是快,没几分钟,就带着北条夏树一行人站到了单元楼下。
民居外墙色彩黯淡,每户木门外都装了防盗门,但使用的是最老旧的铜锁,如果太宰在这大概能三十秒速通三户,防盗上用处聊胜于无。
中介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他从兜中掏了一串钥匙,找到对应的那枚,旋转开锁。
“我自己看。”北条夏树说,“你们不用进来,去签合同。”
中介第一次见到那么奇怪的租户,但在他回神发出质询之前,助理已经款款走向他,面带笑容地邀请他找个方便的地方签租赁合同。
确认他们都离开后,北条夏树推开门。
这瞬间,窗帘微微掀起波澜,一束斜射的阳光落在地板上,空气中浮动着浅金色的灰尘。
先映入眼帘的,是泛着灰的白墙,视线随着转头的动作慢慢偏移。
北条夏树迈进一步,下一秒,步伐蓦然停住了。
他屏住呼吸。
……是黑泽阵。
他又一次见到了十年前的黑泽,尽管是以幻影的形式。
空荡荡的床板上,坐着一位银发少年。
他的身形在阳光中格外虚幻缥缈,那锋锐的面容,也因此显得朦胧。
少年黑泽阵曲着一条腿,手上翻一本书,熟悉的红色封皮。
他皱着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翻两页就瞥一下床头柜上的手机。
北条夏树很想笑,但实际上,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动静,把这一池幻梦直接惊散。
大概是黑泽阵在这住的比较久的缘故,幻影比先前旅店看见的更为清晰,持续时间也更长,差不多有接近十秒钟。
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银发少年假装看书的十秒。
很可惜,尽管北条夏树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一影像依然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
“这就是‘幻影’的极限了吧。”他想。
比起十年后遇到任何事都不动声色的Top Killer,少年黑泽阵几乎不会隐藏心事,那掩饰手段十分徒劳,只消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根本不挂在那本红皮书上。难怪这书读了那么久,也只翻过三分之一。
他在等穿越时空的信号波,等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消息。
而等到它之后,还要装出一副看书被打扰的样子,用恶劣不耐烦的语气,
姗姗回复几句。
少年黑泽破绽百出,十年跋涉,渐渐长成了滴水不漏的Gin。
……“滴水不漏”?
北条夏树愣了几秒钟。
他记得,当时是在黑泽客厅的收纳架找到红皮书。
第一反应也是奇怪,以往搁置于床头的书本,突然出现在客厅。
但随着他发现书页掩藏的秘密,这点不对劲也就轻易被抛到脑后,一时半会没能仔细推敲。
——但Gin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的领域内没有“巧合”,根本就是蓄意为之。
“……”北条夏树捂着额头,叹了口气,心想:“原来如此……”
又是以退为进的阳谋。
北条夏树走进房间,用脚步丈量这个再寻常不过的一居室民房,采光不错,难掩窄小,仅有不到二十平方米。
幻影消失之后,这房子对他毫无吸引力可言,没过两分钟就倦了,准备离开。
然而,蓦然回头时,夏树又一次看到了幻象。
不由自主的,他再度屏气凝神。
房门玄关处,还是少年黑泽。
他弯腰脱去长靴,银发倾泻而下,大约是蓄到肩胛的长度,像阳光下发亮的银沙,晒得花花闪闪。
正处于个子抽条的时期,他的身形有种青涩的少年感。但在脱下外套时,纤细单薄的假象瞬间破碎,那分明的肌肉线条,蕴蓄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银发少年脱下浸血的外套,随手丢进门边的篮框内,匕.首也自然当啷落地,他疾步走向浴室。
这一画面,北条夏树在游戏中看到过许多次,也有印象。
加入组织后的每一天,琴蛙前爪迈进家门,还没进第二步,已经迅速把身上脏外套脱掉,一秒钟都不肯多穿,无比嫌弃地丢到玄关处的脏衣篓,等着任劳任怨的小弟伏呱次日替他善后。
忽然看到‘现场版’,他理所当然地感到惊喜,唇角上扬。
但紧接着,北条夏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十年后的黑泽阵。
银发男人推门而入,抬手将黑色风衣挂在衣帽架上,干干净净,绝不会往下渗血。滴水不漏的成年人,在这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也照样不动声色。
又或者不脱外套,径直走进来。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接近夏树,搭两句话、碰一碰他,有时候是脸颊、后颈,有时候是手指,倒像是猫咪围着归家的主人嗅闻。
每当这时候,他袖口和衣领与北条夏树贴得很近,气味分子越过两人肢体的间隙,悄悄蔓延过来。
黑泽阵衣服上笼着清浅的风霜,一点惑人的烟草味,洗涤剂极淡的香味。
什么都有。
唯独没有血腥气。
少年黑泽的剪影,慢慢褪色消散。
而北条夏树站在原地,不言不语,目光散落在明亮的光线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的震动声将他唤回神。
“哔——哔——”
【联系人:森先生】
北条夏树出门,又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一眼,不过这一次,确实什么都没剩下了。
他拿起手机,沿着楼梯下行:“喂,这里是北条……”
“夏树君,准备回来了吗?”森鸥外语气略带抱怨,“这边很需要你帮忙……”
北条夏树敷衍:“在路上,马上到了。”
森鸥外无情拆穿:“是吗?我可是听到楼道的回声了哦?……是不是上班时间去约会了?这可不好。”
北条夏树:“也不算吧,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森鸥外:“哦?没见到吗?”
北条夏树很轻地叹气,笑了
笑:“……不,见到了。”
——只不过,是在多年以后的未来,见到从前的黑泽阵。
应付完森先生,他将手机揣回口袋里,不慌不忙地走出单元楼。
黑色轿车打着双闪,在他面前停下。
他脚步不停,心里却有些无奈地想:“好吧,就这样吧。……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了。”
像黑泽阵这样的人,在得到所求之前,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在那之后,也绝不会因为得到一份毫无保留的爱,而变得与从前不同。
爱从来都不能治愈坏种。
他只会在回家之前,换下沾了血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