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眼眸中的光黯了下去,那激越起来的声音又被他吞了下去,他挤出了最后一份耐心,竟意外变得极其平静:“好。”
钟煜翻身下床的动作很利索,穿衣,系带,挂佩剑,剑入刀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朝沈怀霜背对了过去,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子渊。”沈怀霜下意识紧攥着衣袖,违背这个世界意志的惩戒的强大的,他吞下了呜咽声,嘴角已然淌下一行鲜血,走也走不稳,在开口时,沈怀霜又涌来了一阵极其强烈的无力感,那感觉像海啸一样随时把他吞没,叫他如深陷泥潭,痛苦不已,“对不起,好像除了这个词我不会说别的了,可、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你能不能等一等?
耳膜嗡地一声,沈怀霜已经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脑中如轰鸣,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腕下的筋脉像爆裂过一层,灵力汹涌而来,肆意乱窜。
……太疼了。
沈怀霜摇摇欲坠之际,手上却贴过一双手,抓过他的手腕。
“沈怀霜!”
喊他的声音依旧很着急。
沈怀霜却好像不能如从前那般从容,他再不能教导钟煜说,让他别着急。
沈怀霜视线模糊了起来,耳畔什么都听不清。
灵流乱攒,竟打破了大赵灵气的阻隔,他看不到钟煜来时尤其快,在灵力入体的刹那,那些碎掉的筋脉被他融了起来,破了又融。
钟煜一声声喊着他,灵力源源不绝地输去。
心底焦灼,就像突然把他整个人撕成了两块,一半疼而滚烫,一半冷而彷徨。
事情就发生在一夕之间,钟煜不明白为什么沈怀霜说这样一句话竟成了这样,在他触到那些破碎脉搏的刹那,他脑中一瞬空白。
灵流乱窜,两人之间如开了结界,焦灼之余,钟煜如同想到了什么,低眉看着沈怀霜,吸了一口气,眉心相触,如同沉入水底一般,直接闯进了沈怀霜的识海。
识海一说,自古便有。
识海防备重重。
入识海者,可以修复断脉,自然,正因为也可以随意捏碎对方的灵核、金丹。
闯入别人识海凶险万分,钟煜抱了九死一生之志,几乎没做停顿。
钟煜轻轻松松地闯了进去,没有经过那一层尸山血海,他直接入到了沈怀霜识海的深处。一入内,钟煜又几乎怔愣在了原地,在识海的长廊里,他看到了属于沈怀霜的过往。
初进入,钟煜是震撼的,他算不得能容纳许多情绪的人。
可为什么沈怀霜说不喜欢他,他又要把识海的防备给他拆下。
现实与梦境交叠,那些缠绕的,纠葛的,随着梦境沉沉浮浮。
在那片识海里,钟煜看着沈怀霜在玄清门的一眼一行,看他从门中脱身出来前赴大赵,记忆中关于沈怀霜的一切忽如蝴蝶振翅般涌了出来。
钟煜长久望着,再之后,那股震撼也化为了乌有。
他视之如信仰,救他离苦海的人,并不如他所想,他也有别的目的,而师徒也仅仅只是师徒而已。
钟煜一早就觉得沈怀霜身边那只猫很奇怪。它狡黠、好事,并不如表面看上去无所事事。
识海里,他看到了系统找上沈怀霜。
后来,他也听到了系统任务的推进。
每一声任务的推进就像刀刻一下落在钟煜身上,钟煜觉得骨子里疼了,磨到他痛了,他终于停了下去,没有再去看之后的一切。
沈怀霜他真会骗人啊……
他一直说遇到自己是机缘。
可这机缘并不是沈怀霜下山而来,只是为了他大道所成。这么多年,他从别处而来,竟骗了崐仑上下所有人。
“你为什么要来大赵找我?”
“我云游许久,不知人间滋味。偶经大赵,认你做学生。”
“先生,你修为在多少?”
“秘密。”
“店家,怎么这地没有白堕春醪酒?”
“他们两个啊,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呢,我只相信我的眼睛。”
他钟煜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可以被量化的东西。
对一个修无情道的人来说,他是不是从来就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修复完了一切,钟煜从识海中出来,近乎决绝地从床榻上抽身离去,所有的情绪都像断层了,又硬生生被他斩断,等他跨出门后,他发现自己心口空了一片,竟什么也放不下,什么也想不起。
哪怕被沈怀霜欺骗后的震撼还余留在心底,他心底的感觉还是迷茫大于震惊。他觉得自己理应觉得震撼,甚至会有些别的反应。可他没有,除了平静,好像只剩下了全然的麻木。
随着筋脉复融、整合,沈怀霜心口汹涌的疼痛随之压抑了下去。
他心口像一泉水被石头堵住了泉眼,什么东西都发泄不出来。他还记得自己破除系统禁锢,说的那一句话。
他做过掌门那么多年,合该任何事都打理得有条不紊,哪怕他飞升前来到了这里,理应也是处理完一切,来时如何去时如何。
钟煜冲动不懂事,他能陪他一起胡闹么。
沈怀霜支起前身,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残酒未消,那种迷乱而又头痛的感觉一次次翻涌上来。
多生事端,他真是……
他真是……
他得把话和钟煜去说清楚。
沈怀霜下了地,才走到门口,遥遥听到群臣入城的马蹄声。
他这一睡就睡了三日。
街上,风雨密布,不见天光,狂风刮起废纸,卷上三重天。市口有人匆匆喊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护国寺的钟磬难道要敲够三万下。”
“你看,京城里所有的医师全都招进皇宫里了!”
行人纷纷聚集时,沈怀霜跨上了白寻马,他从没骑过那么快的马,白衣振荡,一路踏雨而去。他走过皇城门口,策马疾驰,再顾不得所有。
太极宫内,群臣入殿,乌泱泱跪成一片。
为首跪着钟煜和昭成,各自低敛着眉,看不清眉眼。大太监李诚从内殿出来,甩了拂尘,低道:“乱党秦王斩首,太子保驾有功,擒获乱党。”
“陛下有旨,宣——太子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