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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美酒(三更)

阶下臣 寒鸦 2867 2024-02-10 13:39:20

赵驰抓了路过的侍从,又给他灌了一大坛子酒,刚对月喝了几杯,就听见旁的有脚步声进了院子,走到离湖心这亭子不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那脚步声熟的很,不消说是何安。

他又喝了杯酒,何安的脚步在原地踌躇了会儿,又似乎要往回走。这会儿他不开口也不行了。

“厂公来了,怎么要走?是来瞧我喝酒的?”

旁边那颗大槐树后走出个人,正是何安。

他远远了的鞠了一躬道:“出来透气,没料想遇见了殿下。瞧您喝酒怕惊扰着您,正准备绕路回去呐。”

赵驰觉得有意思,靠在栏杆上,撑着脑袋看他。

何安局促了一下,强撑着问:“殿下看什么?”

“厂公今日这身衣服衬托着您俊美清秀,十分好看。”赵驰忍不住又逗他。

何安脸红了一下——他今儿出门是把衣柜都翻了个底儿朝天,挨个试过来。

这件艳了。

那件素了。

还有一件旧了。

或者颜色不适合。

“哎哟我的祖宗。”喜乐快疯了,“您今儿是去给老柱国祝寿,又不是入洞房,折腾这么些个干什么来在。”

“你说什么?”何安那会儿就炸了,“不准提殿下。”

“殿下?什么殿下,我那句提殿下了啊?”喜乐茫然,“您快去吧,这都开场了,您都迟了知道吗?”

幸好是夜色中,大约也没什么人看到他脸红的模样。

何安收回思绪道:“今日贺寿,自然得打扮妥帖。倒是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幽会个戏子,怕是传出去不太好听。”

……这是……有刺儿了?

这人从今天一见面起就冷若冰霜的,如今还带了点玫瑰花刺,跟平日里那副动不动就哭唧唧的软糯人儿比起来,又另有风情……

五殿下这风流心肝吧。

又蠢蠢欲动起来。

*

“众目睽睽下,怎么幽会?”赵驰道,“厂公教我一个?”

何安语塞。

“奴婢……奴婢告退了。”何安踌躇了半晌,躬身要走。

“急什么。”赵驰道,“月色这般好,不如来亭子里,让我陪厂公赏赏月?”

何安想一走了之。

可两条腿跟不是自己的一样,他心是要走的,可腿自己就带着他进了亭子里。

“厂公可是生我的气了?”赵驰又问。

“奴婢没有。”

“厂公请坐。”

赵驰靠坐在一侧栏杆旁。

何安下意识的就想过去叩首,犹豫了一下,稳住了身形没动。末了再另外一侧贴着边儿坐了下来。坐下来那一瞬间,他又有点不安起来。

这样于理不合啊。

这么久没见了,应该给殿下跪下请安的。

管了御马监,当了西厂提督,规矩体统都忘了吗?

自己这样跟那些个得了权势就骑在主子头上的奴才们有什么不同。

何安连忙又站了起来,可让他跪……他还不想跪,想到殿下这么久没来看他……他就不想给殿下请安。

刚坐下去顿时又忍不住站了起来。

引得赵驰看他。

他结结巴巴说:“奴婢、奴婢站着舒坦。”

“厂公随意。”赵驰道,说完这话,他又倒了杯酒。

何安思念这个人久了,忍不住就想去看他。

刚才席间万柱国和太子的对话在耳边回想起来——

“五殿下最近这水利之事办的不错。”万柱国道,“还是太子殿下您这边教导有方,又为兄弟操心,才有这样的结果。”

太子道:“老五自己肯上进,我只是扶持了一把。”

“就是殿下这个心性还有些散漫,总是沾花惹草的,传出去不太好听啊。”万柱国说,“明年年初就三十,家里一妻一妾都还没有,不好不好。”

“哦?”太子问,“柱国这是要做媒?”

万柱国捏着胡须微微一笑:“徐之明有一幺女,年龄不过十七,正是待嫁的年龄。配五殿下是正好。”

“何厂公,你觉得如何?”太子做亲切状问他。

何安也停了杯。

他看看太子,又看看万柱国,连王阿都在等他的回答。

他低头,仓皇一笑,道:“嗨,这种话原本不该咱家来说的,既然东宫您问,奴婢就斗胆答一句。这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

在夜幕中,赵驰深邃的轮廓被月光偏爱着勾勒的分外清晰。有些酒水顺着他的喉咙慢慢滑下……浸湿了他的衣领。

他真的是人中龙凤,世间谪仙般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给一个奴才几次问候,几个眼神,已经算是福分。

他终究是要众星拱月、妻妾成群的。

而自己……

“厂公在想什么?”赵驰问他。

何安一惊,垂下头。

“奴婢……”何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奴婢不能久留,先告退了。前面还在等着……”

他话音未落,手腕就让人一拽,接着便被扯入了赵驰的怀里,等他醒过神来,已经坐在了五殿下的腿上。

“哦,让我猜猜。前面谁等着您呐?”赵驰故意说,“是不是太子啊。”

“不是不是。”何安连忙道。

“是吗?”赵驰道,“我瞧厂公今日在席上与太子相谈甚欢,笑起来,那叫一个美。我可从没见过厂公在我面前那般笑过。怎么了……太子说了什么话,讨厂公欢心了。”

何安急了:“殿下,奴婢没有。”

“我说厂公今天怎么瞧着我了就这么冷淡呢。”赵驰叹息一声,“也是,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比不得太子殿下。您只要把太子这边巴结好了,未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何安不动弹了。

赵驰奇怪,把他脸拧过来,却瞧着何安眼眶红了,那眼神颤巍巍的落寞的很。

“厂公这是怎么了?”赵驰问他。

何安沉默了会儿,道:“殿下,若是奴婢不是什么西厂厂公,也不是什么御马监的掌印。您还瞧得上奴婢吗?”

他眼神真挚,孜孜以求一个答案。

赵驰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八年前……腊月里,咱们是不是见过?”

他说完这句话,何安的眼神就像是被什么点燃一般,斑斓炫彩起来。在月光下,仿佛璀璨的宝石,绽放着难以形容的欢喜和满足。喜悦的泪从他眼里继续,然后落了下来。

接着何安含泪欣喜道:“殿下还记得小安子?殿下没忘?”

这人啊……

赵驰觉得自己心头塌陷了那么一小块儿。

刚装了几分冰冷模样,又被自己几句话打回了原形。任谁能料到,不久前刚血洗皇城,一夜之间拉着一个掌印、一个秉笔双双落马的狠厉大裆,在自己面前就是这副模样?

心思单纯的白纸一般。

殷殷切切的,只盼着自己去瞧他一眼。

他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回答:“忘了一阵子,又想起来了。”

何安笑着,有点傻气。然后他才察觉到……自己好像在殿下腿上坐了好一会儿了。顿时,一团热气嗡的就上了头。

“殿下,松松松松手……”他声音小的跟蚊子嗡嗡一样。

“厂公着急什么呀?”赵驰还不嫌事儿大,在他耳边说话,煽风点火的,“还是忽然想起来有人还等着你呢?”

“没谁……”何厂公感觉自己脑子热的开始沸腾,已经转不动了,“殿下,您快……松、松手……”他两手抵着赵驰的胸,就怕下一刻贴上去。

可怜见的,这边殿下说话依旧慢慢悠悠,可力气大的惊人,将他又揽的更近了几分,以至于他真真儿在殿下腿上坐的实了。

何安轻飘飘的,倒也还好,就是这个在身上蹭来蹭去的。要命。

赵驰说:“别动了。”

何安连忙正襟危坐,不敢动。

又过了阵子,赵驰好受了点。

“何安,你身体好一些了吗?”赵驰问,“我听白邱说,你生了场大病。”

“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安道,“每次这种事都得折腾一轮,就是太绷着了,慢慢就能恢复元气。”

他顿了顿又问:“奴婢生着病,也没敢去见您。怕嫌病体晦气。殿下,奴婢自那日起,就日盼夜等的……生病的时候浑浑噩噩,几次都以为您来看奴婢了……可您,一直没来。”

赵驰的手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滑,抚摸过他清瘦的背部,结实的搂着他的腰。

……这自然是非常不端庄的动作。可是这手吧,就跟自己会动似的,克制也克制不住。

“厂公,你就没想过,只是我单纯的不能去?”赵驰问。

“殿下是不是嫌弃奴婢差事做的不好?”何安问,“还是您的旨意奴婢没领悟全了。”

赵驰又是一愣。

看来跟何厂公解释是解释不通了,大概自己说什么,他都能绕着弯从自己个儿身上找到缘由。

“我没嫌弃你。”赵驰道,“你这一次办的很好。朝野上下都对你这个人刮目相看。”

何安的眼神又亮了亮。

“真的?”

“真的。”赵驰严肃认真的回答,手又往下挪了几分。

“那、那奴婢能不能讨个赏?”何安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小扇子一般扑腾着,在他眼下落下一片朦胧。

“厂公这次想要什么?”

何安咬了咬嘴唇:“您之前赏我的帕子,被关赞抄家的时候给弄坏了。能不能……再赏奴婢一块儿帕子。奴婢好带着,才能时时惦记着主子您。”

赵驰在月光先看着他。

何安的表情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若时至今日,他再不懂,那便真是个傻子了。

“帕子我没有了。”赵驰道,“那块儿帕子是我心爱之物,给了你我就没有新的。”

“哦……哦……”何安有些失望。

赵驰道:“但是我有别的要送给厂公。”

“殿下要赏奴婢什么?”何安问。

“厂公看今晚的月亮,可皎洁?”

何安闻言抬头往斜上方看去。这月是还凑合,但是离十五还有几天,谈不上最好的时候。

他正要回答赵驰。

一扭头,赵驰就搂着他的后脑勺,低头亲了过来。

他犹如品尝世间最美的酒。

轻轻啄,细细品,慢慢尝。

他在大漠上饮过鞑靼人的马奶酒,也曾在伊利喝过甜腻的葡萄酒,还曾走过江南品一杯女儿红,又曾远赴西北与老秦人拼过西凤酒……

孤独的时候,一人倚栏独饮。

喧嚣的时候,众人歌舞升平。

放浪的时候,美酒似水不曾间断。

甜的、辣的、苦的、涩的,天下百味,他从没有真的醉过。

可今天,他啄着这唇,犹如品着天下最好的酒。

他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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