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以秋是在医院醒过来的,除了剂量超标的迷药之外,伤得最严重的应该是他那只被碎玻璃扎得血肉模糊的手,锋利的棱角几乎刺穿整个掌心。而且为了保持意识清醒,他不止一次加重力道,造成肌肉组织多次割伤,连负责缝合伤口的医生都差点儿不知道怎么下手。
柯明轩在边以秋的手掌缝合完毕包扎好送回病房后,走到门外给李泽打了个电话,让他去酒庄看看阮成杰。
左诚何叙随后赶到,边以秋没什么生命危险,药劲过了体力很快就能恢复。柯明轩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守在这里。不管阮成杰是死是活,后续都会有无数的麻烦接踵而来,他得提前做好准备,于是只跟左何二人打了声招呼,拎着外套就走了,边以秋醒来时并没有见到他,张嘴就问了句:“柯明轩呢?”
当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病房里除了左诚何叙,还有叶蓁孟见屿,几个人听到这个问句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不可言说的微妙表情。
左诚硬邦邦地回答:“走了。”
边以秋磨了磨牙:“跑得倒快。”
何叙嬉皮笑脸地问:“想他了?”
“我是很想他。”正当所有人都震惊于他如此坦诚的时候,他又咬牙切齿补了一句,“想杀了他。”
何叙摇摇头:“作为一个律师,我必须负责任地告诉你,家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话音未落,接触到边以秋冷飕飕地眼神,何大律师立刻改口:“那什么,老大你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来。”
“不想在医院吃东西,去给我办出院手续。”
约个会把自己约进了医院,已经是他活了三十二年最大的败笔,难不成还得因为这么点小伤在医院躺几天,让整个玖安的人都知道他到底有多丢脸么?
何叙不敢怠慢,转身跟兔子一样跑了出去。边以秋在病房里对剩下的三人极其不要脸的威逼恐吓了一番,总结其中心思想,那就是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
三人点头如捣蒜,立刻表示绝对不说,坚决不说,打死也不说。
边以秋心满意足闭目养神,将“柯明轩”三个字在唇齿之间来来回回咂磨了半天,如果柯明轩在他面前,他一点都不会怀疑自己会扑上去咬死他。
虽然是自己猪油蒙心被阮成杰温柔多情的外表迷惑,没看出来那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变态,但他也想明白了,如果不是那几张照片,阮成杰怎么会突然对他有兴趣?说到底,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柯明轩,不是阮成杰。他妈的一帮二代都是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亏他还对柯明轩……
边以秋突然睁开眼,没让自己再想下去。
“办个出院怎么这么久?何叙是死在楼下了吗!”
“……”几人对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均感莫名,刚划开手机界面打算看几封工作邮件的叶蓁不得不为可怜的何大律师说句话,“他才出去不到十分钟。”
由于右手受伤被裹成了一只笨拙的熊掌,实在不便于再出去耍帅,出院后边以秋老老实实被左诚送回了月麓山庄。为了不让时叔担心,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办公室的花瓶碰倒了,手没注意摁在了玻璃上。
时叔当然不相信他的鬼扯,首先在办公室也能摔跤这种事,也不是一个成年人能干得出来的。但他并没有戳穿,只是打电话让私人医生过来重新替他换药包扎,顺便借机看了看他的伤口,却意外地发现他居然没有说谎,还真是被玻璃扎出来的,只是扎得比较惨而已。
边以秋笑眯眯地看着时叔,得意地说:“你看,我真没骗你吧。”
时叔不置可否:“你这不像是摁在了玻璃上,倒像是把玻璃捏在了手心里。”
边以秋干笑两声:“我没事捏玻璃干什么,就是那花瓶的碎片太锋利了——秦婶做好饭没有,我好饿。”
秦婶听到他的喊声,在厨房里回答他:“马上就好了,做了你最爱吃的酱猪蹄,以形补形。”
“……”边以秋的表情顿时难以形容,连坐在旁边的左诚,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滑稽样子。
边以秋扶额。
秦婶,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回答他的是厨房里一阵一阵勾人食指的饭菜香,温暖又真实,让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一怒之下真的杀了阮成杰,否则现在自己肯定不能如此悠闲地坐在家里等饭吃,而是应该在华瑞和警方的双重通缉下亡命天涯。
当然,此时的边以秋也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有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将那片锋利的碎玻璃刺进阮成杰的颈动脉。
几天后的某个下午,边以秋让左诚陪他在泳池旁边的台球室玩几杆,以检验自己的手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却没想到才刚开球,就接到叶蓁的电话,得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有人在恶意打压玖安的股价。
“有没有查到背后是谁在搞鬼?”
“正在查,目前只查到一家叫金盛的基金公司,但股东和背景都很干净,跟玖安没有任何交集。”
“继续查。”边以秋说完打算挂电话,想了想又说,“着重查一下华瑞跟这家公司有没有关联,不只是股东,董监高包括债权人一个都不要漏掉。”
“华瑞?”叶蓁在那头略有些意外,虽然她知道边以秋约会受伤,但并不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华瑞的阮总和她家老大是朋友的阶段。“我以为你会怀疑钱家。”
“钱家是黑社会,打压股价不是他们的强项——隆兴甚至都没上市,那只是钱老三洗钱的一个中转站,他们玩儿不来也不会去玩这么高端的游戏。”
“明白了。”
叶蓁说完挂断电话,边以秋皱着眉头,刚要把手机放下,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次是孟见屿。
“我草他马勒戈壁啊!我们的货船又被海关给扣了,非说我们手续不全涉嫌走私……”
边以秋接下他的话:“那你们的手续到底全不全?”
“真他娘的见了鬼,还真不全。报关单和船上的货物对不上,负责报关的那个人也消失了,我怀疑是被人收买或者威胁,在报关单上做了手脚。”
“我知道了,做好你的事。”
“就这样?老大,这回的事没那么简单,报关单确实不对,海关缉私处的人在我这里待了一天,真要让他们查下去,没事都能查出点事来……”
“我让你做弘源的负责人,不是让你有什么事都来找我的。”
孟见屿握着电话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看你有现成的关系,想让你找柯少爷帮忙说两句话嘛。”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孟见屿,做好你的事。”边以秋很少叫他全名,一旦叫了,那就意味着边老大心情可能不太美好。
孟见屿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冷硬和火气,连声说了三个“是”,马不停蹄地收线忙着应付缉私处去了。
左诚看他沉了脸,知道电话里汇报的不会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台球估计是打不成了,看边老大的脸色,去健身房打一架的可能性倒很大。
“出什么事……”
左诚话没问完,边以秋的电话又响了。尽管极力忍耐,但左诚还是从他握着球杆的手上,看出那呼之欲出的怒火。
“承重墙塌了就去找施工队,找设计院,找材料商,这种小事也要来找我?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左诚虽然没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但从边以秋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目前在建的酒店项目负责人打来的。
“边,边总……”项目负责人战战兢兢,“不是小事,死人了。”
“你说什么?”边以秋目光一凛。
“承重墙塌的时候,有工人被压在了下面,一个当场死亡,一个在送去医院的路上也死了,另外还有几个重伤,现在外面围了一帮记者和家属……”
“通知公关部应付记者,想办法把消息压住。安抚好死者家属,千万不要让事态恶化,我马上过来。”
边以秋丢下球杆,边说边快步往外走去。左诚二话不说抢先一步跑去车库把车开出来,边以秋坐上车的时候,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人。
“何叙,我不管你在做什么,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赶到7-15。”
没错,7-15地块,Z市东部靠近海洋世界一处风景绝佳的半岛,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方便的交通,以及海洋世界庞大的人流量,成为各个房地产和酒店集团竞相争夺的香饽饽。玖安当初力压了包括华瑞在内的十几家竞标企业才把这块地拿到手,打算建造东部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而公司内部所有人都习惯性的称呼这个项目为7-15。
不用让人去查,边以秋也能确定这一连串的事件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真是没想到,撕掉了那层斯文优雅的皮,阮总变得如此睚眦必报面目可憎。
先是玖安股价,再是弘源货船,现在轮到7-15项目,这是新账老账要跟他一起算了。
谁说阮成杰对7-15地块的失利没有怀恨在心?只是他伪装得太好,没有表现出来而已,这次的事故绝对不是意外,而那些媒体之所以跑得那么快,说后面没有人推波助澜,傻子都不会信。
边以秋到达现场,何叙已经早他一步在跟家属沟通了。虽然何律师平常说话做事脑子不怎么在线,但真正进入工作状态,那张金牌律师的嘴一定值得边以秋每年给他的天价顾问费。
为了不让他成为记者纠缠的对象,项目部负责人直接从另外一边的入口将他请进了临时办公室。施工队,设计院和材料商都已经到位,三方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施工队说我就是按照设计图纸施工的,不是我的责任;设计院说我们的图纸每一个数据都没有任何测算失误,这个锅我们不背;材料商说我们的建材都是经过质监局认证的,绝对没有质量问题,事故原因肯定不是在材料上。
都没问题,但好好的承重墙就是塌了,不仅塌了,还砸死了人。往小了说这是一个意外,往大了说也可以是一个刑事案件,没有人愿意背锅,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担责任。死伤者家属的赔偿是小事,坏了自己在业内的声誉可是大事,当然谁也不会松口。
边以秋走进办公室,冷厉的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什么也没说,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意思是你们继续吵,我听着。
能跟玖安合作的,自然知道边以秋是什么背景,就算不知道的,他往那儿一坐,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慑人气势也足够让他们知道了。
原本吵吵嚷嚷的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边以秋见没人说话,点点头终于开了金口:“你们不吵了?那我说两句。”
他说两句,就真的只是两句,多一句话都没有。
第一句是:“互相推诿解决不了问题,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实在找不出事故原因,我只能让你们三方一起承担责任。”
第二句是:“你们继续讨论。”
边以秋的表情告诉他们,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洗白了的黑社会,仍然是黑社会。
没有威胁,也没有恐吓,但这两句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三方人员立刻不吵了,开始认认真真商讨方案,把设计图拿出来一遍一遍琢磨,把施工计划翻出来一点一点核实,把材料送去质检科来来回回检验,甚至一起到事故现场对那堵倒塌的承重墙做了详细精确的测量勘查。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都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公关部打发走了记者,并找各方面关系将可能发布出去的消息都压了下来,何叙那边也安抚住了情绪激动的家属,谈好了赔偿事宜,事态暂时稳定在可控范围之内,让边以秋得以稍作喘息。
左诚送他回去休息,路上接到叶蓁的电话,说查到金盛证券有一个姓瞿的董事,同时也是另一家金融公司的股东,而那家金融公司的最大债权人就是华瑞旗下的募阳资本。
“我知道了。”边以秋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对叶蓁查到的消息没什么太大反应,“想办法稳定股价,派人跟姓瞿的接洽,有必要的话,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和成员。”
“好的。”叶蓁对后面那句话像是已经驾轻就熟。
何叙问:“你这是要从他的家人下手?”
“如果不是姓阮的逼人太甚,我也不会想要重操旧业。”边以秋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我倒觉得不会有什么收获,阮成杰既然拐了这么大个弯儿让金盛对付玖安,这姓瞿的可能没这么容易让人找到弱点。”
果然,十分钟后,叶蓁的电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姓瞿的董事父母早已经去世,老婆两年前跟他离婚带着孩子去了国外,目前单人独居,孑然一身。这条路走不通。
何叙感叹失恋的男人狠起来比女人可怕多了,边以秋冷笑一声没有答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作为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变态,阮成杰在他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面子里子都丢了,这是卯足了劲儿要在别的地方找回场子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阮成杰一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但却没想到他的报复来得这么气势汹汹迫不及待,简直就是逼着他把手里的底牌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我要说明一下,我这个人不爱写金手指什么的,柯总也不是万能的,他要去善后,也不是说两句话就能让阮成杰乖乖收手的,毕竟阮成杰差点死在边边手里。而且华瑞集团的设定从一开始就是国内房产龙头,商界巨鳄,而且已经经营了三代人(这些我都在前文有提过,一直都在埋伏笔,因为剧情和人设我都是早就想好的),一句话,就是有钱,非常有钱。而和晟传媒是柯总大学毕业后才创立的,玖安也是黑帮洗白没多少年,如果只拼商场势力,玖安集团加上和晟传媒,都不是华瑞的对手,柯总只能跟他拼后面的政治背景,但是你们要知道,这是柯总最不愿意去拼的,因为他不能为了边边把家族背景扯出来,不然会更麻烦,所以他只能靠自己去跟阮成杰斗,当然需要点时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