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䶮离开惑妄海后,路过云中境,来到了海棠春坞。
此地乱枝纵横,层层密密的海棠堆叠在枝头,时来风涌,近看如雪色飞泉,灼灼灿灿,远看如雪压冬云,皑皑满目。入口处,沉甸甸的海棠压得枝头低坠,两侧花团挤簇,挡去了头顶石牌楼上的海字和坞字,只剩下中间“棠春”二字。
这里是妖界最大的集市,外围布有迷阵。如果不是常客,要在外头绕上大半天才能觅到这石牌楼。
伏䶮拨开拦住他去路的海棠,沿着蹊径,走进海棠春坞。
此时,海棠春坞里下了绵绵细雨,海棠花瓣如同飘的洪雪,雨雪交织着。海棠春坞总是如此,无论坞外是酷暑还是严寒,坞内一直春色铺满古径,夹着细雨碧丝。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摆的摊,开的铺,凤毛麟角,稀世之珍,山肤水豢,吃喝玩乐在此应有尽有。几只赤眼猪妖慢吞吞地拉着货车,在坞中走过,四处一片祥和。
伏䶮走在路上,有情窦初开的小妖偷偷看他,也有大方奔放的女妖撩他,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否婚娶,为何有这样惹眼好看的红发。
伏䶮才刚买了一把精细的骨扇,转头遇见素不相识的女妖,也乐于与她说话,耐心答道:“姓名不便透露,未娶,红发是老天给的。”
“未娶?为什么还没娶?”女妖追问他。
围过来的妖越来越多,阻塞了海棠春坞的道路,赤眼猪妖拉着货,在外头急得直喷气。
就在这时,路过一个人,他身着黑衣狐裘,带着斗笠,手中提着一把带鞘的窄刀。那刀一看就斩首过许多性命,溢着杀气。
那人本是路过,也在此被堵了道路。他正不悦蹙眉,心里暗骂,是哪个二世祖在这里风流招摇。转眼,他看到被聚在正中的那个人,忽然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
此处视线太多,伏䶮并未注意到他。眼见外头被堵住的货车和行人越来越多,伏䶮不得不找个借口,“美人,我还有要事。”
“不打扰你了,靓哥,去忙吧。”桃花妖掩面调笑,侧身为他让出条路。
伏䶮收起骨扇,搭手道谢,抬腿向前走去。他拐了好几道弯,绕过好几桩千年海棠,人烟逐渐稀少,最终在一家卖箫的铺子前停住脚。
老板正是忙活着,抬头看见是他,熟稔地打招呼,“火狐狸,过来买箫了?”
伏䶮一点头,问:“臣老板,还有没有好箫?”
“当然有,有一支特别好的,帮你留了七十多年,霞川出了那事……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差点儿卖出去。”说着,臣老板回过身,搬开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木箱子。
伏䶮习以为常地看着,只见老板从最底下的木箱里取出个带有重重机关的精巧匣子。
臣老板擦了擦匣子上的灰,把它端上来。他当着伏䶮的面用银针解开这个匣子,一层层机关咔哒咔哒退去,匣内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支血凤精魄长箫。
这世上血凤早就绝迹,更别提由一个修为高深的血凤死后所结成的精魄。竟然有巧匠能够得此珍宝,并且登峰造极将它制成一支箫。
伏䶮拿起它,细细端详,血色丝缕如脉络,凝在乳白如玉的箫身中,不由对它爱不释手,夸道:“真是支绝好的箫,我拿走了。”
“就知道你会相中。”臣老板露出欣喜,将那精巧的机关匣也双手奉上。
伏䶮把血凤白箫放入匣中,付了钱,正要离开此处,就听旁边一个铺子的阿婆在叫卖。
“专收旧物,长久保存。”
伏䶮一怔,朝着这铺子扫过一眼,见那当中摆着旧娃娃,陈年玉佩,祈愿符,草编戒指……什么都有。
他朝那阿婆走过去,阿婆慈祥地问道:“小郎君,你想卖东西?”
伏䶮犹豫许久,好似纠葛,但还是拿出了身上陈旧的荆竹长箫。
“老妪见你对这竹箫有些不舍,为何会想卖它?”
“这箫是故人所赠,我与故人已然两断,便不想再留着这支箫。”
“小郎君大可放心把箫留在此处,只不过怕你将来后悔。”
伏䶮听见此话,再度陷入迟疑,良久才道。
“昨日之日不可留,总是我一人守着这些,不公平。”
他把箫身细细擦拭几遍,交到阿婆手里,道:“阿婆,你这里存了这么多旧物,想必也留了很多故事,我把这支箫交由你,应当算是个好归处了。”
阿婆笑着接过了箫,问道:“小郎君的箫是什么故事?”
伏䶮沉吟片刻,道:“大抵是一个……造化弄人、有缘无分的故事。”
伏䶮没有细说,也不再看那支箫,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后悔,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他走回到“棠春”石牌底下,突然有道声音叫住了他。
“等一下!”
伏䶮疑惑地回头,看到一个男子身着黑衣狐裘,头带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瘦削的下巴,腰间别着一把带鞘的窄刀。
“你叫我?”
“是…”男子看见伏䶮当真驻了足,显得无措。他犹豫几秒,忽然扬手揭下戴着的斗笠,问道:“不知道哥…还记不记得我?”
伏䶮端量向他,此人面容竟是清秀,唇红齿白,与他腰间那把充满杀气的窄刀很是不同,但是眼中有着不符他年龄的酷狠老成。
总觉得面熟,在哪里见过。
“我的名字是温弓。”
伏䶮想起他是谁了,道:“原来是你。”
“哥,你还记得我!”温弓的两眼一亮,此时倒有些像回少年了。
“听说你当了狐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温弓面红耳赤,紧张道:“这要感谢伏爷爷,当时局势混乱,就,就让我……”
“从前见到你时,你还小,看不出锋芒,今日一见后明白了爷爷眼光。”
温弓这么一被夸,更紧张,慌乱之下组织语言,回应道:“那时只是…大家都找不到哥了,今日还能遇到哥,我真高兴,我悄悄地跟了哥一路,不敢打招呼,怕哥不记得我了,还有这个狐王之位,也该还给哥。”
伏䶮笑了,说:“你的就是你的,为什么要还给我?”
“……那哥为什么不当狐王,为什么不回霞川?”
温弓问出他藏在心底的疑问,自从狼族发难起,他就在盼着伏䶮回来,可是伏䶮一直没有回来过,也一直没有音信。
伏䶮哑然半刻,本是不想回答,对上温弓目光才开口:“如传闻所言,我已入魔道。”
温弓闻言,露出震惊。自小仰望崇拜的前辈居然成了魔修,与印象大相径庭。
伏䶮见状没多说什么,只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来日我去紫狐神殿看你。”
温弓这才醒过神,赶忙喊住他。
“哥!”
伏䶮看他,温弓郑重其辞对他道:“哥,你放心,我能守护好狐族。”
伏䶮点头,“好。”
“霞川血债我不会忘,会向狼族讨回来。”
少年意气凌云,伏䶮轻笑,道:“好,倒是替我分担一桩仇。”
“那…”尽管温弓很是不舍,但看得出伏䶮终归要走,只好道:“…哥,后会有期。”
伏䶮目光瞥向少年腰间充满杀气的刀,想起曾经对少年说过的话,道:“握好你的刀,该出鞘就出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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