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休息的时候。
珀西并不想和其他孩子一样午休,于是等微微老师安检查过她的小房间出门之后,她从被子里爬出来,穿着拖鞋趴到了窗户边上。
联盟中央城区的托管所基础设施好极了,像是一个专门为儿童打造的游乐场,窗外还有巨大的玩偶雕塑和长长的滑梯。
珀西喜欢这里,而不是家里——那个永远没有父亲的身影,只有永远在忙碌、处理琐事还有抱怨父亲不负责任的母亲。
忽然,一道黑影从远处飞了过来。
珀西认出来是早上见到的小鸟,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她压低了声音对着渡鸦挥手:“嗨!小鸟,你是来找我的吗?”
小鸟落在窗沿上。
珀西有些费力地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惊喜地说:“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你可真漂亮啊,遇见你我真是太幸运了!”
渡鸦偏过头,灰蒙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珀西。
“你还没说你的家在哪儿呢!老师说现在很少有野生动物了,你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吗?”
“那你想回去吗?我可以帮你吗?”
渡鸦的沉默并没有影响到珀西的自言自语,但是渡鸦似乎对她也耐心十足,静静地在窗边站成了一道黑色的剪影。
珀西太入神了,直到身后的推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才惊觉。
“珀西?你为什么没有休息呢?”微微安老师走进来,她在珀西身边半蹲下来,神色温柔却不赞同,问道:“还有,你在和谁说话呢?已经有好几分钟了!”
“是小鸟!”珀西惊喜地往窗外一指:“是……”
但是现在,窗外什么都没有了。
珀西愣了愣,顿时着急道:“真的,刚才它就在这儿!我还和它说了话,它能够听懂。”
微微安难以置信地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在和一只鸟说话?”
“它能够听懂!相信我,真的!”
“哦……可能是我没看见吧。”微微安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但是她仍然耐心温柔,拉着珀西的手把她带回到小床上:“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先睡觉,好吗?”
珀西钻进被子里,听话地点了点头,随后闭上了眼睛。
微微安起身,妥帖地关上了窗户,神色复杂地出门去了。
几秒之后,确认微微安已经出门去了,珀西连忙爬起来,再次打开了窗户。
果然,只等了一小会儿,渡鸦再次出现在窗前。
“你不知道怎么回家吗?那你先跟我回家吧。”珀西把一边的,自己的书包抱了过来,打开了拉链。她狡黠地说:“你可以躲在我的书包里,我爸爸可不关心我带了些什么定西,这样我就可以偷偷把你带回家啦!”
“好不好?你同意了吗?”
渡鸦并没有回答她,但是珀西感觉自己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拢住渡鸦乌黑发亮的羽毛。
小鸟的体型很大,抱起来很有分量,但是一点也没有攻击的意思。珀西摸到了雀类温暖光滑的羽毛,开心得眼睛发亮,她把脸颊贴在渡鸦丰厚的背部羽毛之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我太幸运了!”
“你现在是我的好朋友了是不是?”
“我的家现在只有我和爸爸了,但是爸爸从来都不陪我说话,也不会陪我在院子里画画,他只喜欢一个人待着。”
小女孩和沉默的渡鸦,似乎享受了一点安宁温馨的时光。
渡鸦蹲在女孩儿柔软的枕头旁边,深灰色的眼眸之中好像一团一团卷起来的迷雾,她静静地聆听者,充当一个最合格的倾听者。
“我的爸爸妈妈要分开了,因为妈妈说,爸爸是一个自私的人,他永远不会付出、陪伴,他太冷漠了。我也这么想,因为他说过,他不想管我和妈妈的任何事,我们只需要在他工作或者是休息的时候不要去打扰他就谢天谢地了。”
“你有一天也会回家吗?你想你的家人吗?”
这一场谈话精密而又温馨,只是一个属于小女孩儿的秘密。
但是几天之后,珀西知道,她有麻烦了。
那是这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按照联盟监护人的职责的规定,接下来的两天她不用去托管所,而是要求监护人履行陪伴教养的义务。
本来过了今天珀西就可以松一口气了,最糟糕的事情就发生在早上。
离开家之前,珀西尽量保持着安静、勤勉和迅速,尽量不给焦头烂额的爸爸增加更多的麻烦,但是这样做似乎收效甚微——珀西先生仍然处理不好厨房机器人,早上的三明治是冷的,他的咖啡来不及喝,因为搞不清楚家政系统的操作程序,他身上还是那褶皱了好几天的衬衫。
“快点好吗?”珀西先生手忙脚乱地打理着自己有些长的头发,忍不住在未成年人面前冒出来几句脏话:“你要迟到了你知道吗?”
“我今天很忙珀西!”他已经抓狂了:“只是要求你把食物塞进嘴里然后咽下去,就这么简单!你还要磨蹭多久——”
可是你只给了我五分钟的时间啊,珀西费力地咽下三明治,根本没有嘴说话。
好在一通来得及时的电话拯救了她。
“你好?”珀西先生语气里压抑着不耐烦,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压制着情绪:“你好微微安女士——我是、是我……我是珀西的家长。”
餐桌前珀西一口食物卡在了喉咙里,几乎有些难以下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会有些不好的事发生。
“微微安小姐?!”
珀西先生的语气听起来快要崩溃了,他用力地捶打着玄关处的柜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珀西没有任何的问题,在过去的好几年里,她妈妈也没和我说过她有任何心理上的问题,她是一个健康的、听话的孩子!”
“心理上的问题——哈?这没有任何可能。”
“我没有时间来陪各位谈心,如果你们认为她有心理上的问题,那么你应该联系医生,而不是找她对于儿童心理一窍不通的监护人!这没有任何用处!”
“我没有空闲,我没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珀西先生终于喊了起来,他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道:“不要拿所谓的联盟规则来压我,我没时间!听懂了吗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喂?喂?!”
电话似乎是被彻底挂断了。
珀西先生狠狠踢了一脚门框:“去他妈的!”
珀西最后一口牛奶都不敢喝了,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感觉珀西先生的身边正烧着火,马上就要连着她一起吞没。
“还有打一大堆的事情在等着我处理,但是我却要把时间划给一群侃侃而谈的育儿专家?!”
“你祈祷没有惹出任何麻烦!我可没有那个女人一样的闲心!”珀西先生指着五岁的女孩儿,恶狠狠地警告道,杂乱的头发下面,目光阴沉得像是要吃了她。
那个女人,大概指的是她的妈妈。
珀西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路上,珀西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中,抱着自己的书包,努力压制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珀西先生目光一直很阴沉,他甚至没有往后座投过来任何一个眼神。
希望不要再有什么让爸爸生气了……珀西想着,目光偷偷穿过书包上的拉链缝隙,看到渡鸦乌黑的羽毛。
还好还有小鸟陪着她。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另一道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珀西的心脏都跟着漏了一拍。
来电是——妈妈!
珀西看到投放出来的女人的面孔,一声惊喜的“妈妈!”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骤然打断了。
电话对面的女人听起来有些无奈,她说:“微微安老师也联系了我,珀西出了什么事?以前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一句话彻底敲碎了珀西先生的最后一点理智,他立马跟着恶狠狠地低吼了起来,目光不像是看着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仇人:“你最好别用这种语气来指责我!”
“我做了什么?我每天光是思考吃喝就让我筋疲力尽了!我还要怎么做?”
“你知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忙?有多少事等着我去做?!”珀西先生成了一个一点就炸的炸药桶,他狠狠地拍打着方向盘:“这是你生的孩子!你养大了她,但是现在你却想着把她丢给我——”
“你怎么能……”对面的女人被这样荒谬的言论惊呆了,片刻之后,沉默着切断了电话。
汽车高速行驶中,珀西有些害怕,压着哽咽声说:“爸爸,小心——”
“闭嘴!闭嘴!闭嘴!”
珀西先生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拍打着方向盘,声嘶力竭地朝着珀西吼道:“你就是一个、一个巨大的麻烦,不要让我再听见你讨人厌的哭声!”
珀西简直要被这一下吼得表情空白,好几秒之后,才生理性地抽泣了起来。
“妈的!”珀西先生的脑子已经快要炸了,他觉得再听到这样琐碎的、无法处理的哭声他就要彻底疯了,那一瞬间感觉有什么魔鬼一样的东西彻底地抓住了他的灵魂。他几乎无法思考,完全凭借着专横的本能行事。
珀西先生紧急制动车辆,然后丝毫不顾自己正在城区的高速公路上行驶,直接靠边停下了车。
珀西惊恐地喊了起来,极力想把自己缩进安全座椅里:“爸爸?!爸爸不要啊!爸爸……”
“闭嘴!”珀西先生一把拉开车门,粗暴地把五岁的女孩儿从座椅上撤了下来,然后揪着她的衣领把她丢下了车。
五岁的小女孩的体重,轻得不能再轻,几乎是直接被丢出去好几米,才被豁然拍在路面上。
她完全吓呆了,剧痛传来,珀西眼前黑白交错得让她眩晕,着地后脑勺着地的姿势让她足足半分钟张着嘴哭不出声来。
珀西完全呆住了,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她只知道爸爸可能要抛弃自己了,巨大的恐慌完全裹挟了她,让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朝着爸爸爬过去。
“爸爸……爸爸!”
“我错了,对不起爸爸我错了……爸爸!”
珀西先生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什么,转头回到车上,汽车飞快地从珀西眼前蹿了出去。
“爸爸!爸爸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珀西连忙手脚并用地想要追上去,但是被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拦了回来,满脸的泪水和灰尘,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兽一样绝望地沿着车道上的指示线跑了起来。
这可是清晨的中央区高速车道。