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
一道高挑的身影快步走过走廊的窗边。
青年身上是简易的白t恤和白色牛仔外套, 竖起的翻领略微遮挡住修长的脖颈,旁边落着黑色的中长发,清爽活泼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有旁边路过的人立刻认出他来, 高兴地喊着:
“早上好,萩原警官!”
“早哦,小加藤今天也很努力呢!”
青年的声音非常爽朗, 笑容也像是一眼就能勾住人心神的灿烂, 小警员在这时略微缩了缩脖子,红着脸很快跑走了。
萩原研二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在确认身后没有再有闲杂人等之后, 转身进电梯下了楼。
他在车库边站定,接过早已等候在那边的警员递过来的手套, 后者面容严肃, 很快地跟在他身后一起向里走。
“车在哪里?”
萩原静静地说,仿佛刚才的笑容从没出现过:
“我是说, 小阵平他出事的那辆车。”
“是!”旁边的手下连忙应道:
“松田警官出事的车在那边,案发后警视厅在救援的时候就把车一起拖了回来, 目前鉴识课的初步检查结果是被切了好几根管道, 甚至还被拧了螺丝,他那天开在路上简直就是一颗行走的不定时炸弹——”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能看见一块基本已经分辨不出车形的黑色废铁躺在停车场的一角,车被白炽灯照亮的内部还残留有血迹, 驾驶室里全是破掉的安全气囊和玻璃碎片。
“让我看看哦。”
萩原研二喃喃着, 戴上手套仰躺进车底。
放眼望去内部管道全都碎得一片狼藉。
他把手电筒咬在齿间,鼻尖嗅到浓重的漏出来的汽油的味道:
“确实呢, 卸掉底部以后,这几个断口看起来有点过于平整了,满油开的吗, 还是那个凶手一开始就准备引爆他的车……?”
萩原从底下退出来,拍拍外套上的灰。
他像是有意避免去看那满车的血,手电光扫过车身上凹凸的划痕,慢慢向车头走。
却在这时候,忽然听见背后的人声:
“萩原!唉……我累死累活找了你半个警视厅了,电话也不接,都差点跑你家去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来的是个中年刑警,身上戴着机动搜查队的徽章,扶着他的肩膀直喘气。
但萩原只是笑眯眯地,说:“哎,那您休息一下吧。”
“休你个头啊休,到处乱跑!”
前辈刑警瞪他一眼,终于把气呼匀了:
“我就是来传个话的,桔梗队长说她再过个半年多准备调回西武藏野去了,所以想把她在第一机搜和第二机搜的队长位置全部委任给你,让你之后有空了去跟她谈谈。”
“哇!”旁边的警员震惊,立刻贱兮兮地凑上来:
“好欸!萩原新队长,你看我怎么样——”
然而。
萩原研二却完全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反应,沉静的表情好像对这件事根本不感兴趣。
他一边继续翻着那堆被烧焦的车部件,一边说:
“为什么是我?机搜队长的警衔应该是警视吧,我现在就是个警部补,再过半年也没可能上去,你们找别人吧。”
“不是,怎么想给你升职加薪都会被拒绝的啊!”
前辈哭笑不得,一摊手道:
“我们机搜现在就是严重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桔梗队长如果退下去了,你看看剩下的这都是些什么……我们这种快退休的,某些野生的,不服管的,刷完资历跑路的,脑子不太好的……”
萩原像是在笑:“也别这么说嘛,您说得我们部门跟个烂摊子一样。”
“是没那么烂,但情况也确实不乐观。”
老前辈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语重心长道:
“萩原,你是我们这里最有前途的了,队长她看人从来没看走眼过,所以要加油好好干知道吗?”
萩原:“不是,您这也太突然了……”
“程序上的事情都不用你担心,到时候你把位置先接上,之后等到有机会了我和队长会再跟上面沟通,想办法把你的警衔给你补上去。”
前辈翘起大拇指,大笑:“到时候——哇噻!二十多岁的年轻警视,可不得去你们当年警校教官的荣誉墙上挂着……”
二十多岁的……
……什么?
萩原的表情猝然一僵!
他好像一下听不见周围任何声音了。
眼前的景物纷乱扭曲着,耳边只依稀跑过一个熟悉的清澈的声音,站在外面的阳光下,被光模糊的面容看不真切。
那个人一身蓝衣制服,温温柔柔地叫他:
——“研二!”
“……”
“喂…萩原,萩原!”
萩原研二这才猛地回过神,面部表情在片刻间似乎有点不受控制,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
“不……虽然很感谢,但是我觉得还是不用了。”
“可是这个机会真的很好啊,桔梗队长她也是真的欣赏你。”
前辈疑惑地看着他:
“你究竟在想什么啊,萩原?你又不是以后不当警察了,到底为什么要……”
修长的食指簌簌弹掉烟灰。
萩原研二的姿态没什么变化。
他只微微垂了垂眼睫,勾起一个笑容:
“前辈你啊——为什么就那么相信,我以后一定会一直当警察呢?”
前辈布满皱纹的脸上明显出现了茫然:
“什么?”
“嗯……到该走的时间了!”
萩原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很悠闲一般用力伸了个懒腰,听见背后的前辈大喊: ”喂,你去哪!听见我说话没有!”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啦。”
萩原终于顿住脚步,叹了口气:
“我跟小阵平约好了,一会儿要去医院看他,迟到了他会揍死我的。所以,桔梗队长那边就再等我之后有空的时候——”
“……我‘可能’会去跟她聊聊的,前辈。”
他说完就转身朝外走,没再做任何停留。
似乎在逃避什么一般。
直到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在熟悉的空间中,萩原一直紧绷着的躯体才略微放松了下来。
他靠在驾驶位上又给自己点了支烟,让烟雾和烟味麻痹自己的神经。
此时,视线中早晨的阳光明媚,将大地映得一片金黄璀璨,来来往往的车流都被映得十足明亮。
但萩原却仿佛被这些车流刺痛了一般。
他无意识地盯着那些在他眼前开过,但是他看不透的车窗,内部漆黑,外壳却又明亮,不知道里面到底在发生什么,不知道里面……
车的里面……有什么人……
究竟哪一辆车才是——
“咳……咳!”
他猛地剧烈咳嗽了两声,仿佛没法呼吸了,反胃般想要吐出来。
大约半分钟后。
萩原研二慢慢从方向盘上将头抬起来,瞥了一眼后视镜,确定自己的脸色和表情都没有异常以后,才慢慢踩下了油门。
红色轿车很快汇入车流中,向着医院的方向驶去。
“我说你啊!到底最近都在私自查些什么东西啊,现在终于满意了吧——”
“嗯,这位松田警官?”
医院的病房里。
此时,佐藤美和子对着面前这个浑身包成木乃伊的家伙简直恨铁不成钢。
几乎想直接一高跟鞋狠狠给他脑门来一下。
但偏偏松田阵平还从她进门开始,就基本没给她几个正面点的眼神,靠在床头上无聊得打呵欠,说:
“我烟在那边,拿一下。”
“拿你个头!”佐藤怒道,“伤号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你要没事干,倒是下来跟我过两招啊——”
松田阵平:“……”
旁边围观的千叶:“……”
松田侧过头去,似乎隐隐发出了声挺不屑的哼声。
这个动作弄得佐藤的火又窜了几米,她一下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车祸现场看见的那个浑身血淋淋的家伙,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就在她即将爆发出来的前一秒——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哎呀,我来的不是时候?”
提着慰问品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看着这里面几乎就要打起来了的气氛:
“哇,你这是什么spy吗,好酷哦小阵平!”
“不是……怎么麻烦的家伙全都一起来了!不准拍!相机快给我收起来啊hagi——!”
松田阵平彻底裂开了。
两分钟后。
被清场了的病房里只留下了两个幼驯染。
松田说:“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值班吗?”
“因为我之前答应了你要来嘛,幼驯染伤成这样,我不可能不担心吧。”
萩原研二笑着削了个兔子苹果。
他轻轻松手,让它此时乖巧地趴在床头的白瓷盘上,又问道:
“所以,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听其他人说你在追查什么奇怪的案子?”
“啧,真多嘴!”
松田大概对搜查一课里那几个容易给这人透情报的也熟了,但是他现在暂时还不想将全部实情告诉对方,至少……不是现在。
不是雨宫的身世谜团,已经大到了足以让对方暗杀自己的现在。
他不能再拖更多的人下水了。
“我在追查一个十九年前被封存的悬案,这事儿不对劲,那个疑似凶手的家伙被法庭当庭释放了,但是警方和检方都仍然觉得有很大疑点。”
松田最后只简短地说道:
“应该就是他们想杀我,我前几天运气如果再差一点,你现在就该准备给我办葬礼了!”
“但是你真的很吓人诶,我那天接到美和子的电话的时候还以为你死了。”
萩原研二抗议道,继续说:
“我那天晚上真是觉都没睡就直接冲到警视厅来,找了搜查一课问情况,我在之前才刚刚结束了机搜连续二十四小时的通宵巡逻——”
“好好好,败给你了。”
“总之,他们告诉我你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其实早该在中路就掉下海爆炸的。”
萩原顿了一下:抬起头,“现在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松田沉默片刻:
“因为……好像有个家伙救了我。”
……
迷药的药效逐渐发作,他只感到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拆卸到一半的挡板悬在半空,螺丝刀从已经感觉不到存在的手里无力地掉落下去……
这就……要死了吗?
他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的海水逐渐逼近,像是已经看见了生命的尽头。
然而就在下一秒!
一声震彻灵魂的闷响忽然在耳边爆发!
他好像浸泡在一个幻觉里,听见有个人在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振作一点,停下来——
那个声音明明陌生…
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令人心颤的熟悉。
他感到自己像是从一个山坡往下滚一样,被四周的东西撞来撞去地颠簸,直到最后浑身一阵剧痛,真的停了下来,流下来的血糊住了视线。
然而,透过血色和夜空大火。
他浑浑噩噩地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抱着他冰冷绵软的身体将他救出去,让他贴在自己的心口,开合的唇瓣像是在问他什么问题。
他听不见。
但是能感觉到,对方好像很难过。
那个人的身影在强烈的火光中,逐渐和记忆中的什么重合在了一起……
“阿薰……?”
萩原研二愣了一瞬:“什么,你说是阿薰救了你?!”
“不,那可能只是我的幻觉,我觉得我那个时候死得已经快濒临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松田阵平说,搭在被单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仿佛被什么电了一下。
毕竟,雨宫早就已经死了啊。
“我现在回想那个声音的话,应该是我之前在案发现场见过一次面的一个人……应该是姓成步堂的一个律师。”
“嗯嗯,你们原来见过吗?”
萩原问道:“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陌生人的话有必要那么拼命的救你吗?鉴识课根据现场痕迹,推测说另一辆车应该也差不多撞到报废边缘了……”
“我不知道,我也完全没想过这种事情……”
松田皱起眉:“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莫名感觉他很像阿薰,这次也是……如果是那家伙的话,我把他看错成薰就完全可以说通了。”
萩原点点头:“这样啊,那说明你们可能确实很有缘分。”
“什么缘分!他是个人精,在那种时候找我绝对是有什么目的——”
松田的疑虑丝毫不减,强忍着车祸后的剧痛回想当时的事,在幼驯染的眼神里不停地沉下目光……
终于他猛地怔了一下!
“小阵平……?”
“等等,等等!佐藤——”
松田忽然大喊起来,吓得外面的佐藤美和子和千叶瞬间从门里探出了头,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袭击。
漂亮女警非常无语:“你又怎么了!”
“喂,你们当时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口袋里什么东西!”松田急切地说,“或者我周围有没有什么掉下来的,类似银色圆盘一样的东西——”
“没有任何东西,除了你的血,松田警官!”
佐藤美和子眯起眼睛,一字一顿无奈道:“你做梦了吧,鉴识课的报告里面也没有提到过……”
——!
松田阵平彻底意识到了问题,自嘲般笑了一声。
后牙咬紧:
“成,步,堂……!”
“啊嚏!”
成步堂薰忽然在书房里打了个喷嚏,又紧接着咳了两声,眼眶有点红。
【你作孽作多了吧…】
旁边系统适时补刀:【看,又有谁在咒你了,肯定很爱你!】
“……”
薰直接一个眼神都不给,转而在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什么被包在餐巾纸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银色的带孔圆盘!
他那天救了松田以后,当然顺手把这个东西也从对方身上拿了出来。
组织的目标就是他妈妈当年留下的线索,这个圆盘有非常高的概率和boss手里的那张之间有着什么联系,就看最后如何解码了。
组织这次杀松田只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
但如果让他们再次发现,这张东西在松田的身上……那估计暗杀等级就不是现在这样的了。
系统飘过来看了两眼:【你对这个有印象吗?或者我帮你在网上查一下?】
“可能有一点……但是不多。”
成步堂薰直接坦然道,继续说:
“我应该跟你提过,我家里在没出事之前,有过一个只会演奏《小星星》的音乐机械,你应该还记得吧?”
那是一个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的音乐盒,深蓝的外壳,还嵌着一颗红宝石。
基本上是古董一样的存在。
“那个东西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要追溯的话应该是在大正年间制造的,是在当时的欧洲非常流行的音乐盒,比较正式的名字是叫——‘八音琴’。”
“但是现在的人应该基本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了。”
成步堂薰的手指抵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虽然整个记忆都已经非常模糊了,但是多亏了降谷零的回忆,他在之前的漫画上再一次看见了这个东西,以及它的内部结构。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组织手里,和松田从检察厅里拿出来的这两张圆盘,就和八音琴用来放音乐的碟片圆盘非常相似!
系统:【那你想怎么办?不找到这个,可没办法彻底扳倒boss哦。】
“我现在还有个办法,就是再确认一下别人的记忆。”
成步堂薰静静地说,同时视线向外望了望。
正好……这里还有一个见过那个八音琴的人在!
安全屋的门被人打开,背着枪戴着帽子的波本和苏格兰慢慢走进了客厅里,像是刚刚执行完任务回来,身上有点泥灰。
“波本。”
就在这时,降谷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衬衣单薄的格兰利威正站在房门边看着他,神情还是如同往常那样没什么起伏,淡淡地说:
“过来,我有点事要和你谈谈。”
他冷漠的语气和冷漠的神情……在这时都有点刺痛了降谷零。
在以往他或许不会那么在意这件事,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完全无视这些了,即使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表现出来。
“是,格兰利威。”
但最后他只静静地开口,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波动。
门在眼前被关上。
在格兰利威走进屋内后,降谷零慢慢地回过身,贴在景光耳边。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落寞。
复杂的情感,和此时的危险在反复撕扯着他的心,像是要把他带回那个雨夜。
他轻轻地说道:
“我想和小绫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hiro?”
不管格兰利威想找他说什么。
但这确实是在他意识到一切以后,第一次,真正地和那个被他错过太久的人单独相处,安全屋里也不太有可能有其他危险。
这是个没有办法拒绝的请求。
诸伏景光于是背着自己的琴盒,拿着手机慢慢地转身出了房间。
他的心情很好,他其实很高兴zero再次找到了要找的人,至少他的小绫还活着,而且就在他们的身边。就算前途艰险,但他们总算是有了一丝挽回一切的机会。
他的小绫……
然而,就在景光走出公寓大门,感受到一阵迎面吹来的冷风的时候——
他的好心情有点不对劲了。
他的小绫……什么他的小绫?!
那难道不是阿薰吗??!他为什么好像很多余一样地被挑出来了啊!
景光一个人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旁边只有枫树簌簌飘落的落叶。
冷风哗哗地吹——
诸伏景光:“……”
直到莱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拎着口新锅站在他不远处,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嗯?你怎么在这里,苏格兰?”
景光缓缓地抬起头。
赤井秀一愣了一瞬,他感觉苏格兰从来没有用这么奇怪的目光看过他。
太好了。
……更多余的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